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慶性格之白沙碼頭 8(3)
　　
　　金花馬上懂了。她看他準(zhǔn)備好了紙筆，就唱了起來——
　　
　　緬桂花兒勒，開——十里香羅喂，
　　
　　朵朵的鮮花誒，情意是長誒。（這兩句是女的唱的——她解釋）
　　
　　（現(xiàn)在該男的唱了——她宣布）
　　
　　戴花你要常年的戴，
　　
　　莫要把鮮花丟路旁。
　　
　?。ìF(xiàn)在是第二段——她說）
　　
　?。ㄅ┌⒏缯O，水上沒船勒，難過河喲喂，
　　
　　阿爹的心思誒，我猜不中誒。
　　
　?。校┧蠜]船我們淌水過，
　　
　　只要你一心愛哥哥。
　　
　　八師兄飛快的記譜，然后譜子下面填上歌詞，嘴里哼哼唧唧的。金花用看耍把戲的眼光看著他。八師兄照著記下的歌譜唱起來。金花說神了，硬是這樣的勒，百分之百的正確。佩服得了不得。八師兄心里十分受用。
　　
　　他說，現(xiàn)在我們來排練。你唱女聲部分，我唱男聲部分。
　　
　　金花說：說個屁。
　　
　　他繼續(xù)說，你唱的時候，我用小提琴給你伴奏，我唱的時候，就該你用豎笛給我伴奏了。
　　
　　金花說好，我知道了。拿起豎笛，先吹了一陣自己該吹的部分。一次比一次吹得好許多，八師兄高度贊揚(yáng)，金花滿臉放光。
　　
　　按照八師兄的安排，兩人對唱，還有重唱。要說伴奏的樂器，一中一洋，不倫不類，然而怎么說呢，好象這個歌還只能這么唱，這么唱比電影里的還好。兩人來了一遍又一遍。
　　
　　八師兄不用看譜子了，看金花。他突然發(fā)覺，金花唱歌，比作為專業(yè)歌唱演員的公主的唱歌，更象唱歌。不，不是說公主只有嗓子沒有樂感。她的樂感沒的說。也不是說她唱歌不夠投入——她投入。但八師兄這會發(fā)現(xiàn)，公主投入的是腦袋。她用腦袋唱的，她是很會用腦袋的。但金花是用——心——在唱。八師兄，這個專業(yè)的音樂工作者，生平第一次見識了用心在歌唱。用心歌唱的觀感，他說不出，但他立刻就明白了：這就是用心在歌唱。
　　
　　用心來歌唱，大約是歌者明白自己歌唱的處境吧。就象饑餓的而又被告知了沒有下頓的人對待一顆飯粒。是這樣嗎？八師兄想。他瞪大了眼睛，一直的吃驚著，就這樣看著金花-------這個世界上不會有女人比她更美麗了！
　　
　　現(xiàn)在，又該由他接唱“水上沒船我們淌水過”了。他唱到“淌水過”的時候突然想起后面的那條小河。
　　
　　他打住，問，那個山嘴子背后那條河，過不過得去？他這么問，是有一天他逛到河邊，順河岸走了一段，沒看見橋，沒看見船，也沒有看見過河的人。遙望對岸云遮霧繞，山包和樹林參差相雜，幾分陌生，幾分神秘。當(dāng)時就想著，找個時候過去看看。
　　
　　金花說，過得去，就是淌水過，你唱的嘛。仿佛看透他的擔(dān)心，又說那個水，只是流得響聲很大，不急，也不深的。
　　
　　河對岸是個啥地方呢？
　　
　　是個鬼地方。金花的眼睛笑瞇了，她的舌頭就象嬰兒的舌頭，口水亮晶晶的。
　　
　　原來那是墓地。不僅是本地人，有不少外地人也來此安葬。這里風(fēng)水并不特別，但是閉塞安靜，不易被打擾。當(dāng)然如此一來，年深月久，陰氣也就重了。一般人一般不去那里。
　　
　　金花突然說，其實(shí)那是個很好很好的地方。
　　
　　八師兄也就明白了。
　　
　　于是商量好了，在一個有月亮的晚上去。因?yàn)樵诎滋?，要被人看見，不好?br>　　
　　第二天，八師兄在大媽的酒里下了藥。是黃粉的，來得慢一點(diǎn)，但作用時間長，八師兄給這藥取名長效磺胺。然后他就在樓上拉練習(xí)曲。他已試驗(yàn)過多次，只要一拉練習(xí)曲，不用多久老東西就會打哈欠。
　　
　　金花突然出現(xiàn)在樓梯口，沖他笑了一下，一言不發(fā)地又下去了。
　　
　　八師兄明白，老東西睡了。
　　
　　兩個年輕人在河邊會合。八師兄從身后輕輕抱住金花。漫天都是星星，夜風(fēng)吹過河谷。河水碎碎地流淌，發(fā)出指尖劃過琴弦的聲響。這時候他發(fā)現(xiàn)自己很愛她。是愛，是心里在愛，不是別的什么。這同第一次見著她的時候不同，完全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