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醫(yī)生并沒有動，也沒有躲開，但口氣很不屑地說：“神經(jīng)病?！眲⒂褛s緊道：“沒有啊，沒有啊，涂醫(yī)生，我沒有說你神經(jīng)病，我只是說知識分子有點呆。呆就是書呆子氣，是書生氣，不是神經(jīng)病啊。”能說會道的涂醫(yī)生居然有點目瞪口呆了，我覺得過意不去，趕緊過來說：“劉玉，你拿蘿卜干什么？”劉玉說：“噢，我來問問你，蘿卜是紅燒還是白燒？”我說：“隨便?！眲⒂裾f：“紅燒吧，昨天是白燒的，天天吃白燒太淡味了。”我說：“好呀，紅燒好?！蓖酷t(yī)生說：“沒有醬油了?！眲⒂裾f：“我到代銷店去拷醬油?！?br>　　
　　劉玉一邊說話，手里仍然端著蘿卜，跑到我和我爹住的里間。我跟著她問：“劉玉你干什么？”劉玉沒有來得及回答我，她已經(jīng)跑到床邊，對著躺在床上的我爹喊了一聲：“爹。”我說：“爹，爹，你聽見沒有，劉玉喊你爹！”我爹不說話，也不動彈，但他的眼皮急速地眨巴起來。劉玉說：“我知道爹的意思，他叫我以后常來?！蔽艺f：“再以后呢？”我爹的眼皮仍然在急速地眨巴，劉玉看了看，說：“再以后，再以后就、就嘻嘻?！?br>　　
　　劉玉就去大隊的代銷店拷醬油了。涂醫(yī)生說：“我就知道她會紅燒蘿卜?！蔽移婀值乜粗酷t(yī)生：“你怎么知道？”涂醫(yī)生說：“她好去拷醬油呀?！逼鋵嵨乙呀?jīng)聽出了涂醫(yī)生的言外之意，涂醫(yī)生的意思是說，劉玉想找個借口跑出去一趟，其實也不是劉玉想出去，是吳寶要她出去的。吳寶去出診了，他要劉玉跟她同路走。但是我假裝不知道涂醫(yī)生的意思，我想把話扯到萬里梅的病情上，我說：“涂醫(yī)生，萬里梅是不是——”
　　
　　涂醫(yī)生卻打斷我說：“劉玉拷醬油怎么還沒拷回來？”我說：“女人走路慢的。”涂醫(yī)生氣道：“又不是小腳女人，她這種走法，一路上的螞蟻都給她踩死了?！蔽艺f：“也許碰到熟人在說話吧。”涂醫(yī)生說：“她是喜歡說話，看見誰都有話說。”我說：“是呀，所以裘金才說她韭菜面孔?！蓖酷t(yī)生說：“我不管她什么面孔，我肚子餓了，她不回來怎么燒飯？”我想說涂醫(yī)生你怎么忘了鐘點，早飯才剛剛吃過不到一小時呢，怎么已經(jīng)要吃中飯了？雖然我沒有說出來，但涂醫(yī)生卻已經(jīng)感覺到自己的問題了，他彌補說：“我今天也不知怎么了，哪個餓死鬼投胎來了。”我覺得他有點尷尬，替他圓場說：“早飯的粥太稀了，兩碗粥就像兩碗水。”涂醫(yī)生看了看我，說：“你真是你爹的兒子，要多蠢有多蠢?！?br>　　
　　我爹在里屋生氣地眨巴眼睛，不過我們并不知道。
　　
　　過了片刻涂醫(yī)生又忽然“啊呀”了一聲，說：“我倒忘記了，七隊有人叫出診?！闭f話間他就背著藥箱也去出診了。有個還在掛水的病人急了，說：“涂醫(yī)生，那我呢？”涂醫(yī)生說：“萬醫(yī)生不是在嗎？”他把病人交給我也是對的，這個病人只是有點感冒，只是掛點鹽水，鹽水掛完了，我替他把針拔了就行，我的醫(yī)術(shù)再不行，這點小事還是能辦到的。
　　
　　劉玉還沒有回來，曲文金倒來了，她是抱著裘奮英來看病的。裘奮英跌了一跤，小腿前側(cè)的皮劃破了，有血流出來，裘奮英殺豬般地大哭，曲文金急得舌頭更大了，說：“萬醫(yī)心，萬醫(yī)心，解么辦，解么辦？”我跟裘奮英說：“你哭的聲音越大，血流得越多啊?！濒脢^英果然被我嚇住了，不敢哭了，但又控制不住，哭就變成了抽搐。我又說：“裘奮英，你這樣一抽一抽的，我不好幫你冼傷口。”裘奮英說：“我不哭了?！?br>　　
　　她果然說到做到，就不哭了，瞪著眼睛看著我清洗她的傷口。那個傷口像一個嘴巴，又像一個眼睛，血糊糊的，曲文金嚇得閉上了眼睛，說：“我不敢干（看）的，我不敢干（看）的?！蔽蚁催^裘奮英的傷口，給她抹了點紫藥水，再用紗布捆了一下。說：“好了?！鼻慕鸨犻_眼睛說：“就好了？”裘奮英一點點小傷口，就擦破點皮，但我能夠理解當(dāng)媽媽的心疼孩子，所以我安慰曲文金說：“又沒有傷筋動骨，兩三天就好了?！鼻慕疬€有點不放心，說：“要不要氣（吃）土霉素？”她雖然是農(nóng)村婦女，卻也懂一點藥。我說：“其實是不要吃的，你要是不放心，吃一點也可以?！蔽揖烷_了幾顆土霉素，曲文金看了看，覺得太少了，說：“萬醫(yī)心，李多開一點?！蔽艺f：“又不是五香豆。”但還是給她多配了幾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