勒格紅衛(wèi)高聲喊道:“還有誰能說格薩爾寶劍不是藏巴拉索羅?”
一片肅靜,格薩爾寶劍就一定是藏巴拉索羅了。勒格紅衛(wèi)又喊道:“誰要想得到格薩爾寶劍,誰就打死西結(jié)古藏獒,誰打死多,我就給誰!”
巴俄秋珠喊起來:“勒格紅衛(wèi)你別跑,你看著,我們的槍法不會讓你失望,藏巴拉索羅一定是我們的。”
巴俄秋珠摳動槍機,凄厲的槍聲劃破天空,一只西結(jié)古藏獒倒下了。
緊跟著,上阿媽騎手們都端起了槍,眼看就將是一群西結(jié)古藏獒的死亡,一種轟然爆炸的聲音響起,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那是坎芭拉草燃燒起來的聲音。
誰也沒有看到木案后面堆積如山的坎芭拉草是如何燃燒起來的,沒看到打響的火鐮,沒看到誰來點燃?;饎菀粺饋砭秃苁⒋螅嚷牭睫Z響、再看草堆的燃燒時,就已經(jīng)是烈焰熊熊、沖天彌漫了。偌大的火舌乘風(fēng)搖擺,驅(qū)趕著人群和狗群紛紛后退。
父親和班瑪多吉跑過去,把行刑臺下掙扎著往前爬的麥書記抬到了烈焰烘烤不到的地方。
什么也看不見了,除了火,半邊天空都是火。藏獒們轟轟大叫,撲向了行刑臺,又被熱浪逼退了。只有父親的藏獒美旺雄怒一直在往前沖,獒毛燎焦了,身上著火了,它還在往火里沖。父親追了過去:“美旺雄怒,你傻了嗎,會燒死你的,快回來?!弊愤^去的父親頭發(fā)立刻冒起了黑煙,但他還是不管不顧地往前滾著,直到一把抱住美旺雄怒。美旺雄怒向著火焰吼叫著,掙扎著,用不怕死的倔強讓父親突然明白過來:火焰里有人。他回頭大叫起來:“你們看看誰沒有了?”沒有誰聽清他的話,只有他自己聽清了,也回答了。
他喊起來:“丹增活佛,丹增活佛?!?/p>
父親的呼喚聲中,勒格紅衛(wèi)呆若木雞,他聽見自己和丹增活佛剛才的對話在天空中回蕩,那是只有他才聽得見的聲音。
丹增活佛問:“有沒有一種辦法可以消除你的心魔對藏獒的仇恨?”
他答:“那就是你死,現(xiàn)在就死?!?/p>
丹增活佛死了,不是死,是坐化,是圓寂,是涅槃。
父親,俗人的父親喊叫著,要撲向火陣,要去營救丹增活佛,騎手們中間,很多人都要去營救丹增活佛,但是沒有人能夠接近行刑臺。熱浪和火焰如山如墻地保衛(wèi)著丹增活佛,讓他在大火中安靜地成灰化煙、升天入地。美旺雄怒停止了前沖,所有的藏獒都怵然而立,悄悄地沒有了聲音。它們已經(jīng)聞不到丹增活佛的氣息了?;饎菰僖淮螐娛⑵饋?,堆積如山的坎芭拉草,酷似柏葉、油性大得燃燒起來就像潑了汽油的坎芭拉草,牧民們煨桑曠野、祭祀山神的坎芭拉草,完全按照丹增活佛的心愿,完成了作為生物的使命:燃燒。
勒格紅衛(wèi)呆立著,很長時間都是一棵僵硬的樹。他沒有撲,沒有想到應(yīng)該去救,他知道救命是徒勞的,丹增活佛的離去是活佛自己和天上神靈共同的決定,營救才是違背佛意的。他在想:既然丹增活佛已經(jīng)死了,完全按照他勒格紅衛(wèi)的愿望死了,他心中的仇恨是否消解了呢?
仿佛就這么一想,火勢頓時小了下來。風(fēng)不吹了,草沒有了,火焰由沖天而鋪地,開始是房子高的,后來就人高、半人高、一尺高,很快就是渺小如豆了。丹增活佛已經(jīng)杳然不存,連較為完整的骨殖都沒有了。一股粗碩的青煙,一片白花花的灰燼,中間閃爍著一只黑亮黑亮的眼睛。人人都知道那不是丹增活佛的眼睛,那是丹增活佛得道成佛的證明——珍貴的無比珍貴的舍利子。
幾乎所有的眼睛都看見了明亮如星的舍利子,剎那間大家驚呆了,那一種驚愣帶著來自內(nèi)心的莊嚴(yán)和肅穆,帶著信仰的力量讓人們、讓藏獒們暫時安定了。幾只禿鷲飛過,幾聲狼嗥飛過,一抹白云淡淡地描繪在天上,天更藍(lán)。
丹增活佛走了。紛亂的人世讓他早早地告別了西結(jié)古草原和滿草原的信民,他回到天上去了。他留下了利益眾生的福寶舍利子,留下了天人下凡的信物。他想用肉體的毀滅,挽救草原的災(zāi)難、藏獒的命運,涅槃成了最后的努力。這是活佛的再生,是生命的延續(xù),慈悲和歡喜化為光陰隱沒在草原的綠色里。
騎手們跪下來,朝著舍利子磕頭。各種各樣的祈禱如潮如涌。很多人哭了,真摯的情感讓眼淚閃爍一片,讓哭聲變成了一支支沉悶的號角。父親邊哭邊說:“丹增活佛,你怎么就這樣走了呢?你留下了我們,留下了苦難中的藏獒,你忍心嗎,你就這樣走了。”父親的感情是世俗的,是那種只有親人死后才會有的哭別。他想起在西結(jié)古草原,不論誰,只要遇到難處,都是丹增活佛出來化解,給予安慰和幫助,就哭得更厲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