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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節(jié) 訓練班

致命裁決 作者:趙固


次日早上,兩人各自上路。南陵去祁門已經(jīng)不遠,走北路過了青陽就到。日軍注意力現(xiàn)在正集中在正在進行的徐州會戰(zhàn),此地少有飛行襲擾,趙漢業(yè)一路上走得非常順利,三日后進入祁門境內(nèi)。五支隊駐扎在歷口鎮(zhèn),趙漢業(yè)向當?shù)厝藛柮魑恢?,一路行去,半日到達。歷口位于祁門縣城西39公里處,不僅僅是譽滿中外的祁紅的創(chuàng)始之地,也是祁門西鄉(xiāng)木材的集散地。鎮(zhèn)子倚歷山,一條歷水河縱貫南北,歷口鎮(zhèn)被分為兩半,河上橫跨兩座聯(lián)拱磚橋用以連接東西。高大的橋洞既寬又深,橋洞里不時有幾條白篷漁船駛出。磚橋通體剝蝕得厲害,紅色的磚被夕色染得發(fā)黃,加上水面倒影和夕陽映出的波光,顯得滿世界金光閃閃的。

趙漢業(yè)從西邊進鎮(zhèn),向路人打聽駐軍在哪,有人告訴他在鎮(zhèn)東,過河就到。趙漢業(yè)走上磚橋,步伐輕快,現(xiàn)在找到了部隊,心里踏實多了。奮武一個半月前就來這里了,說不定陸俊、一恒他們都在,大家見了面不知會怎么高興呢。他心里一邊設想著久別重逢的場景,一邊加快腳步。

橋東邊就是鎮(zhèn)公所,門口掛著兩塊豎寫的白底黑字木牌,分別寫著:“中華民國安徽省祁門縣歷口鎮(zhèn)公所”、“ 中華民國忠義救國軍教導第二團”此時蘇浙行動委員會別動隊已經(jīng)更名為“忠義救國軍”。 ,趙漢業(yè)有點摸不著頭腦,什么時候出來一個“忠義救國軍教導團”?難道五支隊移防到別處了?或者在鎮(zhèn)上別的地方?既然來了先向他們問明情況再做計較。

趙漢業(yè)上前問門口的衛(wèi)兵:“請問蘇會五支隊隊部在什么地方?”

衛(wèi)兵反問他:“你是干什么的?”

趙漢業(yè)道:“我是五支隊三大隊隊副,在上海掩護友軍撤退時負傷。之后一直留在浦東,現(xiàn)在奉命返回部隊?!?/p>

衛(wèi)兵道:“五支隊已經(jīng)被整編了,現(xiàn)在都叫忠義救國軍,具體情況你去團部找長官詢問吧?!?/p>

趙漢業(yè)謝過他走進院子,去團部找到教導二團團長王春暉。

等趙漢業(yè)介紹完自己的情況,王團長道:“你怎么現(xiàn)在才歸隊?各部隊已經(jīng)整編完畢,你們被編為教導一團,半個月前就開回蘇南了。”

趙漢業(yè)道:“我負傷后在浦東休養(yǎng)了四個月,一康復就馬上趕回來了?!?/p>

王團長道:“整編工作已經(jīng)結束,你這種情況屬于編余人員,部隊里沒有你們的名額了,你留在這里等待重新分配吧。”

趙漢業(yè)又問道:“我有幾個同學都是五支隊的,不知道他們現(xiàn)在在哪里?”

王團長道:“五支隊的人全被編到教一團了,我這里也沒法查,可能現(xiàn)在都在蘇浙一帶?!?/p>

趙漢業(yè)非常失望,自己不辭辛勞來祁門主要目的是為了找到危奮武他們,現(xiàn)在竟撲了個空,現(xiàn)在怎么辦?回頭去找他們還是留在這里等待安排。

王團長對他道:“本局在湖南臨澧開了一個特種警察訓練班,正從我這里要人。你暫時也沒地方去,正好前去應征。我不是你的長官,這事要你自己拿主意。不過就是請示局里,肯定也還是這樣安排。”

趙漢業(yè)想了想,確實沒有別的選擇,既然歸隊了肯定要服從分派,與其等上面的命令下來不如直接過去。他對王團長道:“我愿意去湖南,請團長把我報上去?!?/p>

王團長道:“不需要再上報了,給你寫封介紹信說明情況就行了,我在本地還招募了幾個,過幾天你們一起動身過去。”

