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嫂子一看就不是一般農(nóng)戶家的婦道,敢問不敢問夫家姓名?”
“不敢問,”鳳兒又笑一笑:“問了該嚇著了?!?/p>
馬記典當(dāng)行的徒工遠(yuǎn)遠(yuǎn)落在了八個騎兵后面。徒工一到趙家,就看見了張副官。他報告說五奶奶找著了,是跟趙家失竊的翡翠手鐲、耳墜一塊兒找著的。張副官叫他在門廳里稍等,他去通報趙大奶奶李淡云。趙旅長到安徽給部下們開慶功會去了,所以得大奶奶拿主意,怎么處置身懷趙家子息在逃的五奶奶。
張副官親自披掛起來,帶了八個兵,騎上馬往津縣去。典當(dāng)行的徒工乘著騾車跟他們跑到城外官路上,就跟不上了。
馬記典當(dāng)行離城東門只有半里路,城門口甩個響鞭,鋪里都能聽見。老伙計此刻已經(jīng)承認(rèn)自己的“走眼”,愿意出三百大洋來收鳳兒的翡鐲。東城門方向突然傳來烈馬的嘶鳴。
鳳兒和老伙計一塊兒朝門外明晃晃的下午看去,又不約而同地來看彼此。老伙計的眼光躲開,鳳兒全明白了。
“趙元庚給你什么好處?!”她抓起柜臺上的雕花鏡子。只要老伙計上來攔她,她就往他頭上劈砍。
“五奶奶別生氣。趙旅長不給俺們難處,就算給了天大的好處?!?/p>
老爺子低下頭,任趙五奶奶出氣,就是真把鏡子碎在他的老腦袋上,他也認(rèn)了。
鳳兒心想,砍了這顆半禿的腦殼也沒用啊。鳳兒不做那些沒用的事。她心里只剩了一個念頭:不能讓趙家得逞,捉了她還落個兒子。她把鏡子在柜臺上一磕,從一攤碎片里挑了根最尖利的,捏在手上。她得先往肚子上戳,再往自己喉嚨上戳。
白亮的門口一下子暗了。兩個戴著養(yǎng)蜂面罩、帽子的人走進(jìn)來,也看不出是男是女。
“女掌柜的,跟您借把鎬!馱蜂箱的車翻了……”
鳳兒正要說她不是女掌柜的,那人已將一頂防蜂面罩和帽子扣在了她的頭上,一面把她往通往后院的走道上推。
“鳳兒,是我們……”
鳳兒一點(diǎn)也聽不出這個“我們”是誰,只明白“我們”和趙元庚的人在唱對臺戲。
等她跟著一個養(yǎng)蜂人從馬記當(dāng)鋪出來,他才說:“我是陸寶槐,小時候你叫我二狗子哥?!?/p>
鳳兒朝他看一眼。隔著自己的和他的面罩,她也看不清二狗子的臉。她記得十來歲的二狗子有兩條毛蟲似的大眉毛,十六七歲的二狗子鬢角和剛毛尖的胡須連著。這時的二狗子該有二十五了。
當(dāng)鋪后面停了一輛車。拉車的一頭驢騾和一頭馬騾噴著鼻子。眨眼間鳳兒已坐在了車上。不久,她眼睛看出去,兩邊都是往后退去的菜花田了。二狗子告訴她,鳳兒爹死前囑咐他一定要找著鳳兒。
鳳兒被腹痛折騰得一身接一身地出汗。這時她緊咬的牙關(guān)松開了,問道:“我爸死了?”
“啊,死了有半年了?!?/p>
鳳兒隔了半晌才問:“埋哪兒了?”
“跟你媽的墳一并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