我目瞪口呆,他嘆了口氣,好像不愿意往下說。“你瞧,弗拉德·德拉庫拉在中歐、東歐,也許還有他家鄉(xiāng)的大檔案館一直被人們在研究著。但他是以殺戮土耳其人起家的。我發(fā)現(xiàn),還沒有人到奧斯曼帝國的歷史中去調(diào)查德拉庫拉的傳說。于是我才決定去伊斯坦布爾,算是我對早期希臘經(jīng)濟(jì)研究的一次偷偷的散心。噢,我出版了所有關(guān)于希臘研究的成果,多少帶點報復(fù)性?!?/p>
有一陣子他沒有說話,凝望著窗外?!拔蚁胛疫€是坦白告訴你我在伊斯坦布爾的發(fā)現(xiàn)吧,以后我就不去想它了。說起來,這些漂亮的書你也得到了一本。”他莊重地把手放在那疊在一起的兩本書上?!叭绻也桓嬖V你,你可能會重蹈我的覆轍,也許還會遇到更大的危險。”他對著書桌的上方陰沉地笑了笑,說:“我還幫你省了寫資金申請的許多麻煩呢?!?/p>
我笑不出來。他究竟意圖何在呢?我突然想到自己低估了自己導(dǎo)師獨特的幽默感。也許這是一個精心制造的惡作劇——這種危險的古書他有兩本,就放了一本在我桌上,知道我會拿來給他的,而我像個傻瓜似的,真的照做了。但是我看到燈光下他突然變得灰沉的臉,他的胡子一天都沒刮,眼神空洞,全然沒有了往日的光彩和幽默。我向他傾身過去,問:“您想告訴我什么呢?”
“德拉庫拉——”他停了一下。“德拉庫拉——弗拉德·特彼斯——還活著?!?/p>
“老天,”我父親突然看了看表說。“你怎么沒提醒我?都快七點了?!?/p>
我把涼涼的手插進(jìn)我的海軍藍(lán)外衣口袋里。“我不知道啊,”我說?!澳€是繼續(xù)講吧,別在這節(jié)骨眼上停下來。”我覺得,父親的臉有一陣兒都顯得不那么真實。我從來沒料到父親還有可能——我不知道怎么說,心智失常?因為講那個故事,有幾分鐘里他是亂了方寸了嗎?
“太晚了,故事長著呢。”父親端起茶杯,又放下。我看到他的手在發(fā)抖。
“再給我講講嘛?!蔽艺f。
“要是我們還不走,他們就要來趕我們了?!?/p>
夜早已降臨——寒冷,多霧,潮濕的東歐之夜。街上很荒涼,幾乎沒有行人?!按魃厦弊樱备赣H提醒我,他自己總是戴帽子的。我們正要走到被雨水清洗過的小無花果樹下,他突然停住了,張開手,把我護(hù)在身后,好像有車剛剛疾駛過我們身邊。但并沒有車,黃色的街燈下,街道也安靜,如在鄉(xiāng)下。我父親謹(jǐn)慎地左右觀望。我覺得前面根本就沒有人,不過我的長帽檐擋住了些視線。他站住,轉(zhuǎn)頭仔細(xì)聽著,身體紋絲未動。
然后他重重地吐了口氣,我們繼續(xù)朝前走,討論我們到了云游旅館該吃什么晚飯。
在那次旅行中,我再也沒有聽到德拉庫拉的故事。我很快掌握了父親害怕的規(guī)律:他每次只簡單而急促地講一點點故事,不是為了達(dá)到某種戲劇性效果,而是為了保護(hù)什么——他的力量?他的理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