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難聽啦。打不打呀？咱們？”

麥克魯漢仍是雷打不動地在做著案頭，而柯林斯和昨天揍他的家伙們一起在他們的帳篷外拼著桌子。他們那一張折疊桌是根本不夠的，我們把幾張缺這少那的桌子拼在一起，給他們造了一個工作臺。

阿瑟?麥克魯漢，其古板教條教他的美國同僚也聞風(fēng)遠遁，我們昨晚已有領(lǐng)教；阿爾杰?柯林斯，和我們的人渣倒是異曲同工，實際上他第二天就和揍他的人混作一堆。一根到哪兒都要硌人的鋼條，一團到哪兒都要糊人的泥巴。我不知道他們有沒有想過，他們來這祭旗坡其實也是發(fā)配，但我可不想再費勁給他們解釋“發(fā)配”。

我們現(xiàn)在怕了。死啦死啦、阿譯、我，我們?nèi)齻€軍官全戳在這里，外加一條狗肉，我們?nèi)艘还方裉熘缓脕沓洚?dāng)警察的角色，以免再出昨天那樣的事。

死啦死啦小聲地嘀咕：“今天不會有亂子了吧？”

我看著人渣們，“……大概不會啦?！?/p>

我這么說的依據(jù)是因為迷龍今天非常得瑟，最得瑟的地方是他穿著柯林斯那件“助華洋人，全民協(xié)助”——他自己的那個大腳印都還在上邊。他和豆餅正幫著柯林斯拿白灰在地上畫一條線，而柯林斯在檢查一支勃朗寧機槍，融洽到如此地步應(yīng)該不會再出事了。我不確定迷龍和柯林斯是否能明白對方的意思，但那倆家伙都是肢體語言多得要死的人，手舞足蹈地根本用不上我。

柯林斯抬起那支剛檢查過的勃朗寧機槍，向那條白線開火。他用幾個掃射完整地把那條白線打沒啦。迷龍瞠目結(jié)舌，連同死啦死啦在內(nèi)，我沒見過他表現(xiàn)出來佩服誰的，而他現(xiàn)在用一種極豐富的表情和動作向柯林斯表示著佩服。那支機槍被他拿過來研究——這純粹是技巧而非槍械的原因，但迷龍沒拍錯人，能夠把機槍用到如此聽話，在他的槍口下大概十幾個人都算白給。

死啦死啦興奮得很，“撿到個活寶啦?！?/p>

“全民協(xié)助先生嗎？”我問。

“你們現(xiàn)在這么叫他？當(dāng)他自己人啦？”

“他喜歡這名字，因為我告訴他，全民協(xié)助就是所有人叫你Baby。這家伙酷愛槍械，可沒上過戰(zhàn)場。他打算永遠如此，并且以此為榮。他喜歡Jazz，他的理想是嘻嘻哈哈混過這場戰(zhàn)爭。他被充軍到這里來是因為他的理想，因為沒一支軍隊會喜歡這樣的士兵?！?/p>

麥克魯漢在他的桌子后吹著一個哨子準(zhǔn)備辦公。我們是自找麻煩，以前派裝備就是一輛車開過來，只管叫人卸貨；現(xiàn)在來了美國人，麥克魯漢要求先驗看我們的槍，再分發(fā)裝備。

并排地支那么好幾張桌子就是給他們擺攤兒的。我們拿著我們的武器，懶懶散散地簇擁在周圍，但我們嘻嘻哈哈的，沒一個人交出我們的槍。

麥克魯漢就只找我的麻煩，他現(xiàn)在至少搞明白了只有我一個人聽得懂他們的話，“孟煩了先生，我在你們的城市曾見過上百個暴民向一個賣蔬菜的發(fā)起進攻，后來我明白沒有戰(zhàn)爭，他們只是想買到一點兒便宜的蔬菜?，F(xiàn)在你可否幫忙讓我不要有類似的聯(lián)想？”

死啦死啦轉(zhuǎn)向我，“他說什么？”

我瞧著那倆美國人，柯林斯倒是興高采烈地在向我扮鬼臉，但那并不能讓我好受一點兒。我說：“陰陽怪氣，尖酸刻薄?，F(xiàn)在他們?yōu)榱耸裁窗l(fā)配到這里來我們都知道啦?！?/p>

“像你一樣嗎？”

我瞪了他一眼，然后去強制我的人渣朋友們至少能排出個先后。

幾分鐘內(nèi)我們在桌邊列著隊，把我們的槍放在桌上?？铝炙估髦畼O地把它們分解開來。在我們看來，對待螺絲彈簧如此熟悉的他簡直是個妖怪，連七九式、漢陽造這種他以前不可能碰過的槍也迅速地被他用一些簡單不過的工具給分解了。他像是把槍在手上掂一掂就知道它們的構(gòu)造。

分解了第一支槍之后，柯林斯看了看內(nèi)部結(jié)構(gòu)，什么也沒說，放在一邊繼續(xù)對付第二支。麥克魯漢拿過去，看了看，用手指摸了摸槍膛內(nèi)部，摸出幾指黑，又用槍通條捅進去一塊白布，拽出來便成了黑布；他放一邊，什么也沒說。那支槍是不辣的，不辣也不知好賴，拿回來，笨手笨腳地裝，一邊還要去地上撿崩飛的零件。兩個美國佬還是什么也不說，專注地拆第二支槍。第二支是迷龍的捷克式，裝拆復(fù)雜得多，柯林斯的動作仍讓人覺得他摸ZB26摸了一輩子了。他拆開，看了看，表情比較木——或者我該說，我還沒見他這么嚴(yán)肅過，即使在被打的時候。

迷龍還在一邊嘮叨：“熟了你說話，有話你直說。癩皮狗不是嗎？你會說的?！?/p>

鬼知道柯林斯聽懂了沒有，但他就是不說話，只把那支捷克式推給麥克魯漢。麥克魯漢剛擦凈手，這回再一摸，好，一手黑了，槍管他聞了聞，都不用試了，推在一邊，然后跟我說：“請告訴你的指揮官，我想看他的槍?！?/p>

死啦死啦是我們中間佩槍最多的家伙，沒二話，湯姆遜、毛瑟二十響、柯爾特——虞嘯卿給他團長職位時就把柯爾特給他了——一支支放在桌上?？铝炙乖谟犎恢虚_始他的拆卸工作。

麥克魯漢問我：“他為什么讓自己像個劣質(zhì)電影里的暴徒？”

我轉(zhuǎn)向死啦死啦：“問你干嗎掛三支槍。我能不能告訴他，因為你其實是個暴發(fā)戶？”

他倒嚴(yán)肅得很，“多一支多個保險。我惜命的?！?/p>

我又轉(zhuǎn)向麥克魯漢，“因為他在和他的命運抗?fàn)??！?/p>

麥克魯漢只翻了我一眼，沒管這些鬼話連篇，開始檢查死啦死啦的槍。好不到哪兒去，照舊是污跡斑斑慘不忍睹的玩意兒。麥克魯漢再也沒說什么，離開了桌子，柯林斯愣了一會兒，跟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