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他在說劉玉，但我假裝不知，我看到裘金才在院子里曬被子，我就去逗他。因為我知道裘金才的心思，有時候我高興，有心情，就逗裘金才說曲文金，或者我沒有心情，情緒不好，我也會逗裘金才，好像跟他說了曲文金，他高興，我也會跟著高興起來。這會兒我避開涂醫(yī)生，去跟裘金才說：“裘金才，你和你家媳婦很有緣哎?！濒媒鸩耪f：“咦，你怎么知道？”我說：“這是明擺著的嘛，你叫裘金才，你媳婦叫曲文金，你們的名字里都有一個金字。”裘金才最樂意聽這句話，我一說，他準(zhǔn)上鉤，果然他就說：“是呀，文金說她生下來的時候，本來大人要給她起個名字叫文英的，后來算命先生說她命里缺金，就叫文金了?！蔽艺f：“其實她就算不叫文金也不要緊。”裘金才明知故問道：“為什么？”我就明知故答道：“因為你的名字里有金呀，她嫁到你家，就不缺金了嘛?！濒媒鸩艠泛呛堑卣f：“那倒也是，不過，還是多一點金好?！?br>　　
　　自從劉玉不再來，另外有一個人倒是常常來了，他就是萬小三子。他的到來當(dāng)然跟劉玉沒有關(guān)系。我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我替他爹萬全林弄好了腿骨，或者他又想起當(dāng)年我夾出了他耳朵里的毛豆，總之他現(xiàn)在替代了劉玉三天兩頭跑合作醫(yī)療。其實，萬小三子就算天天來，也代替不了劉玉，再反過來說呢，就算他從來不來、永遠(yuǎn)不來，他也無法從我心里走開。這些年來，萬小三子一直是我心底里的一個謎，這個謎到現(xiàn)在也沒有解開。
　　
　　我開始接近萬小三子，一想到他當(dāng)年居然能把萬繼忠嚇?biāo)牢揖蜏喩砥鸷泶?。萬小三子聰明機(jī)靈，我剛一開始關(guān)注他，他就敏感到了，他惡狠狠地對我說：“萬醫(yī)生，我警告你，不要干涉我的人身自由。”萬小三子對村里任何人都是想喊什么就喊什么，甚至對裘二海這樣的干部，他也可以直呼其名，但對我卻是例外，他從來沒有直呼過我的名字，從一開始就喊我萬醫(yī)生，無論他對我是滿意還是不滿意，他永遠(yuǎn)都這么喊我。他的這個習(xí)慣，以后還將一直進(jìn)行下去，進(jìn)行到底。
　　
　　我說：“萬萬斤，我怎么干涉你的人身自由了？”萬小三子說：“我到合作醫(yī)療站來關(guān)你什么事?！蔽艺f：“我沒有管你呀，你愛來就來，我只希望你不是因為生病才來?！比f小三子還想說什么，就看到馬莉從她家里出來，萬小三子丟開了我，迎到馬莉面前，踮了踮腳，一臉茫然地說：“咦，前幾天你還跟我一樣高，現(xiàn)在你怎么比我高了?！瘪R莉蔑視地拿眼睛往下瞄了瞄他，說：“我可以這么看你，怎么，你不服？”
　　
　　萬小三子說：“高就是高，是事實，有什么服不服的，我只是奇怪，你是怎么長的，長得這么快？”馬莉弄慫他說：“我吃大便的，你吃不吃？”萬小三子只是扁著嘴說了一句：“你騙人。”就再也沒話了。我也覺得奇怪，萬小三子一張嘴，能把活人說死，把死人說活，怎么到了馬莉面前，就那么笨嘴拙舌了。馬莉丟開他就往外走，萬小三子緊跟在后面追問：“馬莉，馬莉，你到哪里去？”馬莉回頭白了他一眼，說：“我到哪里去要向你報告嗎？你是誰??？”萬小三子說：“要不要我陪你去？”馬莉再次蔑視他說：“當(dāng)我的跟屁蟲？你還不夠資格。”說罷，馬莉撇撇嘴，兩條長腿一顛一顛，哼哼著什么，揚(yáng)長而去，把萬小三子一個人扔在空空的院子里很沒趣。
　　
　　也該是裘奮斗倒霉，偏偏這時候從屋里跑出來，被萬小三子逮個正著。萬小三子正要下手的時候，裘奮英追了出來，一看哥哥又要吃苦頭，小姑娘一改喊爺爺喊媽媽救命的老辦法，趕緊跑到萬小三子跟前說：“萬小三子哥，你放開我哥，我陪你去找馬莉姐?！濒脢^英簡直是個仙人，她這話一出口，萬小三子的手立刻松開了，眼睛直盯著裘奮英，嘴張著，好像一個中風(fēng)病人，就要流口水了。裘奮斗被放開了，卻倔著頭不走，惡狠狠地盯著萬小三子，他雖然比萬小三子小好多歲，也吃過萬小三子很多苦頭，卻一點也不怕他。萬小三子說：“我讓你走了，你自己不走不能怪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