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話音未落，裘小芬立刻尖聲叫道：“惡心得來，惡心得來，惡心死我了！”接著又聽她“哇”的一聲，吐了出來。她吐的東西好多，有一大攤，我下意識地一看，這是她吃的早飯呀，稀飯已經(jīng)化開了，是白乎乎的一攤，但是蘿卜干還沒消化掉呢，還是一整塊一整塊，黃兮兮的。我差點想跟她說你吃的是咖喱蘿卜干吧，怎么沒嚼碎就咽下去了？可裘小芬還在惡心，還要吐，她已經(jīng)把早飯都吐出來，肚子里再也沒有東西。她還能吐什么呢？我想弄杯水給她壓壓翻騰的肚腸，不料我的水還沒有倒出來，就聽裘小芬“嗷”了一聲，轉(zhuǎn)身就跑，我在后面喊：“小芬，小芬，你到哪里去？”沒有回答。一時間，合作醫(yī)療站里也是寂靜一片，連一直在“呼哧呼哧”喘粗氣的病人，呼吸也平靜下去了。
　　
　　也許大家都已經(jīng)意識到了什么，可我沒有。我沒有意識到發(fā)生了什么問題，我還善解人意地想，裘小芬當著大家的面嘔吐，還讓大家看到了她吐出來的咖喱蘿卜干，她可能有點不好意思，就逃走了。但她還會來的。我見大家有點沉悶，就勸慰大家說：“小芬難為情了?！闭f話的時候，我又想到了劉玉，如果今天是劉玉碰上這樣的事情，劉玉當著大家的面把蘿卜干吐了出來，劉玉才不會難為情，她一定會哈哈大笑，笑得大家骨頭都會發(fā)麻發(fā)酥。我又不合時宜地想起了劉玉。可是裘小芬不是劉玉，我為了批判自己的可恨的聯(lián)想，趕緊又替裘小芬補充了一句，我說：“她面皮薄?！蔽艺f這話的意思，其實就是在心里反過來批評劉玉面皮厚。可是大家聽了我的話，并沒有反應，他們面面相覷，沒有人回答我的話，只有涂醫(yī)生“哼”了一鼻子。
　　
　　那時候我還不知道裘小芬從此就一去不復返了。
　　
　　過了些日子，又有人給我介紹了一個對象，叫許琴英。琴英不是我們后窯村的人，她是公社供銷社的營業(yè)員，雖然還是農(nóng)業(yè)戶口，但她的工作比農(nóng)民要好得多。介紹人跟我說，要不是你當醫(yī)生，琴英是不肯跟你的。琴英卻知書達理地對我說，她找對象主要不是看工作而是看人品，還看長相。她這么說，我聽了很高興。雖然我對她的長相稍有一點點意見，但因為她的為人好，她還說我長相好，就把我的這一點點意見全給抵消了。
　　
　　我全心全意地進行著我的第三次戀愛。現(xiàn)在我們的戀愛地點跟前兩位對象不一樣了，那時候劉玉和裘小芬總是跑到我們合作醫(yī)療站來，當著大家的面，談也不好談，想親熱一點也不好做。現(xiàn)在我們到公社去，我們可以避開大家的眼睛，想干什么就可以干什么。可偏偏這一陣合作醫(yī)療站很忙，天氣越來越冷，感冒咳嗽發(fā)燒的人特別多，我?guī)状蜗肓锒急煌酷t(yī)生喊住，好幾次跟琴英約定了時間見面我都沒能去成，琴英在冷風里抖抖簌簌等我一個多鐘頭，最后她生氣了。
　　
　　我跟她說明情況解釋我的為難之處，琴英懶洋洋地說：“我無所謂的?！逼鋵嵨衣牭贸鰜恚怯兴^的，我只好保證說：“下次再也不會讓你空等了?！笨墒俏业谋ＷC得不到保證，病人總是不合時宜地把我絆住了，他們真是飽漢不知餓漢饑，總是壞了我的好事。
　　
　　有一天我又和琴英約好了，下午去供銷社接她下班，再陪她一起回家，正好見見她的父母親。這件事情被我早早地宣傳出去了，大家都為我高興，曲文金還囑咐我要備禮品上門?？晌疑砩蠜]幾個錢，思來想去，不知道什么東西最價廉物美。馬莉過來塞給我兩個大鴨梨，往左邊口袋放一個，往右邊口袋放一個，我問她干什么，她說送給我對象吃的，叫我一定要交給琴英。我覺得馬莉好像一下子長大了，我謝過馬莉，小心地揣著梨就出發(fā)了。
　　
　　可是這一天我又沒能準時出現(xiàn)，我剛要出門時，來了一個重病號，我和涂醫(yī)生一起把他送到公社衛(wèi)生院。等病人搶救過來，一切安置好了，天都黑了，我趕到供銷社，哪里還有琴英的影子。我猜測琴英可能直接回家去了，我就按照琴英先前告訴我的地址，去找琴英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