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楓橋夜泊霜滿天”(1)

請客 作者:于仁秋


    “楓橋夜泊霜滿天”(1)

    “不管用!根本不管用!絕對不管用!我完全贊成袁萍的看法!什么人有了病痛,都得吃藥,吃藥才管用。我建議大家都留下袁萍的通訊地址、聯(lián)絡(luò)電話,有了病痛,趕快找袁萍買藥?!?/p>

    說這話的是一個三十來歲的男子,中等個子,戴一副厚厚的近視眼鏡,一頭黑發(fā)烏黑得夸張嚇人,一看就知道是染的。只見他一邊說一邊看著袁萍,急巴巴地要討好她。袁萍卻偏著頭,不正眼看他,一副愛理不理的樣子。

    那男子叫杜勝,原是某省某年高考第一名,后來考“托?!币部剂藗€滿分,人稱考試神童。他從小被祖父母、父母督促著讀書,認(rèn)真學(xué)習(xí)考試,考試總是考得好。親戚朋友、老師都時時夸獎,名字又上過幾次全國性的報紙,自然是得意非凡,眼高于頂,自以為過人一等,時時處處都以考試成績定位自我、觀察別人。來美國以后,凡是在中國人的社交場合,說不上三句話他就會問對方是不是經(jīng)過考試出國的。追求女孩子也是先打出自己是考試神童的旗號,以為女孩子就會崇拜他。誰知女孩子和他交往一兩次后,發(fā)現(xiàn)他不通世事人情,連說話都不會說,常常出口即得罪人,又嫌他少年白頭、未老先衰的樣子,便找借口不再和他來往了。杜勝慢慢醒悟他的少年白頭不為女孩子所喜,便買了染發(fā)精來將白發(fā)染黑,結(jié)果反而黑得發(fā)假。

    杜勝找工作,面談時也是一上來就說他是考試神童。他不知道許多公司的主管連大學(xué)都沒念完,平時開玩笑最愛自嘲讀書時考試不及格。見來了這么一個以自我為中心的考試機(jī)器,心腸好的笑一笑揮揮手叫他走路,碰上那刻薄的人,往往要譏諷、揶揄他一番,先贊后貶,請他另謀高就。杜勝從小被人百般奉承,哪想到在美國找事卻因為考試考得太好而到處碰壁,于是憤世嫉俗,痛罵美國社會庸俗淺薄,優(yōu)敗劣勝。

    杜勝在美國公司找不到事,就自己成立了個“中美文化交流公司”,印了名片,上面寫著他是這家公司的董事長和總裁,也不知具體做些什么。不久前他在一次宴會上見到袁萍,驚為天人,下了決心追她。袁萍一開始就不喜歡杜勝,聽他和人談話總是離不了考試的話題,覺得這個男人真可笑,仿佛上了考場就從此下不來了,又想到考試會把一個聰明人榨干到這種沒有靈性、沒有常識的地步,不由得膽寒。袁萍本想不理杜勝,但又感到尚未摸清他的底細(xì),不知以后擴(kuò)展生意時是否用得上他的“中美文化交流公司”,于是接電話時便哼哈應(yīng)付他幾句,見了面對他愛搭不理的。誰知杜勝竟對她的這種愛搭不理的樣子著起迷來,拿出他考試的看家本領(lǐng),每天給袁萍打完電話或見面之后,都細(xì)細(xì)分析袁萍的說話腔調(diào)、速度、面部表情、手勢動作,詳細(xì)做筆記,每次記完都喜不自勝,覺得很快就會把袁萍追到手。

    這次杜勝陪袁萍到陳建軍、鄭蓉蓉的新居赴宴,時時處處留心討好袁萍。剛才袁萍和鄭文剛辯論,杜勝覺得這是一個絕好的機(jī)會,于是便插嘴替袁萍幫腔。他見袁萍愛搭不理的樣子,心頭越是有股熱乎勁一拱一拱的,決定再進(jìn)一步向鄭文剛挑戰(zhàn),駁倒鄭文剛,以獲得袁萍的歡心。

    只聽杜勝說道:“這位鄭先生說讀古詩可以治病痛,我正好有腰痛的毛病,現(xiàn)在就痛著呢。讓我來念一首唐詩,看看念完之后是不是就不痛了?!?/p>

    他清了清喉嚨,念道:“楓橋夜泊霜滿天,江楓漁火對愁眠。姑蘇城外寒山寺,夜半鐘聲到客船?!?/p>

    念畢,他背過雙手去揉自己的腰,說:“我的腰還是痛。”一邊賊兮兮地朝著袁萍笑。袁萍見他如此奉承巴結(jié)自己,心下鄙薄他,卻也有幾分得意,便微微揚了揚眉毛,似笑非笑地撇了撇嘴。

    陳建軍卻是大喜,高聲說道:“小杜不愧是高考冠軍,青年才子,出口成章,唐詩倒背如流,果然不同凡響。好了好了,今天這場辯論到此結(jié)束,我們的結(jié)論是:藥勝詩敗,再清楚不過了。小杜呀,你的腰痛,當(dāng)然要吃袁小姐公司的藥,那是不在話下。只是遠(yuǎn)水救不了近火,我現(xiàn)在先介紹位氣功大師給你按摩按摩,老屠!老屠!老屠呢?老屠在哪呀?”陳建軍一迭聲喊起來,掃一眼瞟到鄭文剛滿臉不以為然的樣子,張了張嘴好像還要再辯,便惡狠狠地瞪他一眼,示意他不要再說下去了,鄭文剛見狀,只得無可奈何地打住了,開始一顆一顆地剝花生米吃。

