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啦死啦止住我,“待著。師座,您有一萬二千個必須聽命于您的部下,他是其中一個——可您現(xiàn)在占著的是他的床?!?/p>
“那又怎么樣?”
“總不能占著人家的床,還讓人滾蛋。師座是講理的?!?/p>
虞嘯卿又瞪我,這回我就當沒看見了。他問我:“他讓你留就留?他惹禍太多,我隨時可以斃了他。”
死啦死啦只好聳聳肩,而虞嘯卿還瞪著我,“好吧,也許你不那么草包。待著吧。”他又不再管我了,但是向死啦死啦抱怨,“不草包,可還是厭物。有個厭物在,就沒了說話的興致?!?/p>
死啦死啦說:“我來猜師座想說的吧,這樣就有興致了?!?/p>
虞嘯卿可沒什么興致,“猜吧。不過我不愛猜謎,小時候家里的私塾出字謎讓猜,被我拿硯臺打了。你要猜錯我也照打?!?/p>
“師座從不歇息,今天卻悠哉游哉跑來閑話……”
“是你騙來的。好個狗膽,見了我不怕追究官司,還一心要飯?!?/p>
死啦死啦就涎笑,“逆潮而動,當如是也。師座今天怔怔忡忡,憂喜參半,言里話外,又是感慨人生冷暖、世間蒼涼……”
虞嘯卿看著他,“我有那么無聊嗎?”
“人不總是那么有聊的。其實師座自己也知道您的手下為什么開不得玩笑?!畤?、‘民’、‘軍’,除了這仨字,師座從無他顧,擠得那幫年輕人也快把不是這仨字的全當禁忌了。您瞪著我,那意思就是有屁快放。我趕緊。師座又不是個喜歡搞得神神秘秘的人,這事情明擺著,就是師座一直努力的事情總算有個結(jié)果,是好結(jié)果,可又有些隱患,變數(shù)不定。”
“哦嗬?我有什么事情?”
“難道師座也成了心口不一的人嗎?”死啦死啦說,“除了以虞師之力拿下南天門,用您的刀砍下竹內(nèi)連山的腦袋,師座來禪達還想過第二件事情?”
虞嘯卿搖頭,“錯啦?!?/p>
“那我心里要更不亮堂了?!?/p>
“不光一個竹內(nèi),所有的。所有欲斬我民族之頭顱的,我砍他們的腦袋?!庇輫[卿忽然笑了,我發(fā)現(xiàn)這家伙笑起來很調(diào)皮,“可我真要那樣做了,不出幾天,就要淪落到比你更慘的境地,我的民族先會治我個野蠻愚昧的罪名?!彼玖似饋?,在屋里踱了兩圈。他拿起我的中正式在手上掂了掂,架在槍眼上,又詢問地看了眼死啦死啦。
死啦死啦點頭,“可以的。美國人的機器長城,中國人的血肉長城,都把日本人耗得差不多啦。現(xiàn)在一發(fā)三七炮彈過去,最多換幾發(fā)七五炮彈?!?/p>
于是虞嘯卿拉栓,上彈,射擊。我知道他是個殺人如麻的老手,可沒想到他能這么快打光五發(fā)子彈。南天門一片死寂,并不因他是一師之尊就開了特例。
虞嘯卿放下槍說:“頭五槍是你開的,虞嘯卿,這一仗你終于可以攻擊,不用退讓,無分敵我,早已別無選擇,這是殊死之戰(zhàn)。虞嘯卿,你在這里以槍彈為誓,此仗你必殫精竭慮,哪怕粉身碎骨。雪百年國恥,就算用盡最后一兵一卒、一槍一彈,乃至你自己的最后一滴血,你也可以笑著去死了,你這一生終有值償。”
我和死啦死啦只好直愣愣看著他發(fā)神經(jīng)。好吧,我知道那是很嚴肅的,是一個人心中的神圣,那不是發(fā)神經(jīng)。
但是往下虞嘯卿就開始對著死啦死啦發(fā)神經(jīng),“他媽的,頭五槍不是我開的!你這家伙一天一炮,就沒停過!搞得老子發(fā)誓都理不直氣不壯!”
死啦死啦只好不出聲地干笑。
“算啦,猜對了。你也知道,駐印遠征軍的弟兄們早開始反攻,只咱們滇西這邊是談了撕,撕了改,改了再談。我做孫子,扮英雄,裝乖乖,也就差派敢死隊去把他們的談判桌炸了?,F(xiàn)在好啦,滇西攻勢已定,我?guī)熍c竹內(nèi)交道也打了有些日子啦,當仁不讓,攻打南天門,首戰(zhàn)前鋒?!庇輫[卿是如此興奮,在這屋里走來走去地待不住,索性出去,邊招呼死啦死啦,“你這地方憋氣。走,陪我出去看看南天門?!?/p>
死啦死啦一時沒跟上去,我也站在那里發(fā)呆——裝呆,確定虞嘯卿走遠了就開始恥笑,“虞大少爺有夠驕橫,不過是上頭的政客讓他干等了會兒,就當受了天大委屈。”
死啦死啦沒說話,他在發(fā)呆。我拿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他喃喃地說:“都拼光了,以后怎么辦?”
“……什么?”
“別裝傻,你知道我在說什么。”說完他追著虞嘯卿出去了。我愣了一會兒,卸掉打西岸回來就沒卸下來過的負擔。
我知道他在說什么,虞師比?團好也有限,直到昨天還在為生存奔命。一天一天,我們看著南天門成為今天的怪物,我們知道虞師根本沒有做好進攻的準備。但是那關(guān)我們什么事呢?在虞嘯卿的眼里虞師只有兩個團,就像剛才在這里他眼里只看見兩個人,我團絕不會被他送上戰(zhàn)場。他魔怔了,但是那又關(guān)我們什么事呢?
我不知道我躺了多久,我在看著星星。繁星在我眼里都已經(jīng)散亂,它們不再表示什么,除了無數(shù)個你永遠無法去到的地方。
一個腦袋從交通壕里冒出來,沖我砸著石頭子——那是郝獸醫(yī)。他們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