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推拿》的世界里,幾乎所有的情感都處于一種小心翼翼的糾結狀態(tài),同畢飛宇那些張揚生命活力和欲望色彩的小說不同,《推拿》是極度內斂的,平緩和激烈、溫情和殘酷都共生于緩緩流淌的情節(jié)之中,《推拿》的主人公們不是某個人,而是一群人,他們普遍隱忍著自己的欲望、小心翼翼地生活著,他們的敏感、堅持、追求卻又常常走向了錯誤的方向。畢飛宇沒有像往常一樣去將人性中欲望和不羈一面輕快剖開,也沒有出于廉價的同情對盲人的生活狀態(tài)有所回護,而是出于平等和尊重,對他們的生活真實進行了如實描繪,并在小說臨近結束的時候指出了這種壓抑的漩渦究竟何以生成。都紅的再次“殘疾”,帶來一個最為關鍵的問題:“盲人壓根兒就沒有和這個社會構成真正有效的社會關系?!倍技t的老板沙復明也是盲人,或者說,是最懂盲人的盲人,正是他,卻沒有給自己的員工、給自己的生意、給自己的愛情提供一份理所應當的合同。也正因為如此,這個理應最理解盲人的人,在面對“如果是其他人我又會怎么辦”這樣一個問題時,幾乎靈魂出竅。他無可挽回地痛失都紅,然而他的思考,又幾乎是整部小說中最為令人欣慰的一次反省。
畢飛宇不無犀利地指出,社會對盲人們廉價的同情、無意的戲弄和有意的利用,造成了一種可悲的隔閡,同時,盲人們自我的敏感壓抑、沉默無聲也在加厚著這堵高墻。沙復明懷著一個“雄才大志”者應有的夢想,通過自虐式的努力壓抑自己,卻在滿地鮮血中給生命畫了一個大大的問號。而王大夫一眾人等,卻依然茫茫然,只能感受著四面八方襲來的無可抵擋的悲涼。
《推拿》是一部特殊的小說,它擁有超乎一般的細致綿密的語言,令人驚訝的敏感糾結的情感,小說外表沉默、內心絢爛;它平緩多過激烈,溫情多過殘酷,卻又讓無奈與悲涼相伴相生。就像一條靜默的河流緩緩流過,有漩渦,也有溫度,夾雜著無奈也攜帶著滄桑。
或許,當每個讀者最后合上書本,都會有一絲的恍惚和一刻的冥想。
閉上眼睛,夜幕降臨,我想到了在永恒中翻越“沙之書”的博爾赫斯老人。愿所有世上困厄痛苦之中的人們,都有一個強大而豐富的內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