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不知道大將軍干了什么事,你別殺我?!豹?/p>
“如果你講實情,我不但不殺你,皇上一高興,說不定賞個宮女給你當(dāng)媳婦?!豹?/p>
“我侍候大將軍回房時,那兩口箱子還在書房里。不過,有一個大兵在那里值夜?!备T朴懞玫卣f道。
當(dāng)葉十朋鐵錘一般的重拳砸在福云后頸時,他的力量掌握得極有分寸,這一拳夠他昏睡幾個時辰的。如果將他堵住嘴捆綁起來,明日程伍一定會因為他的泄密將他處死。這樣處置,明日他便一定會有一套說辭為自己開脫。
在書房值夜的兵士只得自認晦氣。葉十朋想得明白,要想無聲無息地制住這名程伍的死士而又不傷害他,就等于是拿自己的性命冒險,于是,葉十朋撲到那人的背上,干凈利落地扭斷了他的脖子。
“為了大唐的江山社稷,你死得很光榮。”葉十朋將尸體輕輕地放在地上,對死者寬慰道。
兩只裝滿檔案的箱子安然堆放在漆畫屏風(fēng)的后面,也許程伍還沒來得及清點他的戰(zhàn)利品,包著阿喀巴的賬簿和存單的小包裹赫然擺在卷軸的上面。然而,讓人頭痛的是,他該拿它們怎么辦?
一把火把它燒掉?這個法子太笨。且不說萬一燒不干凈,留下個三卷兩軸的也會惹麻煩,而且顯得自己做事不夠認真,有為人謀事不忠的嫌疑。再說,如果事先沒有周詳?shù)臏蕚?,臨機縱火,逃脫的可能性極小。
葉十朋并不是覺得大唐的江山不如他的身家性命重要,他自認為是個有分寸的人,一個成功的人絕不做沒有必要的犧牲,眼下,他應(yīng)當(dāng)有其它辦法可尋。當(dāng)然,首先要給太上皇一些證據(jù),證明自己確是見到并銷毀了這些禍根,而且,也絕不能引起新的不必要的麻煩。
翻倒了木箱,葉十朋從中取出地字一號卷軸,就是上面記錄了韋皇后諸多劣跡的那一卷,反正韋氏一族已經(jīng)死得沒有什么人了,即使公諸于眾,也不過是讓天下百姓知道早已殯天的中宗皇上戴了一頂綠頭巾而矣。
一卷細絹很快就被葉十朋纏在了腰中,放下短衣襟一看,沒有一絲痕跡。阿喀巴的賬簿和存單是厚厚的一大包,藏起來可不容易,他也只好拿在手中逃走了。
剩下的卷軸葉十朋已經(jīng)想出了一個絕妙的主意。
由于長安風(fēng)高物燥,富貴人家的廳堂、書房中都準備有滅火的沙條箱和水甕,程伍的書房很大,所以,在門邊有一只昂貴而又碩大的青瓷水甕。
“程伍老混蛋,你快念佛吧!我葉某人救你于危難之中,免了你誅滅九族的大禍?!豹?/p>
葉十朋口中念念有辭,卻手腳麻利地將幾十卷卷軸抖開,然后,他像染坊中的染工一樣將這些長長的細絹一條一條仔細地放青瓷水甕中??粗磔S上的墨跡在水中慢慢地,如幻如霧般漂散開來,葉十朋感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快慰。這一甕黑水不知救了多少性命,這才是大功德,南無阿彌陀佛。
葉十朋雖然并不真的信佛,但信徒們的一些辭藻卻能真切地表達他此時的情感。救人于無形,葉十朋覺得自己當(dāng)真有些了不起。
天剛剛大亮,葉十朋將阿喀巴的包裹系成了一個黑魚形挾在了腋下,魚嘴處露出一柄廚刀的木柄。這是一個標(biāo)準的卷包廚子的模樣,今天在程府進出的這種模樣的人大約有十幾個。
從程府的角門出來,葉十朋特意轉(zhuǎn)到巍峨華麗的府門前。此時的心情大可玩味,葉十朋心想。像程伍這么粗枝大葉的人,即使我沒有毀掉武三思的檔案,他又能用它干成什么大事?他是個老兵,沒有武三思和阿喀巴那種狡詐縝密的心機,他只會毀了他自己。
同時,葉十朋又有些泄氣。原以為要大殺大砍,出生入死的事,沒想到就這么悄沒聲地結(jié)束了。
這樣也好。能夠少死人總是好事。
14
“武三思的檔案只剩下這一卷,還有就是阿喀巴的錢了?!豹?/p>
太上皇接過那一團被葉十朋抽去了木軸的檔案,平鋪在幾案上細看。
“不錯,就是它?!碧匣仕闪艘豢跉?。“謝謝你的忠心?!豹?/p>
“不客氣?!比~十朋心中暗笑,這哪里像是君臣之間的問答。
“阿喀巴的錢你都拿去,這原本是你應(yīng)得的。另外,我怎么賞賜你才是呢?”太上皇面有難色。
“太上皇不必再為這些事操心了,這是我自己愿意干的,再說,我干得也很開心。”
“還是應(yīng)當(dāng)有所賞賜,要不,怕是來不及了?!豹?/p>
“您如果一定要賞賜,就開恩讓那些乞丐們都回來吧。那里面有不少是我的朋友,再說,長安城里少了他們還真有些冷清?!豹?/p>
“我那皇兒對那些人恨之入骨,能不能說動他我可沒有把握?!碧匣实男θ堇镉幸环N難以描摹的凄苦。
“盡人事,聽天命吧?!豹?/p>
“說得也是。”
“好了,事情辦完了,您多保重。”葉十朋拍拍膝蓋起身離去,對太上皇推到他面前的阿喀巴的錢財看也沒有看上一眼,他不缺錢,更不想用這些臟錢。
雖是六月的天氣,大明宮中的氣氛卻如寒冬一般嚴酷,往來巡視的羽林軍弓上弦,刀出鞘,完全是一副隨時準備戰(zhàn)斗的樣子。
葉十朋剛剛走出大明宮,便被幾名壯漢挾持而去,塞入一輛被青布包裹得嚴嚴實實的馬車中。就在他被塞入車中這一瞬間,他看到皇上出行的儀仗已經(jīng)來到了大明宮前。
葉十朋只被關(guān)了三天,與他被捕時一樣,他又被莫名其妙地放了。所不同的是,如今長安城中滿目都是身著喪服的人群,太上皇已經(jīng)在兩天前殯天了。
葉十朋心想:太上皇不會是老死的,這不會有錯;但是,他也不會是被人殺死的,當(dāng)今皇上雖然英武果決,如要讓他殺掉自己的親爹,他還沒有前朝楊廣的那股子潑皮式的狠勁兒。
像太上皇這樣的人,只能說是投錯了胎。他在那個位置上,活著也是受罪。葉十朋并不十分替太上皇難過,因為,他在內(nèi)心深處也覺得太上皇只有這一條路可走。特別是在他接到了一封沒有屬名的密函之后,他越發(fā)確信自己的判斷。信是這樣寫的:
葉十朋:
相識一場,卻負君甚多,無奈,去矣!去矣!有關(guān)乞兒之事,幸不負所托,亦難以居功。
罷了,罷了。余赴天臺,倘得會劉阮,必托夢與君?!糎T〗
這封平民口吻的書信說不定就是太上皇自盡之前的絕筆。為了李姓的江山永固,太上皇竟以死來消除兒子的不安與疑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