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山上的一股清泉潺潺流淌,輕盈跳宕,一塊石子,一片樹葉,都能使它稍稍偏向。可它卻使高山變成峽谷,海灣變成平原;使部落遷徙,世界改變模樣……
余錦菲的右手用繃帶吊在胸前,走進了臥室的衛(wèi)生間,她用左手去擰水龍頭,刷牙洗臉,涮毛巾,打肥皂,涂潤膚霜,梳理頭發(fā),一切都是那么別扭!她走出衛(wèi)生間的時候有點無奈地想,無論怎樣都得再堅持幾個月。她又用左手穿衣服、系紐扣。右手上了夾板,不能穿上袖子,她就找來剪刀,左手拿剪刀把右邊的袖子剪開了,要知道這可是一件新衣服啊!她覺得剪破衣服時自己就像一個在和誰賭氣的孩子一樣。可憤怒又有什么用呢?這時,她聽見杜克成回來了,她聽見他的腳步聲很重,上樓梯也很慢,再也不像前幾年,那時候他邁開長腿幾步就上來了。她曾經(jīng)見過杜克成一步邁上好幾級臺階的樣子。不知從什么時候,他的腳步變得沉重了,有時就像是用力拖著腿上樓的。這段時間他每天夜晚都在跟蹤那個神秘的天體,還要推導那些好像永遠也不會有結果的公式。他的眼睛不再是黑白分明,不再有智慧的光亮,而是遮上了一層淡紅色的云翳。余錦菲忽然想,杜克成上樓的節(jié)奏就像她每天雕鑿石頭的聲音,一下一下,敲啊,鑿啊……可是現(xiàn)在她卻什么也做不成了,至少短時間內(nèi)什么也做不了。
她聽見浴室里嘩嘩的水聲,就回到臥室,坐在桌前,想等杜克成洗完澡一起吃早餐。她左手拿起桌上的一個鏡框,里面鑲著兒子小時候的照片。我親愛的兒子啊,你這會兒在哪兒?在大西北?在大沙漠?在渺無人跡的地方?還是去了宇宙太空?唉,她嘆了一口氣。怎么這父子兩個都迷上了這種不著邊際的工作呢?為什么不做一點看得見摸得著的事?比如,一件雕塑作品,即使人們現(xiàn)在看不到它有什么意義,看不出它表現(xiàn)了什么思想、情感、美感,甚至認為它一無是處,它矗立在街角的某個地方被人們冷落,在那里忍受孤寂和落寞,甚至睥睨??墒?,它卻真實地存在著,它是有外形、有重量、有顏色的。說不定多少年之后,人們會重新認識它、喜愛它、贊美它,就像哥本哈根海邊的美人魚、龍門石窟的佛像、米開朗琪羅的大衛(wèi)……我親愛的兒子,你在照片上的樣子多么可愛?。?/p>
媽媽,快去吃飯吧。梅娟都來叫你兩遍了,你也不答應一聲。杜星兒探進頭來說。
哦,我……我沒聽見。余錦菲被女兒從沉思中喚醒,就下樓,來到餐廳,在桌邊坐下。
杜星兒說,我去叫爸爸。
星兒,他要是睡了,你就別叫他了。對他來說,現(xiàn)在睡覺比吃飯還要緊。余錦菲叮囑了一句。
一會兒,杜星兒回來了,說,爸爸好像還睡著,一點聲音也沒有。
余錦菲說,那我們先吃吧。她用左手去拿筷子,可是拿在手上卻不知道怎么用了。
媽媽,你用勺子吃飯吧。杜星兒說著,把菜一樣一樣夾到余錦菲的盤子里。
還是女兒會心疼我。余錦菲說。唉,你爸爸就像一個永遠在睡夢中的人……
誰說我是在睡夢中的人???忽然,從餐廳外面?zhèn)鱽硪粋€響亮的,還故意拖長了的聲音。緊接著,杜克成進來了。杜星兒一下子朝他撲了過去,摟住了他的脖子。爸爸,今天你終于能和我們一起吃飯啦?
好了好了,先讓你爸爸坐下。余錦菲說。
杜克成坐到桌邊,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鏡,轉(zhuǎn)身關切地看著余錦菲,手輕輕地撫摸著她包著繃帶的右手。
還疼不疼?
當然,以前真不知道骨折會這么疼。余錦菲說。
過幾天消了腫就好了,消炎藥一定要吃,最好是打抗生素,這樣好得快。
爸爸,好啦,吃飯吧,醫(yī)生都囑咐一百遍啦。杜星兒說著,把菜夾到杜克成的盤子里。她又說,媽媽今天晚上可能還會發(fā)燒,要是燒到38度以上,就打退燒針,過了這一關就好了。媽媽,這回你一定要安下心來,不要著急,傷筋動骨一百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