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間,周洛然向?qū)γ娼诌呉恢?。那里有個腳夫模樣的人在等生意,與之不相稱的是,他的手中牽了一頭價值不菲的健騾?!斑@家伙前天就跟過咱們?!豹?/p>
“好吧。你備好馬匹先出城,咱們在金光門外碰頭。這丫頭就留在這里,關(guān)了店門反而可能驚動程伍和趙宏運(yùn)。”
當(dāng)葉十朋徑直走到監(jiān)視他的腳夫面前時,那個腳夫露出了很地道的謙恭笑容,目光卻盯住了葉十朋的肩頭。
臭小子。葉十朋心道,只有練家子才會盯住別人的肩頭而不是注視雙眼,因為,人在動手行兇之前,最先動作的就是肩部。
“生意怎么樣?”明知對方知道自己是誰,葉十朋卻大大咧咧地像是全然不知。
“馬馬虎虎。”那人哈了哈腰,卻沒有兜搭生意的意思。
葉十朋這時出人意料地轉(zhuǎn)過身去,招手將旁邊靴履肆中一位從一大早就在那里試靴子的客人叫了出來?!袄系?,幫我看看這頭牲口,幾歲口了?”
那人滿面疑惑,盯了腳夫一眼,又看了看葉十朋面上嬰兒般燦爛的笑容,有些不知所措。當(dāng)他們兩人聚到健騾頭前時,葉十朋突然伸出樹干般粗壯的手臂,同時卡住兩個人的后脖頸,用力向內(nèi)一合。
只聽得清清楚楚地一聲悶響,兩人癱軟在地上。就在兩人身軀軟下去的一瞬間,葉十朋從他們的腰間取出了兩塊金吾衛(wèi)的腰牌,迅速藏在自己懷中。
肩扛木棒,長年站在街角維持治安的坊丁識得葉十朋,“十爺,辦案子?”
“把這倆小子帶回去,我明天再審?!豹?/p>
屁股后邊打掃干凈了,這才好辦事。葉十朋此時也許被老院主言中了,他對武三思的檔案充滿了好奇。
11
三十里鋪是西出長安的第一個大集鎮(zhèn)。葉十朋與周洛然趕到那里時,已經(jīng)是申末時分了。這一趟如果撲了個空,當(dāng)晚他們也沒有辦法在關(guān)城門前趕回長安。
如意交代的地址非常詳細(xì),也許是因為太詳細(xì)了,反倒引起了葉十朋的疑慮。
三十里鋪東街的百順衣肆后面有一條長長的夾弄,看到夾弄中的一株老槐樹時再向西走,第四個門就是了。這是如意的原話,聽上去好像她常住在此,而根據(jù)葉十朋的調(diào)查,這如意在長安城中長大,從懂事起就幫著她的養(yǎng)父開酒店,沒有在其他地方居住過。
“看上去像是座廢宅,不過,門從里邊插上了,一定有人在里面?!敝苈迦惠p手輕腳地回到槐樹邊,面有喜色。
“有人就好辦。你翻墻進(jìn)去把門打開?!豹?/p>
“那門一腳就能踢散?!敝苈迦卉S躍欲試,像是要大顯身手的樣子。
“別廢這沒用的力氣。要是東西真在里面,他還能背上跑了不成?”葉十朋的笑容有些苦澀?!霸僬f,我還想關(guān)起門來好好看看那些東西?!豹?/p>
肥記酒店的老板果然就在這房中,他那肥大的身軀宛若一座可觀的肉山,正橫臥在竹席上酣睡。
葉十朋將馬匹拉進(jìn)院中時驚醒了巴塞里。一見周洛然如鷂鷹般向他猛撲過來,老胡連忙搖手止住他,不滿道:“你們兩個怎么慢得像是烏龜爬?我算著你們午時就該到了?!豹?/p>
這倒大出葉十朋和周洛然的意料之外,兩人對視一眼,周洛然問:“是你讓如意故意告訴我們的?”
“誰知道那丫頭怎么說的?我讓她早上一見到你們就讓你們過來?!卑腿飺u晃著燒牛頭一樣的大腦袋,堆起一臉像模像樣的不屑。“這一覺睡得還真是舒坦。來吧,小子們。咱們把錢分了,回家享福去吧。如意那丫頭說得對,一個人獨(dú)吞不下這些錢,還是找兩個壞小子分分,也可以幫著擋些災(zāi)禍?!豹?/p>
“慢著?!比~十朋一生辦案無數(shù),他不想在這老胡兒面前放松警覺,雖然這老胡兒方才那一招確實不同尋常?!鞍⒖Π土粝碌臋n案呢?”
“你說的是不是那兩箱子爛絹軸,就在夾墻里邊。早知道你們要的是那些沒用的東西,我早交給你們了,何必還要跟你們分錢?你們的漢字我一個也不識得,留著那些個爛玩意兒也不過是燒火?!豹?/p>
武三思的檔案確實讓人觸目驚心。
葉十朋雖曾聽說過武三思的種種惡行,但從未曾親眼見過這一代權(quán)臣。從檔案上看,武三思是個細(xì)致,有條理的人,他的檔案按天干、地支排序,從皇上、皇后到朝中重臣、地方刺史,無所不包。
天字號下的幾十只卷軸當(dāng)然是有關(guān)皇室成員的。外戚則是地字號,有關(guān)他們武家的其他成員和韋皇后一族的情況最詳實,但這已經(jīng)沒有什么大用了,這兩個風(fēng)云一時的權(quán)勢之家如今活著的也是在邊遠(yuǎn)苦惡之地為奴。這就是政治斗爭的殘酷性。
檔案中最有價值的是有關(guān)朝臣和禁軍的部分。
雖然武三思是個公認(rèn)的陰險狡詐的權(quán)臣,但他敏銳的洞察力和對朝臣前途的預(yù)見力卻讓葉十朋佩服得五體投地。此時朝中一半以上的重臣都與武三思的檔案有著這樣那樣的瓜葛,而其中大多數(shù)人在武三思被殺的時候不過是六七品的小京官。
人在向上爬的時候總有一些不便為人所知的隱私,甚至做過一些并不光彩的事情。這些事情在他們?nèi)宋⒀暂p,無足輕重的時候無關(guān)緊要,然而,一旦當(dāng)他們因為某種機(jī)緣也好,或是經(jīng)過了頑強(qiáng)不息的努力也好,終于成為有身份,有權(quán)力的大人先生時,往日必須的不光彩卻成為今日的隱憂與把柄。
老院主確是有見識。葉十朋暗想,如果自己用手中掌握的這些東西進(jìn)行要挾,說不定三五年之內(nèi)就會被人捧為金吾衛(wèi)大將軍。但是,如果是職位更高,權(quán)力更大的人拿到這些東西,那對大唐朝剛剛穩(wěn)定的政局卻是大為不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