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連幾天都在想著她?？墒撬贈]有在NetMeeting上出現(xiàn)了?；蛘呤撬牧薎D了？我不知道她的名字，她也不知道我的名字。我怪自己怎么沒有向她要電話，或者是QQ號什么的。

那種玄妙的感覺一直揮之不去。也許是因為它跟死聯(lián)系在了一起。它觸動了人最根本的隱痛。誰沒有死的時候？其實我們時刻都在準(zhǔn)備著死，無論是懼怕，還是奔赴；無論我們對生活是希望還是絕望。

死把我們連接在了一起?；蛘哒f，是死亡的話題。那是一種超越在現(xiàn)實之上的話題。人跟人，一旦談到了這話題，就共同擁有了一個玄妙的世界，就好像一起從陰間走一遭回來的旅伴。

她終于又在NetMeeting上出現(xiàn)，是在一個禮拜后。我呼她。我責(zé)問她這段時間都跑哪里去了，好像是她失約了似的，好像她本就應(yīng)該屬于我。

她說，公司忙。

噢，她有公司。我這才記起來。她的主要角色是公司的老板。她要忙活的是她的公司，而不是我。

你忙吧。我說，我下了。

不不，她說，現(xiàn)在沒事了。

沒事了才找我？

她笑了?，F(xiàn)在即使有事也不管它了。她說，那些事真是煩死了。

老板都是這么說。我說，可是你們又不肯放棄生意，關(guān)門大吉，去睡覺，去玩。只是希望休閑休閑。就這么沒治。

說得好。她說。我今天就放棄了，去喝酒嗎？她說。

我們找了衡山路一家酒吧。酒吧非常吵，有樂隊表演節(jié)目。說話都困難。服務(wù)生跟她說著什么，她聽不見。我也聽不見，只瞧見服務(wù)生攤著大巴掌。她就給他一疊錢。她可真有錢。服務(wù)生點著錢，走掉了。

酒來了。其實她不該喝酒。書上說，酒也能使人發(fā)胖。但是她喝了。她還點了蘿卜干，都說腌菜能減脂肪，也許這就是她保持著理智的地方?？墒撬筒慌码绮酥掳﹩?？

碰杯，喝。一個染著棕色頭發(fā)的男孩在歇斯底里唱著。她忽然對我說話。我聽不見。她就湊近我。我聞到了她嘴巴的味道。

我湊她耳朵回話時，我聞到了她香水味。

太吵的地方，只適合于喝酒、瘋，不適合交談?；蛘甙研慕唤o了那唱歌的男孩。他在唱貓王的《Dont Be Cruel》。大家身體隨著歌聲晃動著，讓那歌聲牽著走，讓那歌聲占領(lǐng)自己的心，把自己變成空心人。

音樂終于柔和了，有人去跳舞。跳嗎？她問。

我不會。我說。

我真的不會跳。在這種場合，你會發(fā)現(xiàn)，不會跳舞真是個遺憾。

浪費了好身材。她也說。

我反問，我身材好嗎？

當(dāng)然，一看就是個運動員。

她還真有眼力。你錯了。我卻說，我只是個車夫。

這我知道。她說。現(xiàn)在是司機，過去是運動員。

她怎么什么都看得出來？我說得對吧？她問。

你怎么知道？

你看你的胳膊，多健美。她說。

原來如此。我承認(rèn)了。我曾經(jīng)是個賽車手。我說。

令人羨慕。她說。

羨慕什么？只是勞累。我說。

那叫鍛煉。

哈，是鍛煉。我討厭鍛煉。我說。當(dāng)年訓(xùn)練完全是被逼的。因為要出成績，要有出路，就好像傳說中的歐洲公主穿上紅舞鞋就只得跳個不停，直到死。結(jié)果還是沒有出路，只能給人打工，還這么窮。

討厭的，往往是有益的。她說。這就是宿命。就像富裕了，就不可避免地胖起來一樣。

她又提起了肥胖。哈，我連忙說，又來了，什么關(guān)系嘛。

什么什么關(guān)系？她反問。沒關(guān)系嗎？你以為你是老板了就沒有關(guān)系了嗎？

我不能說。

是的，你是老板。她說。你可以進(jìn)入各種各樣的場合，你參加招商會，人家說，這是個女的呢。你做得很出色，人家會說，這女人厲害，她長得什么樣？

我一愣。是啊，我倒沒有注意到。也許這就是女人不能逃脫的宿命。

長得什么樣？她說，自嘲地。就是這個樣。你再成功也沒有用。你越成功，越吸引人家的眼球，就越讓人看到你是這、個、樣！沒有一個女人不在長相上被人議論的。你逃不了。你想逃也逃不了。有一次我給一個農(nóng)村小學(xué)捐資，一千萬。我拿著寫著一千萬的紅紙板在臺上，學(xué)生給我獻(xiàn)花，我騰出一只手去接花，那沉重的紅紙板就拿不住了。邊上的節(jié)目男主持人就連忙幫我扶住一頭。他不停地夸我。男的。她說。

我點頭。我理解她為什么要特地點出主持人是男的。

我好開心哪。她繼續(xù)說。我感覺到自己是這世界上最驕傲的人了。這世界是多么的美啊。我去親那個給我獻(xiàn)花的男孩子，不料那男孩忽然鼻涕流了下來。我的臉頰沾上了，熱乎乎，黏乎乎的。我笑了。我不覺得臟，我拿手幫他擤掉了。那男孩說，姨，你的手真香。

她那手？我瞥了瞥她的手。

真的嗎？我更笑了。她說。姨，你的手真好看。那男孩又說。我看看自己的手。我的手真的很好看嗎？也許是因為小孩的眼光吧。當(dāng)然更因為我現(xiàn)在的角色，我是個獻(xiàn)愛心者。或者也可以說，我是個給錢的。有錢真是好啊。就這只手是一只普渡眾生的觀音手呢。觀音不是也挺胖的嗎？如果讓我再捐一千萬，我還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