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補腎8(1)

冒犯書 作者:陳希我


我和水的關(guān)系非同尋常。因為他,我才有了今天的事業(yè)。嚴(yán)格說,是他救了我。那時我還提著人造革公文包到處鉆,像沒頭的蒼蠅。轉(zhuǎn)手化工原料,轉(zhuǎn)手西瓜,什么都干。大學(xué)剛畢業(yè),自覺得已經(jīng)脫胎換骨。我肯跑,肯磨,有文化??墒沁€是被人耍了。那一次我做了生平最大的生意,搞了一車皮新疆哈密瓜,貨到時買方卻跑得無影無蹤,整車皮哈密瓜眼看就要爛掉了。我跑到那家伙單位(他是停薪留職在外跑業(yè)務(wù)的),哭著求大家?guī)臀艺宜?,可是沒有一個知道他的下落。這時水像救一條落水狗一樣地救了我,幫我推銷了部分哈密瓜。那一次,他跟我說了一句話:“這世界,生產(chǎn)不如倒賣,倒賣不如造假?!滨囗?。我就做上了保健品營銷。

最初的生意也是他幫忙跑的。讓我賣人腎也是出于這用意?我就是這么無情無義。我看透我自己了。我們就生活在這種情義的網(wǎng)中,我們就是在這種黑網(wǎng)中運作。也許是我現(xiàn)在忌諱了?忌諱自己的過去,后悔自己下了水。我有錢了,富起來了,開起了真正的公司,可是我一直對那一切很忌諱,對自己很憎惡。

我找水,他很驚訝。我從來不吃后悔藥的。我們都了解對方。你變了,他說,是愛的緣故吧?

閉上你的肛門。我說。我故意罵得有創(chuàng)意些。

你是變了!他仍說。

難道我真的變了?我是否瘋了?

你可別害我呀!最后他半開玩笑半當(dāng)真說了一句。

不幸說中了。我就是要掌握那罪證。我要用那罪證作為要挾。我什么都不要了。好像我一旦救出她,我就什么都得到了似的。

我真的瘋了?

我終于在拘留所見到了她。她變得更加瘦,瘦得讓人覺得自己稍微豐腴一點都是罪過。只有我一個人進去。我讓她丈夫在外頭等著,謊稱只有我能進去。他未必就能相信,但不聽我的他又能怎么樣?只有我能救她。在不久的將來我就要為此承擔(dān)代價。那些被我要挾的人一定不會放過我。也許將來,不久的將來進來的就是我。誰沒有尾巴可揪呢?誰的屁股干凈?那審判是必然合理的。那個領(lǐng)我進去的人當(dāng)然并沒想到,只驚訝于我給他的打點不薄,對我分外客氣。我讓他領(lǐng)我們從另一個通道出來,撇開她丈夫。他有事先走了,我對她說,坐我的車吧!

我騙了她。

她上了我的車。

這是她第一次坐上我的車。我忽然感到陌生,沒有實感。我倒著車,她掉頭為我看著車后,提醒著,小聲地。我第一次聽她這么小聲說話。我有點局促,有點慌張,像一個賊。她是我的贓物。不,她是我的獵物。我終于可以對她說了。我終于有了這機會。一切我都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了。我已經(jīng)等好久了。我不會再猶豫了。即使讓她再次受傷,即使是屠戮!她仍在掉頭瞅著車后,絲毫沒有察覺。我忽然有一種異樣的滿足。我承認(rèn)我生性中有一種對殘忍的渴望。許多年前我還是大學(xué)生,有一次,我被當(dāng)做搶劫犯追趕到一個胡同里,后有追兵,前有堵截,我逃脫不出。胡同里無處藏身。我敲門,沒有人肯給我開門。我藏在一個門當(dāng)旁,竭力縮緊自己。我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躲,不亮出身去據(jù)理力爭。我只想到躲。我恐懼。我不知道自己還是不是活著。我只能掐自己的大腿,我感到了痛。我狠狠掐。那痛刻骨銘心。只有痛,我才不再恐懼,我越殘忍就越不恐懼,殘忍才感覺到自己活著。我要死啦!我活著……

(那以后我就喜歡掐人。戀愛時,我掐女友。往死里掐。當(dāng)年作為我女友的妻子就總是被我掐得哇哇叫。后來就掐女兒。)我一踩油門,車轟然飛奔起來。她猛地抓緊了椅座。

你害怕?

她笑了笑,搖頭。

你丈夫從沒這樣開過?

她搖頭。一臉無知。有時也真恨她那么無知。她一點也不知道。有點熱。已經(jīng)是中午了。就要到夏天了。毯子要蓋不住了。

看來人腎也沒有用。我說,還是腎虧。

她臉猛地通紅了。她慌忙把臉轉(zhuǎn)向窗外。幾只海鷗飛上車頂。已經(jīng)上了海濱大橋了。這座橋是我們這城市現(xiàn)代化的標(biāo)志,其大,其長,據(jù)說在世界懸索橋中也排名前列。如今鋼索上還留著一塊通車時纏上的紅標(biāo)語,“跨向世界”幾個字還依稀可見。她好像瞧著那幾個字,很認(rèn)真地瞧著,好像沒有聽到我的話。

知道你丈夫為什么腎虧嗎?我說。

她忽然抓住車門。停一下,她叫,又掩飾地說明:我東西忘了!

忘了?

忘了。

忘哪里?

里面。

她說。我笑了起來。怎么可能呢!忘在里面。天方夜譚!驀然,我感覺到了什么,好像在黑暗的底層開了一個口,那個光。難道她是在尋找借口?難道她是在逃避?難道她已經(jīng)知道了?難道她早已知道?這,這簡直太可怕了。她是知道了他丈夫的事了。她是在知道的情況下還跟他的。不,不可能!根本不合常理!哪個女人能這樣?而且像她這樣的女人。不可能!可是我很慌張。我說,算了,不要了!

我有要緊的東西在里面。她說。

什么要緊的東西!你最要緊的丈夫都那樣了!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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