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沉默地邁動雙腿，悄然而行。月亮匿去了，大夜變得和夢一樣黑、一樣險惡。鎮(zhèn)墓駱駝隱去了，基地的燈光泯滅了。我們和世界一起沉入了大沙漠的黑夢中。
　　
　　又一個傍晚來臨了，古漠黃如金。而在天際，在地球的邊緣，卻有一道低矮渾莽的赤紅的山巒——一條龐大的火龍緩緩蠕動，曠漠熱風、曠漠中隨時都在燎焦著大地的有色空氣和曠漠欲火，都是從那邊漫溢而來的。在金色和紅色的托舉下，熾白的太陽又一次憂郁地滾過蒼茫的天空，無可奈何地去迎接只屬于它的傷感而美妙的黃昏。大沙漠中的白太陽在每一次夜生活之前，都有一次熱能和光能的肆力揮耗，都有一場欲火的有聲有色的燃燒。
　　
　　突然，黃昏破碎了，從赤紅漸漸變作橘黃的地方，淡出無數(shù)饅頭狀沙丘來。放蕩不羈的沙丘弧線之上，是迎風抖動的她的身影。
　　
　　“她在干什么？”
　　
　　我回頭詢問同宿舍的朋友，他們也早已從窗口望見她了。
　　
　　“等我們呢，走，我們去看看?！?br>　　
　　一陣歡呼。之后，我接過柴達木黃牛群特意敬我的半碗黃酒，一口氣灌了下去。
　　
　　我們威武雄壯地出發(fā)了，腳步沙沙，大搖大擺，給荒漠驅趕無窮寂寞，也給我們自己壯膽。我的花兒，我的天上的仙妃，我的男人心中的陰濕地，你當然不會想到，當燥熱迅急烘干了我高額高鼻上的油汗，當我敞開衣襟用動蕩的胸脯向你炫耀雄性的強健時，我已經(jīng)有了一種令人悲哀的深疚。我在心里說：”對不起了，我的花兒，男人的豪邁從來就是建立在女人的懦弱和恥辱之上的?！边@是我的由荒涼培植起來的猙獰而又堅韌的信念。而他們，柴達木黃牛群簇擁著我也就等于簇擁著信念，簇擁著他們的生命樹。
　　
　　我和他們已經(jīng)心照不宣了：由我發(fā)難，由我在陰濕地上第一個扎根，由我讓我們的仙女發(fā)出第一聲痛苦而美麗的叫聲。我們已經(jīng)不計后果了，什么領導詰難，什么道德規(guī)范，都成了飄逝的毫無重量的白云。
　　
　　我停在她面前，嗓音低沉地問她：”你在這里干什么？”
　　
　　她那敏銳的少女的神經(jīng)已經(jīng)感覺到了這股來勢兇猛的雄風，朝后退退，囁嚅道：”沙治?！?br>　　
　　“你有什么毛病，需要沙治？”
　　
　　“腿關節(jié)疼。”
　　
　　“這么說，你來我們基地就是為了親近沙漠？”
　　
　　“不，一邊工作，一邊治病?！?br>　　
　　“你原先是哪兒的？”
　　
　　“省草原工作站?！?br>　　
　　“可我沒見過你呀。”
　　
　　“年初剛分來的。”她眸子朝我一閃，又道，”我在站里聽說過你。”
　　
　　“他們都說我什么？”
　　
　　“說你人不錯?？墒恰?br>　　
　　我急了：”說呀！”
　　
　　她忽地瞪起眼：”那天晚上是你們在追我吧？我就那么好欺負？告訴你，我會拼命的。我可不是那種無能的雌性毛蟲?！?br>　　
　　“毛蟲？”
　　
　　“我是研究毛蟲的專家，你懂么？哼！”她高傲地揚揚頭，又道，”你們哪，簡直就是一群野獸！”
　　
　　我沒想到她會這樣，淺薄的雄性意識一下子垮了，那半碗黃酒給我的膽量也杳然不見了蹤影。連我也沒想到我會替自己辯護：”我們，那夜，是在觀夜景，看見了你，以為是一頭熊?！?br>　　
　　“我也在觀夜景，可我觀到的卻是一群餓狼?！彼穆曇趔E然增高了，兩眼火灼灼逼視著我，”你們來干什么？”
　　
　　“我們，也是來沙治的。怎么樣，我們一塊……”
　　
　　“對不起，我已經(jīng)完事了?！彼f。
　　
　　這么說，她剛才有那么一會兒是脫去了褲子的：把女人豐腴的雙腿埋進黃沙，用溫熱的自然之氣攆跑那浸入骨髓的體內寒流。機會已經(jīng)錯過了，我們還站著干什么呢？我想回去，突然發(fā)現(xiàn)不遠處有一行男人的腳印直通一叢搖搖擺擺的沙棘。
　　
　　我厲聲問她：”剛才就你一個人？”
　　
　　“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