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巖趁機從最近的一個路口下來，正好是一個加油站，便將車停在小商店前的泊車位。又像那天接到楚健從飛機上打來電話時一樣，全身麻木而僵硬，幾乎無法自制。
　　
　　許琴找來了電話號碼，他讓她慢慢地一字一字地念。即使這樣，他在同時按鍵輸入時，居然幾次手指找錯位置。確認無誤后，他狠狠按了一下撥出鍵，好像這樣，就能把他此時的驚懼和憤怒一起發(fā)射出去。
　　
　　楊牧師的記憶力真是驚人，高巖剛報出姓名，他就記起來了。
　　
　　“哦，你就是上次陪許姐妹和楚弟兄來受洗的高弟兄吧？”也許，是他那次跳上臺去，從冷水盆中撈起小寶的行動令他耿耿于懷。
　　
　　“楊牧師，我剛才接到許琴的電話，她說，你們決定把她的房子當成收容所，是這樣嗎？”
　　
　　“是啦是啦。她明天就要來簽捐贈書，你會陪她來嗎？”
　　
　　高巖沒有理會他的提問，反問他道：“你們?yōu)槭裁匆@樣做？”
　　
　　“這是教區(qū)的幾位牧師和長老經過多方考量做出的決定?！?br>　　
　　“我是問你們的理由！”
　　
　　“理由很簡單嘛。高弟兄有看過最近的報紙嗎？近年來灣區(qū)經濟不景氣，很多人失業(yè)了，付不起房屋貸款，結果房子被銀行查封，人被趕到馬路上。我們教區(qū)開放了五個教堂，還是不夠用。這么冷的天氣，又快過圣誕節(jié)了，他們露宿街頭，很慘很慘啦！我們發(fā)動所有的弟兄姐妹，把多余的房子捐出來，或者借出來，救助無家可歸的人。許姐妹這次決定捐一整棟房子，真是雪中送炭。其心可鑒，其情可嘉?！?br>　　
　　“可是你知道不知道，楊牧師，你們這么做，會把整條街毀掉，會把整個社區(qū)毀掉！”
　　
　　“高弟兄，你這樣講話就不對啦！在神的面前，每個人都是平等的啦。我們要把神的大愛和關懷送給每一個人。我相信，許姐妹的鄰居和社區(qū)的弟兄姐妹們知道了，一定會支持我們的決定。我想，高弟兄現在一定有房子住吧？”
　　
　　高巖閉口不答，他知道他在哪兒堵著他呢。這家伙整天布道，練就一張好嘴皮子。
　　
　　楊牧師等不及了，繼續(xù)侃侃而談：“我想，高弟兄一定是有房子住啦。可是你要想一想啦，難道你愿意躲在暖暖的房子里，看到別的弟兄姐妹活活凍死在馬路上嗎？你們大陸有個大詩人杜甫，知道不知道？”
　　
　　“是我們中國，唐朝的！”高巖抓住他的語病，立刻反擊過去。
　　
　　“對對，大陸也是中國嘛。杜甫說，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他的話，跟神的意志是一樣的啦?！?br>　　
　　“那么，請問楊牧師，你有自己的房子嗎？”
　　
　　“我沒有。我是教會的常駐牧師，住在教會的宿舍里?，F在，我們每間宿舍都加了床，讓無家可歸者晚上住進來。高弟兄有時間，歡迎來做客?！?br>　　
　　“謝謝?！备邘r已經覺得無話可說。正要掛斷電話，楊牧師又繼續(xù)說道：“高弟兄，現在有一句很流行的話，叫換位思考，不知你聽說過嗎？美國人說得更實在：‘There are only three paychecks between us and the homeless.'”說完，他先把電話掛斷了。
　　
　　他最后說的這句英文，是老美之間調侃的笑話，意思是，我們同流浪漢之間，只有三張賬單的距離。美國銀行規(guī)定，三個月不付貸款利息，就來封你的門，把你趕到大街上去。楊牧師這句話，顯然是在告誡高巖，要居安思危，不可忘乎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