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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古毛蟲預言(4)

環(huán)湖崩潰 作者:楊志軍


  卓瑪意勒居然搖搖頭:”你的老婆?”
  
  “這個……你問她自己。”
  
  卓瑪意勒沒問,自以為猜中了,沖我們眨眼,又把整個身子貼過來,在我耳根說了句連我也感到臉熱的粗話。我伸手打她,她喊著跑向了洛桑措木。
  
  我的花兒問我:”她說什么了?”
  
  “沒說什么?!?br>  
  我的花兒顯然不相信,但也不打算追究了。這大概就是她給我們這次環(huán)湖行定的基調(diào)。而我討厭的正是她的這種不予追究。她真的不想追究?她這可憐的做作,可憐的超脫。
  
  我們的工作就在這種只可承認友誼的關(guān)系中開始了。
  
  草地清新,陽光溫和。我們坐坐站站,觀察兩種誘捕器的誘蟲效果。那紙殼像一只船,在綠波間漂啊漂,漸漸被飛蟲籠罩了。這就是我的花兒發(fā)明的新式誘捕器——船形的蠟紙板底,涂有聚異丁烯粘著劑的紙板蓋,底和蓋相距一尺。不遠處是另一種誘捕器——一個搪瓷盤,盛有加了綠染料的水。每個誘捕器中都有四個作誘源的雌性毛蟲,不斷散放激素向原野發(fā)出愛的呼喚。而那些進入誘捕器,被我和我的花兒及時滅殺的雄蟲,大概就是蟲類中為少年維特之煩惱尋找解脫的義勇軍了。為愛殉難,似乎值得。沒有哪只蟲在被我們捉住后,會做出一副馴服的可憐相,或用垂危的哀求惹我們同情。
  
  一天就要過去了,結(jié)果表明:我的花兒發(fā)明的紙殼粘膠誘捕器大大優(yōu)于水盤誘捕器?!闭衬z”一天誘捕了四百五十七頭雄蟲,而”水盤”的誘捕量卻只有六十六頭。若不是卓瑪意勒從遠方策馬而來,此刻,我的花兒一定會放肆地亂叫。她有這個習慣,一激動就嚷嚷,想恭維她時,你可以說像只百靈鳥的啁啾,想埋汰時,說是母貓叫春也不為過。而這會兒,我猜想,一定像雄性毛蟲求偶的嚶嚶聲。
  
  卓瑪意勒是專程跑來開我們的玩笑的。她停到我們面前,挑釁地望著:”誰敢騎?”
  
  “我?!蔽业幕▋捍蟛缴锨啊?br>  
  “你?你也會騎?”卓瑪意勒明亮的眼睛望望她又望望我,”你只配讓他騎,哈哈?!?br>  
  卓瑪意勒用這種粗俗的玩笑,把我和我的花兒從根本上拴在一起了。作為一個被荒原風熏染過的粗獷的男子漢,我當然不應該在乎。而我發(fā)現(xiàn),我的花兒也不在乎。好啊,環(huán)湖的坦蕩、荒原的直爽,給了我們袒露胸襟的勇氣,給了我們這種神秘的不在乎。
  
  我上前,揪住卓瑪意勒的袍襟,拉她下馬,又朝我的花兒喊道:”過來!”
  
  她過來了,小聲道:”其實我不會騎?!?br>  
  “別給我丟臉!”我一只胳膊摟住她的腰,硬讓她爬到馬背上,再扶她坐正?!眲e害怕,它叫益西拉毛,環(huán)湖草原最老實的馬。”
  
  我將韁繩交給她。她放心了,因為昨天晚上我學騎馬時,就用的是益西拉毛。可這時,卓瑪意勒突然跳過來,朝馬屁股打了一拳,又發(fā)出一聲尖厲的野叫。馬朝前猛地一竄,我的花兒便仰身倒了下來。幸虧我手腳麻利,這個漂亮的城市姑娘那柔軟的軀體被我滿懷擁抱了。我盡快讓她站穩(wěn),盡快松了手。
  
  “你呀,缺乏教養(yǎng)?!蔽业梢曌楷斠饫?。
  
  她笑著:”我等著你教養(yǎng)哩。”
  
  我不想開玩笑,示威地拉起我的花兒的手:”咱們走?!?br>  
  在那頂隨風飄搖的黑色帳房里,我這個年輕的男性是最最得寵、最有光彩、最應該高興的,但為了我的花兒,我只好裝作憂愁,悶悶不樂。吃飯的時候乃至整個夜晚我都變得少言寡語了。今晚依舊如此。
  
  “你是個好人,可你不能和我們交心?!钡诙煸绯?,當我的花兒拉著卓瑪意勒去帳前高崗上眺望大湖日出的時候,洛桑措木對我說。
  
  我萬分驚奇:”洛桑,我們有什么做得不對的地方么?”
  
  “夜里,卓瑪意勒等你,你為啥不去?”
  
  我想起來,昨天晚飯后,卓瑪意勒瞟著我的花兒朝我耳語,是一句隱語,意思是說她要和我一起數(shù)天上的星星。我只能把這話當做玩笑,盡管我聽到了大夜彌漫時,帳外的草地上蕩起的歌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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