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部分(18)

我的團長我的團(下部) 作者:蘭曉龍


虞嘯卿立刻就把指揮部搬到了這里,精銳們像雜役一樣進進出出。我不知道今晚怎么睡得著——有人正在計劃我們的死亡。

精銳們?nèi)嫉幕鸲岩呀?jīng)成了冒著余煙的灰燼,那幫家伙仍在走馬燈似的往屋里運送著又一份某號地圖或者某清單之類的,虞嘯卿車上的那些零碎幾乎每一個都被他們掏過了。人渣們照例插不上手的,撐了一夜的架子也快要過去了,一臉無聊地打著哈欠望呆,蛇屁股終于又習(xí)慣性地去撓肋巴骨,被不辣陰著臉一手打掉。

我冷眼看著張立憲瘸得比我更狠,抓著又一份地圖卷從我眼前蹦過。我說:“光聽死命令——一次把地圖囊都拿過去不好嗎?”我確定他們沒這么蠢的,而是對虞嘯卿的崇敬著實有點兒過了頭。張立憲瞪我一眼,那是下意識的。

還有另一個更下意識的家伙,何書光建議:“他又欠捶了,老張?!钡珡埩棻容^有腦子一些,拍了一下腦袋,蹦回車邊拿了地圖囊。

他拿著地圖囊跑回屋里時幾乎與正匆匆出來的虞嘯卿撞了個滿懷。整一晚上后他終于出屋了,我的團長緊追其后。虞嘯卿不怎么像虞嘯卿,死啦死啦也不怎么像死啦死啦,他們的臉上嘴上手上身上都染著墨水。兩位一向是不同的衣冠楚楚,現(xiàn)在是里倒外斜。虞嘯卿的扣子終于解開了,連里邊的白襯衣都染得墨水,手上揮著一個賬本子,我的團座拿著一個算盤在追他——一句話,那兩位像兩個發(fā)怒的賬房。

虞嘯卿把手上的本子沖著死啦死啦就摔了過去,我的團座自從被虞嘯卿揍過一次后,虞老大在時就從沒忘過戴鋼盔,他頭一低,拿鋼盔頂了。

虞嘯卿指著他大喝:“你說你要那個干嗎?”他指的位置低了點,指到的是死啦死啦腰間。死啦死啦低頭瞧了瞧,他佩著虞嘯卿給的那支柯爾特,于是他把槍摘了下來,說:“你要就拿回去好了。”

傻子都瞧得出來他在顧左右而言他,這種小伎倆在我們這兒已經(jīng)氣不到任何人——虞嘯卿除外,他說:“……誰在說這支破槍?”

“不破啊。你說這支槍是你最喜歡的?!彼览菜览惭b傻。

“……我說的是那個!那個!——門兒都沒有!” 虞嘯卿說完沖沖大怒地走向自己的車,一躍而上,然后發(fā)現(xiàn)只有他一個人上了車,所有人——包括他的部下,都在看著他發(fā)愣。虞師座一向嚴苛有之,像這般菜市場上吵翻了一樣倒是第一次。

“走??!在這兒晾什么?!”也不知道他在對誰喊的,但他的死忠們立刻響應(yīng),烏烏匝匝,瞬間便把昨晚不斷從車上往屋里搬的什物收拾了再搬回車上,煙塵喧天。唐基也從某間屋里被扶了出來。那個小車隊雷厲加風(fēng)行地遠去,倒似打了敗仗一般。

我看看死啦死啦,他搓著手一臉涎笑,倒似剛撿到個幾十斤重的錢包一樣。

“你……又把他怎么啦?”我問。

“沒怎么沒怎么。人家財大氣粗,打個噴嚏我當雷陣雨。能怎么著呀?”說完他跑向我們那輛趕著不走打著倒退的破吉普,那姿勢頗有些屁顛顛的。我認為他又在學(xué)他一向羨慕的虞嘯卿,因為他爬上車就沖我們所有人嚷嚷:“走啊走??!我的人呢?都死脫了嗎?我一腳一個給你們踹回隊啊!懂事的朝前走,給我看張人樣的臉!不懂事就往后退,把屁股給老子亮出來!”

我們愕然著——除我之外——這樣的精氣神已經(jīng)很久不曾在我們的陣地見過了。

迷龍詫異地說:“他咋就活過來啦?”我不由看了眼迷龍,迷龍的表情很奇怪;我看了看其他人,每一個的表情都很奇怪。迷龍在微笑,每個人都在微笑,從郝老頭兒走后再沒人這樣笑過,是失而復(fù)得的快樂。他終于又活過來了。我看著我的團長,我看見苦澀和蒼涼——知道要去哪兒嗎,我的弟兄?

死啦死啦眼里難以言喻的傷痛也許只有我這個知道事情始末的人才能看清。他開始大叫:“走啦走啦!鐵拐李們,拐起來!”

我被人推了一下,幾乎摔在地上。迷龍、克虜伯、喪門星之流根本不顧我是個瘸子,烏匝匝涌向那幾輛破車,或者說車上那個他們很愿意盲從的家伙。

不辣在我身后嘀咕:“去哪里呀?”但他迅速做了踴躍爭先的先——我日他先人。

我們喧囂著吵鬧著,像載了滿車的鴨子和烏鴉。車迅速地發(fā)動了,炮灰團人渣們一路拋錨的破車追趕著師部精銳的煙塵。

我被擠得站立不穩(wěn),我的團長伸出一只手輕輕把我扶住了——總算有了一個能拿我當瘸子照顧的人。我輕輕擺脫開他的手,看著車外飛逝的郊野。

一群只知哭泣和傷痛的人,如果有一個能堅持他的歡笑,那么所有沒瞎的就能看見星星。一千年的晚上,如果只有一個晚上出現(xiàn)星星,那么所有人就會相信天堂。


上一章目錄下一章

Copyright ? 讀書網(wǎng) m.ranfinancial.com 2005-2020, All Rights Reserved.
鄂ICP備15019699號 鄂公網(wǎng)安備 42010302001612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