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試著和他的同學聊起這些,隨后發(fā)現這帶給了他勇氣。從那時起,他開始試著習慣那種可能,就像習慣一個不太友好的新同學。
取下紗布的時候,阿摩司發(fā)現他的視力幾乎都喪失了。他只能勉強地分辨出燈光,他覺得有些心慌,盼著一切還能回到從前那樣,但這只是徒勞的妄想。有天清晨,他抬頭望向天空,太陽火辣辣地灼燒著他的頭,他意識到自己什么都看不到了??謶峙c失望交織在一起,占據了他的心,他眼中滿是淚水,在啜泣中喊著媽媽。媽媽聽到了,她已經想到他會這樣了,她把兒子抱在懷里,徒勞地想要使他擺脫這一可怕時刻的痛苦,但自己卻也被那痛苦所擊敗,她哭了起來。阿摩司從沒見過媽媽哭泣,那些眼淚深深地觸動了他,他要為媽媽做些什么,要安慰她,但他覺得無力而孤獨。在媽媽的臂膀中,他覺得非常孤單。他已經快十二歲了,剛剛上完小學,他的暑假才剛剛開始,他要怎么去海邊?該如何去面對他的玩伴?又能如何去面對?他們又會怎么看待他的新狀況?
回到家里,他發(fā)現吃飯時有種壓抑的氣氛,雖然大家都努力聊些其他話題,但不時會出現無言相對的寂靜時刻,安靜得能聽得到蒼蠅在飛,在悶熱的天氣里,它們都飛到巴爾蒂家里避暑,由于這里的墻壁厚實,屋里相當涼爽。吃過飯,阿摩司要上床躺一會兒,媽媽不想讓他覺得孤單,就跟著他過去,躺在旁邊他弟弟的床上。埃迪夫人有個問題想要問兒子,卻沒有勇氣開口,她想不顧一切代價知道阿摩司是不是只能看到一片黑暗了。那么多的犧牲、那么多次令人失望的抗爭和無數次奔走都靈求醫(yī)之后,現在,阿摩司仍然要生活在黑暗之中,她無法接受這樣的結果,她把臉深深埋在枕頭中,開始抽泣。
“媽媽,你為什么要哭呢?”帶著無法忍受的痛苦,阿摩司喊道。
媽媽沒有立刻回答,幾乎要在哭泣中窒息了。然后,她鼓足勇氣,快速地問了他一句:“現在你能看到的就是一片漆黑了嗎?”
“不,媽媽?!卑⒛λ竞π叩卣f。
“那么,你能看到什么?”
“什么都能看到,又什么都看不到?!彼卮鸬馈MA艘粫?,他繼續(xù)說,“我能看到我想要看到的東西。我看見了我的房間:衣柜和床,但我能看到它們是因為它們就在那里。”
媽媽不是很明白他所描述的意思。然后,回想起第一次見到校長馬爾庫奇奧,他也因為一次意外完全失明,她還記得他給自己解釋過,黑暗是一種視覺,只有那些擁有視力的人才能看得見。
“而盲人,”他有些激動,解釋得更為清楚些,“他們是無法看到黑暗的,就像失聰的人無法聽見安靜一樣,安靜也恰恰是一種聽覺,是噪音的反面。就是這樣。”
當時,埃迪夫人沒有好好思考那些概念,因為阿摩司那時還看得見,她希望他永遠都能看得見。而現在,那些話又回到了她腦中,那種清楚的解釋在某種程度上帶給她一些安慰。她也知道,她唯一要做的就是向前看,一如既往地幫助兒子。而現在,她將傾其所有的精力和智慧來幫助他,讓他變得勇敢,永遠勇敢下去,也許,他還沒有失去一切。
阿摩司則不能忍受媽媽的驚慌,他從未見過她這樣不知所措,阿摩司覺得從某些方面,她都不再像她了。他突然起身,跑到了爸爸媽媽的床上,找到了爸爸,爸爸平躺在床上,沒有看報紙。他躺在爸爸旁邊,抱著他,不一會兒就沉沉地入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