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慶性格之白沙碼頭6(2)
　　
　　但才子決定進入社會。他說今天的飯錢還是有的，煮一鍋米線吧。
　　
　　你要把錢擺出來，店主說。
　　
　　八師兄略一思索，明白了今天不可能硬來。但也不愿輕易就范。他笑起來，嘆口氣，打開琴盒，將小提琴取出來。他說：實話說，身上已經(jīng)沒有現(xiàn)錢了，跑江湖的手藝還是有的，我今天賣唱還店家您的飯錢。不由分說就開始拉。他拉了《祝酒歌》，看店主饒有興致，又拉了《在希望的田野上》。琴聲引來了一些觀眾，他們的眼里流露出欽佩。八師兄不由得意氣風發(fā)。他說，我用我的手藝來抵償你您的飯錢，您叫我拉幾支，我就拉幾支。
　　
　　沒想到店主卻立刻地慢慢地說不拉了，把樂器留在這里。
　　
　　八師兄暗吃一驚。以前一直聽說云南人厚道，腦殼少根弦。繼而明白了，邊界就是邊界。
　　
　　再看那些圍觀的，很是平靜的各自離開。他突然就很真實的感覺到了——江湖。
　　
　　這才是江湖。白沙碼頭算什么江湖？想起以前眾師兄弟在一起，個個都是是江湖好漢?，F(xiàn)在想來很是好笑了。
　　
　　但他反而非常非常的輕松了。他問，我應該付多少錢？還煮不煮米線呢？煮，就是九塊六角。店主的回答平靜而認真。這店主見得太多了，八師兄想，已經(jīng)見怪不怪了。又想，九塊六，我這支琴，一千個九塊六，啊不，一萬個九塊六也不止?。∧敲催@支貴重的史特拉琴，其實是我的包袱。
　　
　　他想，我何不將這包袱暫時交付這店主呢？
　　
　　他問，如果我把樂器押在這里，我拿了錢來取，你取不??？
　　
　　會取給你的。這里沒有人亂來的。
　　
　　他立刻相信了。這種地方恰恰是最不亂來的。他說那好，請煮米線吧。
　　
　　吃完米線，他把琴拿起來，遞到老板手上，說請暫時替我保管，等我拿到了錢，就來結(jié)帳取琴。說完，轉(zhuǎn)身出門。
　　
　　一出門他就后悔了。這支世界名琴??！這支琴自從到了我的手里，還從來沒有交給別人————就是這種感覺讓他后悔。也不過九塊六嘛，我就把一支名琴交了出去，這一來恐怕兇多吉少------------但是他明白，此刻倒回去給錢，自己辦不到。無論如何辦不到。那么明天再來給錢吧。如果這一天這琴就出了事，也只有認了。他橫了心，頭不回，繼續(xù)走。
　　
　　他已經(jīng)過了馬路，卻聽見后面老板在叫他回來。
　　
　　他感到事情有變化。果然，老板說看來老弟真是沒有錢了。沒有錢了，請你吃頓飯還是可以的。你把你的樂器拿走好了，放在這里，耗子要去啃。
　　
　　他一陣狂喜。原來剛才老板是在試探他。他接過琴盒，說那就謝謝老板了，我拿到了錢一定來結(jié)帳。
　　
　　老板說，結(jié)不結(jié)都無所謂，幾塊錢。
　　
　　他重新上路。吃飽了，人反而有點飄。他突然明白，剛才自己已經(jīng)賭了一把，而且賭贏了。一種自豪感油然而生。就是要敢于賭，他想，只有不怕輸，才有可能贏。頃刻之間他理解了賭徒。
　　
　　而且，他一下子喜歡上這地方的人了。
　　
　　八師兄打聽到，離這里只有二十多里路的偏偏鎮(zhèn)，好賭石頭。所謂好賭，就是因為可以賭得小一點，同時離縣城遠一點，就比較隨便一點，容易看得見，容易加入進去。象這里，你如果不拿出一筆錢出來，讓別人相信你要來真的，那么話都懶得同你說。偏偏鎮(zhèn)那邊呢，賭些“碎碎石”，你可以隨便看看，隨便問問。八師兄完全沒有賭石的本錢，更是完全不懂賭石的奧妙，至于怎樣從這些石頭身上搞到票子，徹底一個空對空。但不管怎么說，你總得靠近那堆石頭——到現(xiàn)在為止，他按照昆明那老頭的指點，從昆明出來，已經(jīng)整整一個星期了，那種可以讓人暴富也可以讓人傾家蕩產(chǎn)的石頭象什么樣子，看也沒有看上一眼。
　　
　　八師兄踏上了去偏偏鎮(zhèn)的小路。這是一條紅色的小路：它本來的紅土被踐踏出來，破破碎碎的，依稀看去，倒象一副油畫上凸凹不平的顏料。八師兄突然有一種莫名其妙的感覺。放眼望去，四野空蕩，只有深藍的遠天和頭頂?shù)脑茍F，沒有人煙，也不見飛鳥，側(cè)耳聽聽，空氣中沒有一絲聲音。他莫名其妙的是，總覺得有一種氣味。什么氣味，他說不出，但總之是什么都沒有的地方不應該有的氣味。難道是老虎的氣味嗎？他裂嘴笑起來，打了個冷戰(zhàn)。他來在這世上已經(jīng)二十多年，第一次發(fā)現(xiàn)了無人區(qū)。無人區(qū)。他想，再走一節(jié)，我應該看到路邊有一塊石碑，碑上刻有告示，說有老虎，已經(jīng)吃了數(shù)人，行人必須結(jié)伴，在黃昏之前通過，云云。這是武松在景陽崗遇到的情形。他害怕起來，放慢了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