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歲那年，獏言在睡夢里驚醒，黑暗里依稀聽見窸窣的聲響，順著月光，她捕捉到微微顫動(dòng)著的小影子，床前的那雙紅色的中國娃娃卡通拖鞋正在原地不住地轉(zhuǎn)動(dòng)，左搖右擺。

小小的獏言一屁股從床上跌落下來，額頭磕在床角，留下一彎淺淺的月牙。

第二天，父母離異，獏言拖著巨大的木箱，那里面有許多許多玩具，還有那雙會(huì)跳舞的紅拖鞋，跟在媽媽的后面來到新家。

這個(gè)家里原來就有的十歲小男孩新雷見到陌生孩子并不良善，沒人歡迎一個(gè)拖油瓶，他嘲笑她頭上的月牙。

獏言像一只蝸牛寄居著，養(yǎng)了一只白貓，綠眼，它有個(gè)好聽的名字叫盛雪。六歲那年，她被新雷推倒在水池邊，破碎的杯子即刻劃破手掌，整個(gè)水池里都蔓延著殷紅的妖冶大花。

當(dāng)天夜晚，新雷高聲哭喊著：“鬼啊！鞋子有鬼！”從房間滾爬出來，盛雪跟在后面縮著身子喵喵。新雷滾下樓梯，摔死在客廳。

于是獏言沒有了家。自此她被趕出那個(gè)還未住滿一個(gè)月的新家，帶著她的盛雪，寄居在兒童所，那里有很暗很臭的廁所，尿水恣意地流，一個(gè)不小心會(huì)踩到大便，床子一排排靠墻擺放著，床頭有小臺(tái)子來放洗漱用具，下面是個(gè)經(jīng)常發(fā)霉又年久失修的柜子，于是小孩子們的衣服總有一股霉味，聞起來就像是那些他們從來也不曾嘗過的蛋糕壞掉的味道。

獏言的沉默和傷疤成為笑柄，也成為謎語。那些孤兒們孜孜不倦地妄圖揭開那些秘密，將其暴露在陽光下，好讓她的不開心變成所有人的開心。多么惡毒，人心。

終于又有人看見了跳舞的紅拖鞋，它漸漸慘敗不堪，棉絮翻卷出來，夾雜著骯臟的泥，卻依舊舞蹈，在深暗的夜里，在燈光下，吧嗒吧嗒，盛雪圍在它們的周圍跳來跳去。

獏言成了怪物，同她的拖鞋還有盛雪一起，被扔來扔去，十個(gè)春秋歲月，終于出落成為一個(gè)出色的洗腳妹。在大世界足浴城，獏言是相當(dāng)美麗的當(dāng)家花旦，別人賣身自己也賣，反正翻來覆去都是為了一餐飯。

盛雪很老了，漸漸不喜歡動(dòng)彈，窩在床底下喘息，吃著發(fā)霉發(fā)餿的魚，等死。

一天，有一個(gè)男人向獏言伸出手來：“跟我走吧，你不該在這里?！?/p>

他看到了獏言不為人知的笑，那是在夢里，他從浴間走出來，獏言正伏在床上睡得香甜，嘴角有淡淡口水，嘖嘖嘴，似有道不完的情愫，眼角是明媚的一抹微笑。她多么甜美，又怎可以遭萬人蹂躪。

008他牽著她的手，帶著盛雪，還有那只碩大的木箱，里面沉睡著一般不會(huì)醒來的拖鞋，來到他的房子。獏言過起了正常女人的生活，買菜做飯讀報(bào)寫字，僅限于日記，陪他飯后散步，看電影，生活淡得像是一出肥皂劇，卻有無數(shù)人向往。

一個(gè)夜晚他在熟睡，恍惚間聽見有吧嗒吧嗒的聲響，瞇縫著眼睛看過去，一雙破敗到看不清楚布面的棉拖鞋在床前跌跌撞撞地旋轉(zhuǎn)，沒有節(jié)奏地踢踏著，盛雪則在一旁不住地喵喵，綠色的眼仁異常閃爍，他出了一身冷汗，思維都被澆透，粘連在一起無法思考。

而獏言還在熟睡，他去搖晃她，卻如何都不醒，它們還在跳舞，越走越急的樣子恍若非常焦慮。他萬般崩潰地?fù)湎蜷T口，臥室門卻被反鎖，只好又踉踉蹌蹌回身去翻找鑰匙，一無所獲。

終于躍窗而出，卻忘記這是二十三層。他像肉泥一樣趴在地上，非常影響食欲，遠(yuǎn)處的野狗聞到腥氣趕過來，舔舐起來，那般香甜。

獏言悄悄流了一滴淚。她掀開被子把遙控器丟在一旁，抱著盛雪撿起拖鞋，傾倒幾許，那里面只不過是兩只遙控兔皮老鼠。盛雪驀地掙開主人的懷抱，撲上去叼起老鼠扔來扔去。獏言輕輕拉開抽屜檢索一疊照片，如三級片般火暴的場景中，男主角正是夜夜與她同枕卻異夢的他。

只消一把火，化為灰燼?；绎w煙滅的，還有愛情。

伍邱曖曖早已拾起銼子：“這個(gè)故事不好，你把女主角說得太不幸了。

我不喜歡?！?/p>

仇慕名笑著搖搖頭：“嗬，竟然一連用了三個(gè)不。那你想要什么類型的故事呢？告訴我，以后定講得直到你痛快?！?/p>

邱曖曖在杯子上拉出斷裂大眼的輪廓，仍舊低著頭，突然繞開話題：

“你不曾想過留下來過夜嗎？”

這是一個(gè)直擊欲望和目的的尖銳問題?？墒浅鹉矫]有回答，帶著009不為人知的秘密和笑容離開了，留下邱曖曖一個(gè)幽魂一般的背影。

次日夜晚，仇慕名穿著純白的襯衣站在門口按鈴。將他引進(jìn)屋里的時(shí)候，邱曖曖看到他襯衣的背后卻是一片鮮紅，觸目驚心的色彩宛若飄在她心里最中意的一面帆，跟隨之，即可遠(yuǎn)航。

這究竟是一個(gè)什么樣的男人。幾乎做到她心中的盡善盡美。

仇慕名笑，總是笑，恬淡的，不帶情緒樣的溫和，突然讓邱曖曖恐慌起來。她忽地?fù)渖先?，緊緊抱住仇慕名，鑲著水晶亮片的長指甲深深扣進(jìn)他的肩膀：“今天不許走?！?/p>

她聽見一聲微嘆。仇慕名的雙臂從身后插過來。如堅(jiān)韌的藤蔓攀沿而上，鎖住她的腰背：“我們先講故事。來。今天我要講一段直擊愛欲背叛的悚情。”他的語氣不容辯駁。

兩人坐下，邱曖曖拿出調(diào)好的血腥瑪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