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草場又到了。遺憾的是，這里的牧草更加稀疏，土壤已經(jīng)明顯地趨于沙化，令人憮然而嘆。卓瑪意勒將畜群緩緩驅(qū)入草場，怎么也不肯跨下馬背。
　　
　　“阿爸，就在這兒？”
　　
　　“還能在哪兒呢?！?br>　　
　　“再往前走走嘛！”
　　
　　“唉——”老人在他以為可以下帳的地方跳下牛背，不聲不響地忙乎開了。
　　
　　我只好對卓瑪意勒解釋：”再往前就是墾荒地了，那兒……”
　　
　　“知道，那兒現(xiàn)在頭發(fā)細的草都不生?！?br>　　
　　“什么？”
　　
　　她瞪我一眼：”什么什么？”
　　
　　但馬上，我相信了面前的事實：當初我們拓荒者的榮耀，我們的熱血的象征，已經(jīng)變得不可思議了，豪風吹跑了疏松的土壤，卵石裸陳。大荒原中又有了戈壁灘來增飾荒涼和恐懼。是的，時間讓光榮變成恥辱的事太多了?？晌蚁氩坏綍@樣快，想不到只要我愿意，我就可以馬上看到我們生命的浪費。而父親卻挺身在高高的山包上，用迷離的眼光矚望著大荒蜃景——無邊遼闊的綠油油的麥地。
　　
　　哦，可惡的卓瑪意勒，你是想看看我向荒原低頭認罪的模樣吧？
　　
　　我吼起來：”那你為什么還要往前？”
　　
　　她說：”我是說穿過荒地，去澤曲熱巴?！?br>　　
　　撒謊。在嘲弄面前，我決不低頭。墾荒者的榮耀和驕傲，都是事實。僅僅為了讓父親于冥冥之中心安理得，我也要高昂頭顱，直面荒原，鞏固榮耀。我開始恨起卓瑪意勒來了，盡管我明白，環(huán)湖的文明發(fā)展還不足以讓一個牧家女變得具有捉弄先驅(qū)者靈魂的智慧。
　　
　　還是我的花兒對我具有威懾，她眼光朝我一閃：”干么惱火？澤曲熱巴一定比這兒好?！?br>　　
　　“你不知道?！?br>　　
　　“我咋不知道？無非是害怕路過墾荒地唄?！?br>　　
　　“唉——”
　　
　　“你像個老頭?！?br>　　
　　“是啊，在你面前我真的成老頭了。”
　　
　　“那你最好還是離開我?！?br>　　
　　我倏然抬頭，第一次可憐巴巴地望著我的花兒——求求你了，女人，不要這樣趕我。她將頭扭向一旁。我只好離開她，來到洛桑身邊。
　　
　　為了我們的試驗，我說：”我看，我們還是去澤曲熱巴?！?br>　　
　　老人搖頭。
　　
　　我又說：”別太固執(zhí)了，反正那兒是草山爭議區(qū)，你占了就屬于你?！?br>　　
　　我盡量說服著洛桑，因為我明白，澤曲熱巴——荒原中的小盆地，此時秋氣不至，晚夏的涼風依舊那般溫情，草正野，花正紅。即使刈不來過冬的青干草，牛羊肥實的秋膘也會使它們個個活著去迎接來年那個牧草返青的春天。更重要的是，我們的試驗最好能在牧草豐美的地方進行。
　　
　　洛桑措木最終還是不肯答應。他是荒原人，如同荒原的自尊使它永遠不準備接受稼禾的綴飾，荒原人也不打算接受任何不應該擷取的東西。
　　
　　我冷笑著離開老人，去對我的花兒說：”別再想澤曲熱巴了，趕快工作吧，別他媽等到草去蟲飛的時候，我們就什么也干不成了?！?br>　　
　　“我也這么想?！彼愿雷楷斠饫諑退ヱR背上取下那個硬殼的提包。
　　
　　小船又要航行了，不同的是，作為性引誘的誘源，不再是活的雌蛾，而是我們從雌蛾身上提取的激素粗提物——把未交配過的雌蛾捉來，剪破小腹，擠出腺體，磨碎后用溶液浸泡，再經(jīng)過濾投入塑料泡沫。這泡沫便代替活雌蛾，成了性信息素散發(fā)器。這過程和所有提取激素的細節(jié)，都是專家們長期研究的結(jié)果，一般要在實驗室中進行，而我們把它簡陋化了，并放在野外，只是為了看看用人工提取激素進行滅蟲的辦法有沒有普及價值。
　　
　　我的花兒很快將散發(fā)器放到船艙里，抱著小船，四下里尋找適合安置的地方。
　　
　　卓瑪意勒湊過來，指著船艙問道：”這是啥？”
　　
　　我的花兒生怕她毛里毛糙地亂摸，忙朝一邊躲躲。這使卓瑪意勒更加好奇，伸手就要取那散發(fā)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