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我知道瓶子在那里。我每天都知道我會死的,這個東西會幫助我。我想要的不是死亡提醒器。我周圍的一切都是死亡提醒器,每個房間,每張墻紙,每扇窗子。我不再需要那個提醒器。我想要的是,要知道我那些臨死的孩子在他們最偉大的時刻都知道些什么,也就是他們掙扎著求生的勇敢而堅強的時刻。我從沒見過我的孩子們像那一刻時那么有力量,窒息,顫抖,輕輕地說著向我道歉的話。他們的道歉。他們是在他們臨死前最清醒的時刻。我想,我要是能像他們一樣知道得那么清楚的話,我就能和他們分享一些東西,這些東西永遠不會從我的記憶里消退或像他們墳上的石碑一樣碎裂。
親愛的媽媽,
上次寫信給你說到瑪莎,現(xiàn)在我必須做點補充。這件事沉甸甸地壓在我的心頭,雖然我是想恰如其分地贊揚她幾句,可還是覺得我必須糾正幾個錯誤的說法?,斏⒉皇瞧届o地到她的造物主那里去的。她很害怕,向我哭喊,雖然我想幫她,但我無能為力。當她眼睛里的光昏暗之后,我不知道她看見了什么,但我永遠都會記得那種恐懼。我祈求我們的救世主張開雙臂歡迎她,要是有人能得到這樣的歡迎的話,那這個人就是瑪莎,但我不能肯定。我希望在我自己被接到我的安息地之前,再也不要看到這樣的事情。現(xiàn)在我告訴你這些,只是因為我不想讓我對我的瑪莎的記憶中有任何不確切的成分,不管用意多好。請原諒我。
你親愛的女兒,
卡麗
我站在花園里,冰涼的感覺爬上我的雙腳。我曾讓嬌嫩的薔薇渴死,它們的位置被野草和別的東西侵占——一些活的東西,對識別力差的眼睛來說,就像死的一樣。人家說,花園的衰敗是件糟糕的事情,但我卻不是這樣想的。衰敗是自然的。當初我侍弄那小塊地皮,除草,鋤地,想要阻止不可避免的事情的發(fā)生,現(xiàn)在想起來未免好笑。讓我傷心的不是我的花園,不是我的屋子,也不是小小的家庭墓地和它新豎起的墓碑。
死神從一開始就跟我在一起,現(xiàn)在我的家將成為一所醫(yī)院。我不是個病態(tài)的女人,但是如果死神要跟我作對,那好,我不會把頭掉開。要么跟我說你非說不可的話,要么就別理我。我沒有把目光移開。我看見了。那花園,墓地,瑪莎的房間——我有力量。我有別人沒有的力量。不,我不會再要一個孩子。不,我不會播下新的種子。我不會離開我的屋子或改變它的布局。我也不愿整天跟鎮(zhèn)子里的女士們閑聊,撫弄她們的鴉片酒瓶,以此來麻醉自己。我沒必要跑。我沒必要忘記,我沒必要讓自己寬心,我沒必要無視我的生活中最明顯的事實:我喜愛的東西死了,我失去了它們。就讓那傷口敞開著吧。我明白我能忍受這樣的痛苦,甚至有時候還渴望這樣的痛苦??死锓蜥t(yī)生對約翰說,我正在抑郁的黑暗圈子里急劇下降,但對我來說,這只是一種力量。死亡再也不能讓我感到害怕。
如果這樣的代價是表面上的瘋狂和無視生者的所作所為,那么這樣的代價我是付得起的。這是一種我樂意付出的代價,因為這種感覺就像報復。我又環(huán)顧了一遍花園,輕輕一抹,就敲倒兩棵老向日葵的褐色的花梗,看著它們倒伏在黑漆漆的地上,倒在腐爛的葉子中間。然后我進了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