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些同學(xué)紛紛將背包卸下擱在地上,另外一些同學(xué)朝一個村口跑去,那兒有一口井,可以將喝空了的水壺重新灌滿。兔子坐在地上,一個勁地考問別人遠去的那架飛機的型號,似乎這世界上就沒有他不懂的事。
我口渴得厲害,真想跑到井邊痛痛快快地喝個夠,可回頭望望井邊圍著一大群同學(xué),又懶得動了。清晨離家時,姐把背包放在我身上,又把水壺遞給我。我拒絕了。長這么大,我是第一次沒聽姐的話。我想嘗試一下,不聽話會有什么樣的后果。走出小院,清爽的晨風(fēng)撲面而來,我深深呼吸一口新鮮的空氣,我感到快活極了。
井邊的同學(xué)三三兩兩地回來了。兔子過來邀我一齊去井邊,我一骨碌爬起,覺得自己的嘴唇快要裂開了。一路上,兔子喋喋不休地說著什么,我一句也沒聽進去。只是心里暗暗有點感激兔子,要不是他主動熱情地相邀,我不知道自己會不會有勇氣在眾目睽睽之下走向井邊。田塍軟綿綿的,走在上面很舒坦。一枝野百合從深溝里探出頭來,潔白的花朵上停留著一只蜜蜂,黃黃的身軀隨風(fēng)搖曳,晃動金燦燦炫目的光環(huán)。我輕輕走過去,惟恐驚動那只舒適無比的小精靈。
到了村口,兔子從別人手里接過系著小木桶的長竹竿,趴在井沿將竹竿伸下去。清清的井水猶如一面鏡子,映出兩張圓圓的臉龐。木桶晃動,水面被攪得影像模糊。很快,竹竿上升,裝滿碧水的木桶被提上來。
“好樣的!”我拍了一下兔子的臂膀。
兔子沒有提防,手臂一抖,不小心松了手,竹竿迅速下滑,撲通一聲,水桶猛烈砸向井底。我們倆互相看了看,隨即被對方的神情逗樂了,先是兔子哈哈大笑起來,接著我也笑了。我開始還有些節(jié)制,后來見兔子毫無顧忌,也索性放聲地大笑。我好久沒有這樣高興了,笑得肩膀聳動,眼睛里流出了淚水。我們的笑聲在曠野上傳得很遠。
兔子再次把水桶提拎上來。我挨近兔子,幫他一起使勁,竹竿一跳一跳從井底升起,指向天空。水桶放地上后,兔子和我圍蹲著用雙手捧起清洌洌的井水暢懷痛飲。涼爽的井水順著喉管流淌,去滋潤焦渴的心田。喝夠了,回過頭遠眺一望無垠的田野,覺得烈日不再酷熱,覺得天地都那么明朗,真想躺在地上不再趕路,看蔚藍的天空浮云移動,聽遠處的村口雞鴨啼鳴。
往回走的時候,一只紅冠公雞追趕一只雛雞從我腳下跑過。
那只雛雞嘴里叼著什么食物,渾身光禿禿的只有頭上長著一簇雜毛,它鼓著翅膀張皇逃去的模樣又可憐又丑陋。我皺起了眉頭。我沒想到,一個人的頭發(fā)被剪掉之后會變得如此難看。
我的雙耳灌滿櫻桃母親的尖叫聲,看著被擒住的二姐在櫻桃母親的臂彎里扭動掙扎,那個時候我一步步后退,好像要退到桌子底下,我被二姐那張可怖的臉嚇壞了。曾經(jīng)像瀑布一樣美麗的長長的烏發(fā)從二姐頭上消失了,二姐的頭發(fā)被剪得稀稀拉拉。二姐站在一張凳子上,小院外擠滿了圍觀的人。櫻桃母親和二姐學(xué)校來的一個戴紅袖章的婦女將二姐的手臂反剪背后。
二姐低下了頭,頸脖上掛著一塊寫有“反動學(xué)生”的木牌。我也低下了頭,不忍心再睜眼去看那像禿鷲一樣的腦袋。很小的時候,母親和二姨媽帶著我去看過一次二姐的表演。二姐在平衡木上移動苗條婀娜的身子,長長的頭發(fā)飄逸起來好看極了,我大聲叫好拼命鼓掌,觀眾席的人刷一下全把目光射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