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決定采取以柔克鋼的策略。春秀一進(jìn)來,先熱情地打招呼,忙著讓座,顯得十分近乎。春秀警覺地說:“大隊長,咱們成天在一起開會,低頭不見抬頭見,別這么客氣,有啥事你就說吧。”
“其實也沒什么大事,”韓天壽見這女人這么灑脫,又有些慌亂,點著一支煙吸著想穩(wěn)定一下情緒。他故意打著工作隊的旗號,狐假虎威地說:“是武政委叫我跟你談?wù)??!?/p>
“是你出賣了我吧?”何春秀那錐子似的大眼睛死盯著他,“韓大隊長,我先把丑話說在頭里,你要對我不仁,可別怪我不義。你干的那些缺德事,我又不是不知道。”
韓天壽還沒張嘴,何春秀就先發(fā)制人了。想起那沒做成的美夢,至今覺著窩囊、悔氣。他避開她那咄咄逼人的眼睛,皮笑肉不笑地討好說:“我說大主任,我老韓可是一慣向著你。運(yùn)動開始這么長時間了,工作隊沒怎么著你吧?也沒怎么著碾子吧?我在武廳長面前可沒少說你倆的好話?!?/p>
“韓大隊長,你甭往自己臉上貼金,這情我還不領(lǐng)?!焙未盒悴粵霾凰岬卣f,“肚里沒病死不了人。你不是忌恨我嗎?有壞你就使吧!”
好厲害的嘴!韓天壽氣得肚子一鼓一鼓的,又覺得來硬的不會有什么好結(jié)果,就忍下這口氣,裝出一副笑臉說:“我哪能那么做呢?是有人向工作隊告了你,說你跟大夯……”
他故意把這事點出來,看看她的反應(yīng)。如果她替大夯爭理,說明她還愛著大夯;如果她對大夯有氣,就是恨他,就可以把她拉過來。不料她面不變色心不跳,兩眼笑瞇瞇地說:“大隊長,我與大夯怎么啦?是不是也想找茬兒把我和大夯一塊兒整呀?”
韓天壽趕緊洗白說:“我可沒那個意思,我是說……”
“有什么話你就打開天窗說亮話吧,別這么嘀嘀咕咕、吞吞吐吐的?!?/p>
純粹故意裝傻!韓天壽心里罵了一句,那黃眼珠子一轉(zhuǎn)悠,軟中有硬地說:“不是我,而是有人說看見你倆……”
“放她娘的狗臭屁!”何春秀一下子變了臉,狠狠地罵一句,不依不饒地說,“誰看見了?你把這個人給我叫來,我倒要看看是誰敢造我的謠,我非撕爛他的嘴不行!”
韓天壽真沒想到春秀這么厲害,頓時出了一腦袋冷汗。但他馬上就鎮(zhèn)靜下來,那黃眼珠子一轉(zhuǎn)悠,嘿嘿笑笑說:“大妹子,你錯怪我了。我在工作隊面前說你是正派人,是有人往你腦袋上扣屎盆子。”
何春秀撇撇嘴冷笑著說:“這么說,我得謝謝你了?!?/p>
“謝不謝的倒無所謂。我是想,林子大了什么鳥都有,當(dāng)干部就不免得罪人,得提防著點,別像大夯搞得自己那么被動?!?/p>
春秀想,這小子本來是個大白臉,卻硬裝要唱紅臉的。她故意敲打他:“喲,沒想到韓大隊長心眼這么好。不過,誰什么樣,村里人眼尖著哩?!?/p>
韓天壽心虛地點點頭:“那是,那是?!?/p>
“依我看呀,大夯沒什么大事兒,是咱村出了叛徒,告了大夯的黑狀。誰心黑天知道,這種人早晚不得好死!”
她見韓天壽不言語,瞅了他一眼,譏諷說:“韓大隊長,你能耐真大,竟能把武政委拍住,不簡單呀!”
韓天壽知道這是在點損他,罵他,一下子惱了:“春秀,別給你臉不要臉!”
“我是不要臉,舌頭長那么長,就是專門溜舔領(lǐng)導(dǎo)的,要不工作隊不整我呀!”
