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了沒兩天，趙秘書又打電話來：“公社通知，限三天完成夏種。”

石大夯說：“現(xiàn)在地旱得冒煙兒，播上也出不來苗。俺們正澆地哩?！?/p>

“把澆地停下來，播種。”

“這簡直是瞎指揮。”

“瞎指揮，也得聽?！?/p>

為了保證夏播質量，石大夯央求說：“俺們是流水作業(yè)，澆一塊兒，耕一塊兒，種一塊兒，行嗎？”

“不行！”趙秘書武斷地說，“這是縣委的統(tǒng)一要求。”

石大夯就是這樣挺著脖子硬頂，結果也沒頂住，浮夸風、平調風、瞎指揮風越刮越烈……

40

天剛擦亮，韓天壽就來敲李碾子家的門子：“碾子，碾子！”

李碾子從夢中驚醒，沒顧上穿衣服，光著脊梁就出來了，眼上還沾著眵目糊。他揉著惺忪的眼睛問：“誰呀？這么嗚兒喊叫的！”

“你看什么時候了，還睡懶覺！”

李碾子一看是韓天壽，沒好氣地說：“剛迷糊一會兒，你就來鬧騰，也不說昨天晚上什么時候睡的?！?/p>

這些日子民兵們確實夠累的。前幾天，韓天壽以大隊長的身份到縣里參加了一個現(xiàn)場會，參觀了一棵棉花王。那棉花王足有兩米高，給它搭了一間玻璃房子，上面長了一百二十九個桃兒，確實少見。他也想仿效，創(chuàng)造個奇跡，回來后也培育了一棵棉花王。為讓那棵棉花長成樹，就在棉花上打葡萄糖。大夯說這是糟改年景，瞎胡鬧。韓天壽不聽，結果那棵棉花爛死了。

這一手沒成功，韓天壽又別出心裁地搞山藥衛(wèi)星田。讓三隊劃出二畝地，插上一塊木牌子，上面寫著“衛(wèi)星田，畝產(chǎn)十萬斤。掛帥人：韓天壽?！比藗兛戳酥睋u頭，覺得這事太玄乎。他不以為然地說：“這是外地的成功經(jīng)驗。”為了山藥放衛(wèi)星，他就織民兵打狗，熬狗肉湯一棵一棵地澆。這狗肉湯倒是有勁兒，山藥秧子猛躥，蔓子都長瘋了，山藥卻小得像手指頭。人們諷刺韓天壽：“山藥能不能長十萬斤不敢說，這秧子長十萬斤沒問題?！?/p>

大夯見天壽把勁使歪了，告誡他：“干點兒實事吧，別讓瞎折騰了，趁著眼下天熱，搞點高溫積肥，秋后麥子鋪底肥。”韓天壽也覺著這些日子白忙活了，沒法向公社鄭主任交待，就滿口答應了，以青年為骨干成立了積肥突擊隊，并提出 “大干半月，積肥千車”的口號。

為了搞好積肥，公社提出大搞拆炕、掏廁運動?？谔柺恰皯魬魮Q新炕，院院安尿缸，隊隊建肥廠”。李碾子帶領民兵們連續(xù)干了幾晝夜，簡直要累趴下了。

韓天壽說：“今天早晨分頭到戶里去檢查，看看還有多少老炕沒拆，有多少戶還沒安尿缸?！?/p>

李碾子一聽這事就怵頭：“大隊長，人們對這事挺反感，拆了炕隊里又不給盤，誰愿折騰這個呀！”

“你就對社員們說，這是政治任務，湊合著在地上睡吧?！?/p>

“睡地上病了怎么辦？”李碾子說，“再說，叫各家各戶弄尿缸攢尿，人們都不習慣。婦女們?nèi)瞿?，還得把屁股撅起老高，要不就濺一腚……”李碾子說著，不由地哧哧笑起來。

韓天壽怕他打退堂鼓，堅定地說：“有困難也得弄，攢尿是政治任務?！?/p>

韓天壽雖然這么說，也覺得這積尿肥的任務難辦。用尿缸攢尿，甭說動員別人，何春秀就搞不通，那天罵了一頓：“管天管地，管不著拉屎放屁。連皇帝老子都不管的事，你都要管，真是閑得沒事干了！”他想也是，老輩子就是一家一個茅坑，屎尿就沒分開過。現(xiàn)在硬叫人們把尿單獨分開，還要攢著過秤，不知這是誰出的餿主意！

發(fā)牢騷歸發(fā)牢騷，任務還得完成。在急難之中，李碾子出了個主意——成立一個撒尿專業(yè)隊。韓天壽覺著主意不錯，就讓李碾子專抓。李碾子咧著嘴說：“叫我抓？春秀又該罵我了?！?/p>

“你就抓吧，不讓她知道。”

李碾子沒辦法，就以男民兵為骨干，成立了個三十人的撒尿專業(yè)隊。

那天吃過早飯，李碾子就招呼專業(yè)隊到大隊部集合。每人發(fā)一個茶缸子、一個小盆子。大伙兒一個個大眼瞪小眼，誰也猜不出用這個干什么。

韓天壽上前訓話：“為了糧食增產(chǎn)放衛(wèi)星，上級提出要大搞積肥，而這肥料當中最有勁的是尿素。尿素咱們縣不產(chǎn)，到外地買又挺貴，所以公社就提出讓社員們攢尿。推行這項工作有阻力，我們民兵就要帶頭打頭陣。今天把大家叫來，就是要在撒尿上放衛(wèi)星！”

人們不由地哧哧笑起來：“咱們這不是成了造尿機器了嗎？”

“想尿，肚里沒有，也尿不出來呀。”

“要說撒尿，還是讓婦女們來。她們的下口兒大，撒尿嘩嘩的，尿得特別多?！?/p>

大家覺得滑稽，亂說怪話。李碾子趕緊維持秩序：“大家嚴肅點兒，這是政治任務。完不成任務，不許回家?！?/p>

人們不再笑了。韓天壽說：“不能叫撒尿機器，咱們是積肥專業(yè)隊?！?/p>

李碾子接腔說：“也是特殊的化肥廠。給大家發(fā)的小盆子，就是用來接尿的。”

韓天壽說：“你們的任務，就是使著勁地尿。尿得越多，對革命貢獻越大，掙工分也越多。今天看誰能放出一顆撒尿衛(wèi)星！”

人們再也憋不住了，噗地笑出聲來。接著話匣子也就拉開了：“這年月，凈出稀罕事，撒尿也成立專業(yè)隊?！?/p>

“這活倒不賴，不下地，不挨曬，還照樣掙大工分。”

“大家先別說怪話。我們的任務是艱巨的?！表n天壽說，“今天的任務是每人尿二十斤，超產(chǎn)一斤獎勵二分工……”

“尿二十斤，小菜一碟兒，就是一百斤，我也能尿出來！”老鼠旦打斷韓天壽的話。他是老鼠四的老生兒子，從小尿炕出名。他這么一吹，人們的目光就都轉向了他。二楞子問：“老鼠旦，你有啥仙法尿這么多？”

老鼠旦搖晃著腦袋，成竹在胸地說：“要想多撒尿，必須有原料。”

“原料？造尿用什么原料？”

“喝水唄?！?/p>

答案竟如此簡單，又把人們逗笑了。碾子接腔說：“老鼠旦說得對，要想多撒尿，就得多喝水。這茶缸子就是發(fā)給大家喝水用的。今天大家敞開肚皮喝！”

“這回咱們真的變成造尿機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