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算有個人注意到我,柯林斯手上拎了瓶威士忌,給我倒了一杯。他笑嘻嘻地湊過來,那真讓我覺得溫暖。他把酒杯遞過來,“祝我親愛的翻譯官……”
郝獸醫(yī)不打架了,沖我們?nèi)氯拢骸奥?!漏!傷成那樣給他喝酒,要他死呀?”
迷龍的興致立刻轉(zhuǎn)移了。真難為了他,除了No和OK外基本什么都不懂,還居然能手舞足蹈比畫出個意思,“哪里?酒?哪里來的?”
柯林斯也不是蓋的,裝了個背著手的麥克魯漢,然后扮演了一個三只手指的行竊,然后往自己嘴里灌。這家伙很會亡羊補(bǔ)牢,找了水灌回到酒瓶里。
迷龍贊嘆:“偷麥師傅的?行啊你。我嘗嘗?!彼且粐L,柯林斯按盎司倒的酒立刻也就沒了??铝炙姑Σ坏匕丫破客砗蟛兀蝗杭一飺砩先?。
“哎,你們大家……”我說,但還是沒人理我,他們在那兒爭著搶著。我看了眼滿漢,滿漢很落寞地看著我。從那個世界回到這個世界,我很高興,但那種高興卻被十倍的悲傷掩蓋了。我暫時無法承受這樣的歡樂。我掙起身離開這里。
我搖搖晃晃地走過樹林。我不會喪命了,但是失血過多讓我虛弱不堪,我得掙扎過這平時并不算長的一段路程。我的胸肩交接處各插著一根竹簽,沒在我傷口里的藥棉上沾著藥劑,我知道這樣的治療法一定是郝獸醫(yī)的杰作,但我現(xiàn)在真的已經(jīng)無心抱怨了。
我撥開枝葉,看見了我蘇醒后第一個想來看的東西:南天門。它又回復(fù)了靜謐。以前我總是很仇恨地看著它,而現(xiàn)在我無法不帶著難以言喻的感情看著它。我看它時的眼神越來越像死啦死啦,他經(jīng)常這樣,整個小時地看著南天門,那是我在瀕死之際所見的死人的目光。
我看著西岸,再也看不見我已死的弟兄,因為我已經(jīng)是個不折不扣的活人。我再也看不見他們了,我以為我早已忘掉他們,但當(dāng)我得像一根會走路的羊肉串那樣活下去時,才知道我一直想念他們。后來我開始做一件我從來不做的事情。我掰了幾根樹枝,插在地上作為香火。我跪下,很想像不辣那樣捶胸頓足、哭天搶地,但我做不到,我只是從地上掬了整捧的土,把臉深埋在這捧土里,呼吸。
身后傳來細(xì)碎的腳步聲,我趕緊放開我正在做的丟人事情,站起身回頭。
郝老頭兒、迷龍、不辣、蛇屁股,一個不落,看著我。我想他們是知道我在做什么的,但他們只掃了眼地上的土堆,然后裝不知道。我感覺到了他們的不懷好意,“……干什么?”
郝老頭兒要給我換藥。我意識到老頭子一直在身后藏著什么,他們的表情像是要哄著小孩子吃下極為難吃的東西。我看了看我那個可笑的傷口,又看了看那幾個一臉詭異的家伙,“……換藥要這么多人干什么?”
不辣說:“關(guān)心你啊,看看你?!?/p>
我問:“郝獸醫(yī),我昏了幾天?”老頭兒說有三天半了吧,我又問他,“我昏著的時候你是怎么給我換藥的?”
老頭子愣了一下,然后兇相畢露,“抓牢他!”
我拔腿就跑,四個家伙圍追堵截。一個一身血快流掉一半的人又如何當(dāng)?shù)闷疬@幫如狼似虎的家伙,我很快被他們抓住了,側(cè)摁在地上,手腳腰背沒一處能動彈。我看見了郝老頭兒手上拿著什么了:又是兩根蘸了藥的棉簽。他倒心好,還拿套子護(hù)著以免感染。
我大叫:“……不要亂來!你們怎么不拿自己試試?喂喂,獸醫(yī),郝老爺子,咱們好好兒說,準(zhǔn)還有別的治法……”
迷龍笑得黃鼠狼一樣,“為你好,為了你好。乖啦,乖乖的。”
“……你媽拉巴子你媽拉巴子你媽拉巴子!”我大罵,但管個屁用。郝老頭兒面慈心狠,下手一點兒也不帶軟的,伸手就把一根簽子從我的傷口里拔了出來,我痛得失了聲地大叫,他拔第二根的時候我已經(jīng)暈了過去。暈不了多會兒,他再把兩根新簽子扎進(jìn)來時,我就失了聲地大叫著醒來。
老頭子死死抱著我,迷龍給我擦著痛出來的眼淚,不辣給我擦著汗。不擦倒好,就他們那與土同色的衣服,越擦倒越臟。
我罵老頭子:“你個老不死的!”
他一點兒不介意,“承情啦承情。我還想帶著兒子回西安呢,我真不想死?!彼麄儼盐覕v起來,迷龍和不辣架著我,遛著。
“還不如死在對面好!”我說。
蛇屁股問:“真的?”
我看了看我撮的那堆土,三根當(dāng)香的樹枝還插在上邊,然后說:“假的!——我咒你十八輩祖宗!”
不辣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反正我只認(rèn)得我爺老子和外公,其他隨便你啦?!?/p>
被幾個家伙架著,遛出樹林,遠(yuǎn)遠(yuǎn)的我們便看見一個人狼奔豕突地跑過來。原來是克虜伯,難得他能跑得像個發(fā)了瘋的皮球,他邊跑邊喊:“團(tuán)……團(tuán)長死過去啦!”
我想說話,但還沒說出話來就被迷龍那兩位扔在地上了。
“死啦?!”迷龍問。
克虜伯解釋:“死過去啦……就是……暈死過去了!”
我掙扎著往起爬。我身邊人足紛沓,迷龍從克虜伯身邊跑過時還不忘對著那尊屁股起個大飛腳,但沒空管我。我瘸著搖著晃著,竭力跟上他們,但那幾個家伙跑得只留一路塵煙。終于有個好心的郝獸醫(yī)來攙我,我們用一個老頭兒架著一個重傷號能到達(dá)的最大速度蹦著。邊蹦跶我邊問老頭子,“怎么會死過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