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蒙蒙亮,他就趕到了半月灣墓園。他準備在那里等一天,他相信她一定會來的?;ǖ赀€沒開門,他徒手走向小寶的墓地。
拂曉的涼風(fēng)中,一束與去年一樣的金黃色的玫瑰花,迎著微露的晨曦,在小寶的墓碑前,發(fā)出炫目的光彩。高巖捧起花束,花叢中插著一張與去年一樣的卡片,上面用黑色水筆寫著:“小寶,媽媽想你!”兩行字跡,已被濃濃的夜露打濕,洇散開來,似被淚水浸潤過一樣。高巖把花束抱在胸前,久久地凝視著。她昨天一定也是這樣抱著走來這里的。他能感到這花中蘊含著她身體的氣息。她一定知道他會來的。她用這束提早擺上的鮮花,表明了她對小寶的思念和對他的躲閃。他現(xiàn)在終于明白了,那一夜他對她的屢屢推拒,在她心中造成了多大的陰影。為了不對他食言,他們彼此都受到了莫大的傷害。他的淚水滴落下來,融入花瓣上晶瑩的晨露。
他決心重新開始尋找,他一定要找到她。
他驅(qū)車來到半月灣后的山巔。眼前是旭日初升、云蒸霞蔚的舊金山海灣。周圍群山環(huán)繞,蒼蒼莽莽。大大小小幾十座城市,在山海之間星羅棋布。棋盤狀的街道,低矮的樓群,掩映在一簇簇濃密的綠蔭之中。五彩斑斕的車流,在密如蛛網(wǎng)的路上永無止息地奔涌。在這茫茫人海,滾滾紅塵之中,他該往何處去追尋?但他相信,他一定不會停下自己的腳步。
從山頂下來,高巖到油站加油。一陣戲謔的笑聲把他的目光吸引到旁邊的電話亭。一位長發(fā)披肩的女孩兒,抓著話筒不停地說笑。是不是所有的少女身上都散發(fā)著無盡的活力?眼前的女孩兒打電話時,雙腳不停地走動,就像馬廄里不停揚蹄踏地的小母馬。掛在電話臺下的電話簿,被她結(jié)實的大腿撞得搖來擺去。
電話簿一共兩本。一本是黃的,一本是白的。白的!白頁!他的眼前頓時被一道閃電照亮。白頁是私人電話號碼簿?。∧莻€買他房子的印度人,不就是從白頁上找到他的電話號碼嗎?
高巖把加油槍在油箱口插放穩(wěn)妥,大步跑到電話亭,翻開了白頁。女孩兒的臂肘無意間碰到了他,轉(zhuǎn)頭朝他一笑,繼續(xù)她的談話:“你不會想到我在哪兒。你找不到的,我不會讓你找到我的,除非你答應(yīng)我,不許再見她……”
他翻到白頁中的X序列,竟長達十多頁。好在XU不太多。一一看下來,沒有XUQIN。她會不會像大多數(shù)華人那樣,來美后給自己取個英文名字?比如什么琳達、凱麗、索菲亞、朱麗安等等。
本著“一個都不能少”的原則,他決定把所有“XU”姓的名字都抄下來。這里是半月灣,離小寶的墓地最近,她搬來這里住的可能性很大。小寶去世那天,妻子邀她回家去住,她不肯。她不是說,她不想離小寶那么遠嗎?
看他不停地往紙上抄寫,女孩兒放下電話看了一會兒問:“你是在找人嗎?”
他點點頭:“是的?!?/p>
女孩兒說:“你這樣抄太慢了,我來替你念吧?”
“謝謝你?!彼f,“我不想耽誤你的時間。”
女孩兒看了一會兒,又問:“找人是不是很難過?”
他抬起頭來看著她。她的眸子里沒有一絲惡意,全是真誠的關(guān)切。
“是的?!彼悬c動情,“假如有人在找你,不要讓他等太久?!?/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