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人街的家宴(3)

    到了表演的那一天，杰西卡為了表示和那三位反叛的女孩同心同德，竟找了些黑絨毛用膠水粘在腋下，說是要支持芭蕾舞者不必刮腋毛的大原則。結果她到了臺上，每逢舉起雙手，腋下兩蓬黑乎乎的絨毛便夸張地顯露出來，格外刺目。過了一會兒，跳出汗來，右腋窩的絨毛掉了，只剩左邊的一撮，看上去更覺怪異。觀眾席上的家長、學生先是摸不著頭腦，后來便笑成一團，那芭蕾舞老師的臉青一陣白一陣，尷尬無比。

    周強說：“我坐在那里，哭笑不得，最后只好閉上了眼睛。杰西卡原想講義氣逞英雄，結果成了個小丑?！?/p>

    吳國忠笑道：“聽你這么一說，我倒挺喜歡你們這個丫頭，率真、有自信、有承擔，要在美國這塊地方混出個模樣來，就得有她這副脾氣?！?/p>

    周強說：“這種美國脾氣，有時能把你氣死?！?/p>

    吳國忠說：“這得看怎么說。住在美國，孩子卻有一副中國脾氣，那才會把你急死呢?！彼f話時看看李秀蘭，語氣中明顯帶著一股無可奈何。然后，他以主人的口氣，將話題轉了：“我們別談孩子了，王先生、王太太，”他指著王成華、羅萍夫婦說，“是瀟灑現(xiàn)代人，選擇不要孩子，我們老談孩子，他們肯定會覺得很煩。我們不如請他們談談上個月去白宮參加宴會的事。”

    趙玉敏聽說王成華夫婦曾到白宮赴宴，很感興趣，豎著耳朵等著聽。周強在王成華剛進門時和他短暫寒暄，客氣地問王成華在何處任職。誰知王成華答得神出鬼沒，仿佛是個人單干，又好像是和無數(shù)公司有關系，總之他的身份絕不像周強“在大學教書”那么簡單明了。周強本就好奇，愿聽王成華講他的故事。

    那王成華身高一米八，面目俊朗，一表人材，有一口悅耳的男中音。只聽他說道：“去白宮參加宴會，本是我這么多年赴宴活動中最風光的事，可千不該萬不該，我不該同意丈母娘纏著跟我一塊去，把我跟克林頓總統(tǒng)單獨合影的機會弄沒了，真是糟糕透頂?！彼嗯聪?，說幾句話就罵一聲他丈母娘，連帶埋怨他太太，大家聽他嘮叨重復了半天，最后才總算聽出了點眉目。

    原來王成華在華人社區(qū)經常組織些座談會、溝通會，請聯(lián)邦、州、市政府的官員和各種公司的經理來和社區(qū)企業(yè)的人士見面，他擔任聯(lián)絡人和翻譯。久而久之，政府官員記住了他的名字。上個月聯(lián)邦政府為宣傳自己的政績，從全美各地邀請了一批“推進少數(shù)族裔中小企業(yè)積極分子”到白宮參加雞尾酒會，克林頓總統(tǒng)出來和他們見面、合影。白宮寄來的邀請函是請王成華夫婦二人，但他丈母娘得知之后卻非要去不可，說她到白宮親眼見一見美國總統(tǒng)便死而無憾了。王成華無奈，只得和白宮聯(lián)系，人家回答說，太太或丈母娘只能來一個。于是他便帶著濃妝艷抹的丈母娘去白宮赴宴了。

    到了白宮，發(fā)現(xiàn)時間安排得很緊湊，慌慌張張站著吃了幾個大蝦，就被叫去排隊和總統(tǒng)合影。輪到他們，王成華丈母娘一定要他留在后邊，她自己先去和克林頓照了張雙人合影。等到王成華走到克林頓旁邊，攝影師說時間不夠了，催著他和三名西班牙裔的代表一起和克林頓合影。

    王成華說：“真是氣死我!這老太太七十多歲了，在美國連朋友都沒有，抱了張和克林頓的合影回來，整天自己在家傻看，悶著樂，什么意思！還叫我給她翻印了寄給大陸的親戚，我理都不要理她！我真后悔當初心軟，答應讓她跟我去。真是的，她要那合影有什么用？我要是有一張正兒八經的與總統(tǒng)的合影照，那不管是在美國，還是在中國，要派多少用場！”

    吳國忠說：“集體合影不也挺好嗎？”

    王成華答道：“集體合影當然比不上雙人合影。我曾試過在計算機上把那三個人處理掉，但效果不太理想，因為我站在克林頓的右邊，中間隔著兩個人，要去掉他們不難，但神態(tài)和姿勢看起來就不自然了?！?/p>

    其他的客人本想問他在白宮吃過些什么食物，見過些什么餐具。見他如此在意那張合影，仿佛整個過程并不重要，那張合影才最重要。他和克林頓的雙人合影已成泡影，大家也不知怎樣安慰他，都一言不發(fā)。吳國忠想不到自己的提議引來一場尷尬，趁著李秀蘭來說菜已好了，就叫大家上桌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