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一 白色老虎(4)

賈奈達之城 作者:邱華棟


一天,從印度捎來的信息是,她的媽媽得了嚴重的出血熱,想讓她趕緊到印度去,她媽媽要再見闊別已經十五年的女兒一面,也許是最后一面。因為她的媽媽幾乎是在一種垂死的狀態(tài)里掙扎著,按照神的旨意在等待見女兒最后一面。

于是,戴安娜迅速收拾好所有的東西,乘坐跨越大洋的輪船,再次來到了印度。她告訴我,當她從孟買上岸,乘坐各種交通工具,連續(xù)往印度北部省份進發(fā)的時候,重新看到了很多年以前她就已經熟悉的景象:以骯臟的河流、擁擠的集市為背景,那些商販、僧侶、乞丐和穿著艷麗的紗麗的印度婦女,構成了一個擁擠的忙忙碌碌的眾生世界。這些景象在她的記憶深處被漸漸地喚醒,一點點地復活,直到她開始聽懂了一頭向她迎面走過來的大象的吼叫聲。

我知道,這個向印度北部的旅行特別艱難,因為有著數不清的山巒和河流需要跨越,需要在嘈雜的聲音中度過一個個日日夜夜。而且,印度人口又增加了不少,到處都是人群。

所幸的是,因為有及時的藥物治療,也就是說有血清及時運到,拯救了她媽媽的生命,使她媽媽又漸漸地恢復了生命的顏色,脫離了生命危險期。她趕到的時候,她媽媽和爸爸見到她非常高興,因為現在的戴安娜,已經出落成了一個漂亮的大姑娘了。

“你變得和你媽媽的少女時代一樣了。不信,你看——”她給我描述了當時的情景:她父親拿出了她母親年輕時候的照片。果然,戴安娜幾乎是看到了她自己。但是現在,父母親已經明顯地衰老了。他們相見的場面十分親熱,連著幾個夜晚,父母親和她在一起回憶戴安娜的童年時代帶給他們的快樂和各種各樣的驚奇,包括她可以聽懂叢林中昆蟲的對話,以及可以預測未來的天氣等等。

“遺憾的是,現在我似乎沒有這些能力了?!贝靼材日f,“在英國讀書的時候,我發(fā)現自己漸漸地失去了這個能力?!?/p>

“也許,你在這里住幾年,就又恢復了這樣的能力?!彼龐寢屨f。

“我看比較難,因為人小的時候,容易有這樣的超能力,大了就反而不容易煥發(fā)出來了?!?/p>

父親說。她父親似乎并不希望她有什么超能力。我理解所有的父親,父親總是希望孩子平安平凡就好,最好不要有什么神奇和驚變。她父親這個時候已經被調到了省會城市任林務總管,需要經常在總部呆著。他現在很少去那茂密的北部叢林了。

“爸爸,你現在還經常去北部的叢林嗎?”她問。

“我年紀大了,現在很少親自到叢林中巡視了。再說,我對那些地方已經非常熟悉和厭倦了。再過幾年,我就要退休了,那個時候,我和你媽媽就會離開印度,回英國養(yǎng)老去了。現在,我們想有你在我們的身邊?!备赣H目光炯炯地看著她。

“這些年我不會再回英國了,爸爸。我會陪著你們的?!?/p>

我猜想戴安娜當時當然無法拒絕父母親對她的安排,她隱隱地覺得自己有著另外的一種命運,這種命運將要和自己現在所處的大陸是有聯(lián)系的,只是她沒有想到自己還會走更遠的路,翻越更加雄偉的大山,見識更多的人,身處于那些不同于她的種族和生活的人群中,給予自己和對方驚奇。而這些都是我作為仆人,在她身邊一同感受到的。

和她的父母度過了一些快樂的日子之后,戴安娜就去北部叢林邊上的姐姐家居住了,因為她十分想念自己在叢林中度過的童年,需要回到記憶的現場。

她的姐姐凱瑟琳當時已經結婚了,嫁給了她們父親的一個手下,同樣是林務官的丹尼·保爾。我見過這個人,并曾經給他幫忙找過打獵的助手。他當時十分年輕,有著一張英俊的盎格魯—撒克遜人的臉,和典型的體格外表——寬闊的肩膀和頎長的腿。他出生在英格蘭,成年以后就來到了印度。他最喜歡打獵,親自打死了四十四只老虎。假如今后印度再也沒有老虎了,那么他要承擔一些責任的。很多英國人都要承擔印度虎滅絕的責任。當時,他負責印度北部這個省份的林業(yè)事務,和戴安娜的父親過去一樣,需要每天都深入那茂密的叢林。不過他不喜歡騎大象,只要是能夠騎馬,丹尼·保爾就不會去騎大象走進叢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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