    “誰找老屠呀?這么大呼小叫的。”只見從客廳左邊的小客廳走出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女人,平常長相,小個子,臉色黃黃的,像是營養(yǎng)不良,又像是勞累過度,口氣卻是穩(wěn)穩(wěn)的,一聽就知道是個管事敢拿主意的人。陳建軍忙給眾人介紹:“這位叫賈喜,是鄭蓉蓉的表姐,在康州的哈德福市開診所,自己是名醫(yī),精通中西醫(yī)術(shù)不說,手下還有幾個人,都是身懷絕技的,有的是氣功大師,有的是推拿專家。今天她特意來看我們的新房子,還帶了一個氣功大師屠守禮一塊來。喜姐,老屠呢?這位小伙子杜勝有腰痛的毛病,請他給按摩推拿一下怎么樣?”

    賈喜答道:“老屠正在那屋和他老婆講電話呢,也不知道還要說多久?!彼舷麓蛄苛艘幌露艅?,說:“小伙子腰痛啊?女朋友太多了吧?”杜勝頓時臉紅起來,居然老老實實地說:“不瞞您說,還沒有固定的女朋友呢。”眾人聽了都笑。

    說話間屠守禮由小客廳出來,問道:“有什么事叫我?”眾人一看,陳建軍口中的氣功大師果然長得不俗:高大肥胖,滿臉紅光,頭剃得光光亮亮的,慈眉善目像個有道高僧。陳建軍拉起他的右手讓眾人看,厚實多肉,五根手指結(jié)結(jié)實實,確實與眾不同。陳建軍說:“大師今天下午給我按摩過,別提多舒服了。杜勝,跟大師到小客廳去,在沙發(fā)上躺下,讓大師給你捏捏,包給你治好!”

    屠守禮憨憨厚厚地笑了笑,也不多說話,就領(lǐng)著杜勝到小客廳去了。

    到了小客廳,屠守禮讓杜勝脫了上衣,又讓他去掉褲帶,把褲子褪到大腿根部,叫他面朝下趴在長沙發(fā)上,便開始給他按摩。先是順著他的脊椎骨兩邊由下往上推,然后在他的左右臀部推拿一番,又找到他的腰眼,用拇指頂著揉搓起來。杜勝本來沒有什么腰痛,給他按摩得卻也舒服,于是閉起眼睛享受起來。

    過了一會兒,屠守禮問道:“杜先生是干哪一行的呀?”杜勝睜開眼睛,拉過丟在沙發(fā)上的上衣,掏出一張名片遞給屠守禮。屠守禮一看,說:“喲!杜老總!不簡單!這么年輕就做老總了!”

    杜勝覺得屠守禮是個憨厚的人,替他按摩盡心盡意,不想跟他耍花槍,就直接說了:“什么老總!我其實是個光桿司令,走江湖,瞎混!”

    屠守禮聽了,哈哈大笑,說:“杜先生是個直性子的人,不耍我,我喜歡你這種人。說得好,咱們都是些在江湖上瞎混的人,蒙老外不蒙自家人。你戴著副眼鏡,怎么看怎么像個文化交流公司的總裁。我長了這副模樣,說是氣功大師也有人信。我給你比試比試?!蓖朗囟Y叫杜勝翻過身來,他以右掌對準(zhǔn)杜勝的左肩窩,“比如說你來治病,說這痛,我便往這發(fā)功。”只聽他“嗨”的一聲,右掌開始微微發(fā)抖。不一會兒,他頭上仿佛有蒸氣冒出,微微似有汗珠。

    屠守禮狡黠地朝杜勝一笑,說:“像我這樣的胖子,憋氣一陣子,腦門上便出汗,說是發(fā)功,人們就信了。其實我從來就沒有練過什么氣功,現(xiàn)在也不懂氣功。以前我在國內(nèi),是樂隊的鼓手,打鼓打出了兩手的勁道?!?/p>

    屠守禮示意杜勝還是臉朝下趴著,他在杜勝的左肩胛邊上找到一個點,用拇指輕輕轉(zhuǎn)揉起來。杜勝覺得一陣酸麻,不覺“哼”了一聲。屠守禮說:“這叫阿是穴,是人身上就有,現(xiàn)代人整天在計算機(jī)鍵盤上打字,每個人的肩背上都摸得著阿是穴。摸著一按,‘啊呀’一聲,就找著了。這也不用投師學(xué)多少年,在人身上摸幾個小時就學(xué)會了。

    美國人的按摩,有一種是脊椎整形,抓住人的腦袋猛地一擰,脖子‘喀嚓’一響,或者是扯住大腿拼命往下拖,其實就是松骨,那玩藝兒不敢亂試,弄不好就把人擰扭了筋或是弄岔了氣,不是開玩笑的。還有一種是北歐式按摩,我去試過。叫你脫得一絲不掛,拿一塊毛巾蓋著,進(jìn)來一個白女人,用手順著你肩上、背上肌肉的紋理慢慢一塊一塊地揉。這種按摩是舒服,怪不得有些有錢的美國人喜歡每天做。我去試探了他們按摩師的虛實,回來也照著他們的方式做?!闭f著,屠守禮用他肥厚的手掌慢慢在杜勝的腰部推揉,杜勝覺得是很舒服。屠守禮接著說:“我給老美按摩做到一半,就摸到他們的阿是穴,揉巴揉巴,他們覺得酸麻,哼哼嘰嘰就以為我氣功上來了。然后再給他們推推揉揉,他們就舒服了,爬起來還給我不少小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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