“何春秀!”韓天壽窩在肚里的火氣終于爆發(fā)了,“你別登著鼻子上臉,可別怪我不客氣!”
“喲,原形畢露了吧?!焙未盒闶裁匆膊辉诤?,“我不是沒成全你的好事嗎?你碰了一鼻子灰能甘心嗎?我知道你早晚要報這一箭之仇。那好吧,我也豁出來啦,咱倆這就去找工作隊?!?/p>
這娘們兒好厲害!韓天壽心虛膽怯了。這娘們真要告自己調(diào)戲她,再把別的女人的事也揭發(fā)出來,夠他喝壺的。他草雞了,馬上軟下來,嘿嘿笑著說:“大妹子,看你說哪兒去啦,眼下咱們要團(tuán)結(jié),不能斗氣。你放心,你和碾子不會有什么大事的?!苯又魮苷f,“春秀,你甭那么鐵心地護(hù)著大夯,其實他對你并不怎么樣。就說那年安排你當(dāng)婦女主任吧,其實他根本沒有這個意思,要不是我力主你出來工作,恐怕到現(xiàn)在你還當(dāng)社員呢!”
何春秀皺起了眉頭。韓天壽接著說:“大夯眼眶子太大了,你說咱村他瞧得起誰?老子天下第一,事事自己說了算,要不好好整整他,我看他真不知天多高、地多厚了!”
春秀確實也覺得大夯有些傲氣、專斷、盛氣凌人,特別想起他擅自跟小俊結(jié)婚,就一肚子氣,就想借著運(yùn)動好好整治整治他。于是說:“別管怎么說,吊打群眾那事不對。”
何春秀提的事雖然全村人人皆知,韓天壽覺得這事從她嘴里說出來,分量就不一樣,效果也不同,起碼能起到挑撥她與大夯關(guān)系的作用。于是說:“大妹子,你的覺悟就是高?!边@么夸獎一句,又將了她一軍:“在會上你敢不敢揭發(fā)批判他?”
“這有什么不敢的!錯就是錯,錯了就改唄!”
韓天壽沒想到何春秀會這么痛快,她一走便趕緊向武云英匯報去了。
石大夯吊打群眾,那是一九六三年發(fā)大水時為制止哄搶代銷點干的。當(dāng)時何春秀就批評過他,大夯根本不接受。他覺得這是保護(hù)集體財產(chǎn),不僅不檢討,反而覺著這事做得對。公社黨委認(rèn)為,大夯在關(guān)鍵時刻能挺身而出、保衛(wèi)集體財產(chǎn)的精神可嘉,只是做法欠妥,在那種特殊情況下也有情可原。只讓他檢討了一下,并沒給他處分。現(xiàn)在韓天壽借著何春秀的嘴又把這事折騰出來,武云英如獲至寶。想以此為子彈打打大夯的態(tài)度,不料大夯十分誠懇的認(rèn)錯了,而且愿意接受任何處分。武云英并不因此罷休。他說:“光說錯了就完了?你要深刻認(rèn)識這是什么性質(zhì)的問題。對地主富農(nóng),你是那么親那么愛,而對貧下中農(nóng)為什么這么狠?竟像土改對待地主那樣吊打他們。你站在什么階級立場上?”
韓天壽在一旁插嘴說:“石大夯,你對貧下中農(nóng)那么狠,對富裕中農(nóng)李能三又怎么樣?他不是社員卻讓他上隊里的筏子,千方百計地保護(hù)??!”
“那事我做得沒錯?!?/p>
“他是富裕中家,是單干戶,是資本主義道路的代表,你知道不?”武云英說,“這就是階級立場、階級感情問題。”
石大夯說:“別管怎么說,那是人命關(guān)天的大事,咱們是黨員、黨的干部,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的不能見死不救!”
韓天壽在一旁添柴火說:“武政委,你想讓這頑固份子承認(rèn)錯誤,真比登天還難!”
武云英和郭野耳語了一陣,義正言辭地對大夯說:“我警告你石大夯,坦白從寬,抗拒從嚴(yán),頑抗到底,死路一條。你別以為自己不承認(rèn)、不檢查就沒事了,我照樣可以處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