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大刀入朝不久,就收到了李靜的來信。這封信從日期上看,輾轉了一個多月后,才到達他的手中。李靜在信中告訴他,孩子已經生了,是男孩,名字就叫大軍。李靜在信中還說:自己無緣歸隊了,希望趙大刀代她多打勝仗,多殺敵人。
這封信是小李連長讀的,小李連長還沒有結婚,讀信時仿佛是在讀自己妻子的來信,臉紅紅的,聲音低得像蚊子叫,遇到關鍵的地方,趙大刀就讓小李連長讀了兩遍才算聽清。這時候,他們已經進入了陣地。由于第一次戰(zhàn)役時志愿軍剛入朝,打了敵人一個措手不及,將敵人的陣線推回去了一百多公里。此時的敵人調整了戰(zhàn)術,和志愿軍打起了陣地戰(zhàn),每寸土地都要經過反復的爭奪。
趙大刀把信從小李連長手里奪過來,仔細地折好后,激動地在陣地上翻了一個跟頭。妻子的來信讓人振奮,從時間上推算,兒子已經滿月了。二十年后,兒子也是一名響當當?shù)膽?zhàn)士了。想到自己后繼有人,一腔的熱血就呼呼地在身上涌動著,他在心里說趙大刀有兒子了,有兒子了――
陣地的爭奪戰(zhàn)達到了白熱化,一個連的弟兄都鋪開在陣地上,沒有預備隊,面對著數(shù)倍于己的敵人,看來只能硬拼了。好在彈藥是充足的,裝備和解放戰(zhàn)爭時相比也有了明顯改善,一個連隊配備了四挺機槍,還好有炮兵的及時支援,炮火一次次覆蓋了陣地前沿蜂擁而至的敵群。
幾個回合下來,一排的人就所剩無幾了,先是小李連長犧牲了,接著指導員也倒下了。副連長就接替連長指揮,最后副連長也犧牲了。當趙大刀接替指揮部隊時,陣地上只剩下十三個人了,且大多數(shù)人都掛了彩。這仗已經打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
趙大刀左手握刀,右手拿槍地檢查了陣地,然后命令處于射擊位置的士兵把子彈擺好,手榴彈放在手邊。此時的陣地早已被濃重的硝煙層層地籠罩了,恍怔中,趙大刀猛地想起了湘江那場阻擊戰(zhàn)。十幾年過去了,可眼下這場戰(zhàn)斗似乎就是那一仗的翻版,有一會兒,他竟不知自己身在何處?! ?/p>
抗美援朝的戰(zhàn)例中,曾記載過這樣的一次失利:第一次戰(zhàn)役,志愿軍剛剛入朝,可以說是打了敵人一個措手不及,志愿軍的陣線一下子向前推進了近百公里。第二次戰(zhàn)役打響時,受第一次戰(zhàn)役勝利的影響,志愿軍的將士有些輕敵,也就沒太把美國鬼子當回事。第二次戰(zhàn)役開始的時候打起了陣地戰(zhàn)。打了一陣子,效果并不明顯,于是志愿軍便打起了游擊戰(zhàn),深入到敵后,以包夾敵人(事實上,類似的戰(zhàn)例在解放戰(zhàn)爭中我軍是經常運用的,并收到了很好的效果)。此時,馬起義的部隊就接到了深入到敵后打穿插的任務。
事后看來,這是一次不成功的戰(zhàn)例。這樣一支孤軍,在大兵團作戰(zhàn)中是很冒險的一著棋,后方的給養(yǎng)供應不上,戰(zhàn)場環(huán)境又是陌生的。一個星期后,這支孤軍便處于彈盡糧絕的狀態(tài)中,此時,他們已經深入到敵后有幾十公里了。最初的幾天,他們的戰(zhàn)術收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敵人的陣腳顯然亂了。此時的三個師呈“品”字型,突入到敵人的腹地,敵人無法攔截,也無法展開陣地戰(zhàn)。我軍似一條巨蟒鉆進了敵人的腹中,敵人吃不下,又吐不出。可七天之后,情形發(fā)生了巨變,敵人似乎也清醒過來,分塊地把我軍的三個師團團圍了起來。
這支深入到敵后的部隊,命運危在旦夕。趙大刀率領的三連,由最初的一百多人銳減了一半;而在這七天七夜的時間里,戰(zhàn)士們沒有睡過一會兒覺,也沒吃上過一頓熱頓,就是炒面也所剩下無幾了。
敵人的進攻了,從四面八方向我軍的幾個陣地沖過來。
槍炮聲過后,就是白刃戰(zhàn)了。趙大刀手里的那把大刀已經砍卷刃了,彈藥也只剩下十幾粒子彈和兩枚手榴彈。所有的士兵們也都意識到了目前的處境,只能置之死地而后生了。
馬起義一副士兵的打扮,腰上掛著槍,手里提著沖鋒槍,子彈袋和干糧袋左右交叉地挎在肩上,聲音嘶啞,臉上也是煙薰火燎的。
士兵們望著自己的軍長,軍長也默默地注視著士兵們。星光下,將士的神情就顯得很悲壯。馬起義望了一眼部隊,終于啞著嗓子說:同志們,今夜咱們突圍,也只能突圍了,目標向北,大部隊會接應我們的。同志們,有沒有信心?
一千多人的聲音匯集在一起,地動山搖。
星星撒滿天際的時候,三顆綠色信號彈騰空而起,埋伏在山坳里的一千多人,猛虎似地向敵人的陣地撲過去。槍聲、炮聲、喊殺聲,響成了一片。
趙大刀率領著三連,在敵人的第一道封鎖線上,扔了兩顆手榴彈,就舞著卷刃的大刀沖了過去,通信員胡小樂緊隨其后。他們狂奔了一氣,又是一氣,卻仍然還在敵人的陣地上。敵人經過最初的慌亂后,馬上組織起了第二次反擊。
滿天的照明彈,落下一顆,又升起兩顆,照得周圍如同白晝,突圍的部隊便完全暴露在敵人的火力之下。
敵人的一個機槍手,正躲在一片鐵絲網后瘋狂地射擊。趙大刀去摸腰間的手榴彈,這才發(fā)現(xiàn),手榴彈已經用光了,他又張開手沖胡小樂喊:手榴彈。胡小樂往腰里摸去,也是空的:連長,手榴彈甩光了。
敵人的機槍封鎖住了前進的隊伍。時間不等人,隊伍沖不過去,等敵人明白過來后,前后夾擊,那就是死路一條了。
趙大刀喊一聲:掩護我――
剛喊完,人就滾爬著向敵人機槍手的方向摸過去。
戰(zhàn)士們手里的槍稀稀落落地響著,子彈快射完了,已經組織不起有效的火力了。
趙大刀匍匐前進,身后跟著胡小樂。就在這時,敵人的一顆照明彈騰空而起,敵人顯然發(fā)現(xiàn)了趙大刀的用意,一顆呼嘯而來的炮彈迎頭射來。趙大刀所有的心思都集中在那挺機槍手上,絲毫沒有在意頭上的炮彈,胡小樂大喊一聲“連長”,就撲在趙大刀的身上。
炮彈在他們的不遠處爆炸了,天上的照明彈熄了,兩個人暈了過去。
當趙大刀和胡小樂清醒過來時,已經被俘了。他們被一圈鐵絲網圍住,有哨兵在外面一圈圈地走。哨兵的皮鞋磨擦著腳下的砂石,發(fā)出刺耳的聲音。
趙大刀做夢也沒想到,自己會成為敵人的俘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