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隊停止了奔跑,無所顧忌地朝汽車漫蕩而來。大概是看到那些烏黑閃亮的槍筒了,為首一個高鼻闊額的人首先勒馬停住。
“干什么的?”指揮官大聲發(fā)問,盡量讓聲音嚴厲一些。
“貢嘎灘的牧民。”高鼻闊額的首領(lǐng)漢話說得不錯,聲音平和而沉重。
“你們要干什么?”
“攆走墾荒隊?!?/p>
指揮官站了起來,因為他看清,對方所有人都沒帶武器。
“你們不知道這是犯罪么?”
“犯罪?到底誰犯了罪呀!國家給了我們草場,他們卻來破壞!我們的馬去哪兒放?我們的牛羊吃什么?”首領(lǐng)的話中充滿了憂郁。而當他看清,追攆了一夜的墾荒隊就在汽車后面時,語氣頓時變得嚇人:”讓他們出來,滾回去!”這聲音剛落,馬隊就出現(xiàn)了騷動,一下子朝前涌過來。
指揮官果斷地朝天放了一槍。但在場的所有人都明白,若不是那首領(lǐng)大聲制止,槍聲并不會阻遏牧民的行動。
“有話好好說,不要靠近我們?!敝笓]官狠狠地指指身邊一字兒排開的戰(zhàn)士。
“草場是我們的……”
“哼!草場?這里的一草一木,一羊一牛,都是政府的?!备赣H大聲道,指揮官又將這話喊給了馬隊。
“對啊,是政府分給我們的。”首領(lǐng)道。
“他們就是政府。”指揮官馬上覺得這話不妥,又道,”墾荒隊是政府派來的。”
“他們也是政府?”
“不是政府,為什么還要我們軍隊來保衛(wèi)他們?”
指揮官的話顯然具有說服力。馬隊中有人大聲嚷嚷著,而首領(lǐng)卻怒不可遏地將馬鞭舉起,狠抽了他一鞭子,然后掉轉(zhuǎn)馬頭,朝前奔去。
整個馬隊動蕩起來,走了,走了,最后一陣蹄音消逝在遠方晨光的斜射中了??謶智娜幌?,我第一個朝回走去。
“別回去,危險!”指揮官厲聲阻止。
“庫庫諾爾,我的庫庫諾爾丟了?!?/p>
“庫庫諾爾?是個什么東西?”
“一頭熊?!备赣H回答著,并沒有干涉我的行動。
庫庫諾爾,你在哪里?就是走遍環(huán)湖,我也要找到它。我先去了工棚,在那里吃了點東西,然后便開始滿荒原到處游蕩。
“大叔,見到庫庫諾爾了么?”
“庫庫諾爾?”
“一頭小熊?!?/p>
我問遍了散居在工棚四周的所有牧家,問遍了四周的每一方牧草,無從知曉。我開始朝貢嘎生產(chǎn)隊的帳圈趲行了,那兒就是驅(qū)趕我們的馬隊聚集的地方。在一頂黑色的牛毛帳房里,牧家的旗幟、領(lǐng)導(dǎo)人眾驅(qū)趕我們的洛桑措木用沉默接待了我。但這沉默里仍然蘊藏了寂寞牧家對外來人特殊的好客。他的女兒,那個叫卓瑪意勒的小丫頭,給我滾好了奶茶,端來了一個盛著糌粑的楊木匣子,還有羊皮口袋,那里面是黃燦燦的酥油。
我邊吃邊說,說著就哭了。
大概洛桑意識到庫庫諾爾的丟失與他有關(guān),用極有經(jīng)驗的口氣告訴我:”別再找了,你撫養(yǎng)了荒原的精靈,荒原會酬答你的?!?/p>
“我不要任何酬答?!?/p>
洛桑說:”可是,只要你們活著,那就是荒原神保佑的結(jié)果。”
我不服氣,可又不想再爭下去。
我在洛桑家度過了一夜,第二天,依舊和他們一起吃早飯。卓瑪意勒覺得我吃了她做的東西,就應(yīng)該和她說說笑笑才對,干嗎要哭喪著臉呢!他們可從來不這樣。
“你們真的是牛馬變的?”小姑娘卓瑪意勒問我。
“這……從何談起呢!”我搖頭。
“你騙人,佛爺說,你們是牛馬變的?!?/p>
“既然是佛爺說的,那就一定是了。”我不想和她發(fā)生爭執(zhí),一切脫離了庫庫諾爾的話題,我都懶于應(yīng)付。
“怪不得你們吃草?!彼d奮得滿臉通紅,因為我的話終于打消了她由來已久的疑惑。稍停,她拿出一本臟膩的畫冊來,翻到一頁給我看。畫面上,一抹平疇,蔥綠一片,田畦間有白菜、韭菜和蘿卜,這就是她提問題的依據(j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