預備與趙漢業(yè)一道出發(fā)的一共七人,都是本地的學生和出身清白的青年,一般是通過忠救軍里的親友介紹進來的,招募特工一般都采用這種方式,這樣的人一般比較可靠。八人支領了路費,收拾行裝上路。眾人計劃的路線是先步行去九江,再從九江坐輪船溯江西上到漢口,到漢口就有去長沙的火車了,花一天時間坐火車到長沙,此行目的地臨澧就在長沙郊外。一路舟車勞頓不提,十來天后八人到達臨澧。

臨澧訓練班設在臨澧縣一所破舊的中學里,正式名稱是“中央警官學校特種警察人員訓練班”,歸二處直接統(tǒng)轄,最早的名稱是“軍委會特別訓練班”,后來大概因為二處與軍委會辦公廳沒有協(xié)調(diào)好關系,對方不愿意訓練班掛軍委會的名義,經(jīng)過再三斟酌改成現(xiàn)在的名稱。臨澧班主要訓練特工人員,將來分到二處所屬各站或忠救軍中工作。原來是這樣,趙漢業(yè)有點意外,他本意是希望去軍隊中服役,馳騁疆場,殺敵報國,那才是自己的理想?,F(xiàn)在卻陰差陽錯進了特工訓練班,心里頗有種滿懷抱負不能施展的感覺。

八人到達后首先去班本部報到。班本部辦公室設在兩座矮房子里,房間無門,只好掛上一幅白布門簾權作遮蔽之用,風一吹就擺個不停,看起來實在寒酸得很。辦公室里面放著幾張舊課桌,雖然鋪著嶄新的藍布,下面卻露出殘漆斑駁的破舊桌腿。桌面上擺著筆墨等文具,這就算是辦公桌了。

八人進屋報告,遞上介紹證明,坐在辦公桌后的長官抬起頭來。趙漢業(yè)微覺詫異,這位長官非常面熟,好像在哪見過。仔細一想,方才回憶起此人正是去年在蘇會總部見過一面的余樂醒。不過余樂醒好像不認識自己了,也許還認識,但此時卻不方便說出來。他接過眾人的介紹信一份一份地看過去,看完后對眾人道:“我已收到蕪湖拍來的電報,你們一路辛苦了,先把行李送到宿舍,我叫班長帶你們過去,別的情況他也會交代給你們?!?/p>

眾人轉(zhuǎn)身要走,余樂醒喊道:“趙漢業(yè)留下來。”

趙漢業(yè)停下,其他人離開辦公室。

余樂醒讓他坐下,微笑道:“你們部隊不是回江蘇了嗎?你怎么來這里了?”

趙漢業(yè)把經(jīng)過又敘述了一遍,余樂醒道:“這樣也好,訓練班剛成立需要人才,你上次表現(xiàn)很好,就在這里好好干吧。”

趙漢業(yè)還不知他現(xiàn)在什么頭銜,只好回答:“謝謝長官!”

辦公室對面幾排房子是學員宿舍,趙漢業(yè)問明自己所在宿舍號,背著包袱走了進去。剛進門一股濁氣就撲面而來,屋子有門無窗,空氣無法流通?,F(xiàn)在的冬天還暖和一點,等到了熱天恐怕就沒法待了??繅[著兩張帶上下鋪的舊鐵床,床上拼著幾塊薄木板。床上的被褥床單大部分是自備的,五顏六色,各式各樣的都有。有兩名學員正躺著床上,見有新同學進來,起身相迎。

趙漢業(yè)放下包袱,與二人交談起來。兩位同學一個叫劉原深,一個叫李玉順,籍貫分別是山東和安徽,是通過二處工作的親友介紹過來的。

劉原深對趙漢業(yè)道:“你沒帶被褥吧,去班主任那里開張證明可以到庶務科領一套?!?/p>

趙漢業(yè)一想,這才是當務之急,忙按他說的去找余樂醒,并把自己的手槍也交了上去。余樂醒非常痛快,大筆一揮而就,趙漢業(yè)拿著證明去領被褥,回宿舍二人正要出門,見趙漢業(yè)回來對他道:“開飯時間到了,晚飯后還要集合點名,這個先放在床上吧?!?/p>

趙漢業(yè)跟二人來到飯廳。所謂的飯廳就是把其中一間教室騰空,再擺上七八張方桌,每張方桌周圍擺上四條長凳。每六個人坐一桌,供給四菜一湯。教職員一起用膳,伙食也是完全一樣。大家都在靜靜地埋頭大吃,只能聽見一片咀嚼食物聲,偶爾有人的湯匙碰到盤子叮當響兩下。值日隊長將三人帶到一張桌前,正好湊滿六個人。余樂醒在鄰桌,看見趙漢業(yè)點頭微微致意。這種伙食實在差勁,湖南菜自己以前也吃過,還是去年在滬戰(zhàn)前線14師招待的,雖然辣了一點但燒得還算精致。而這里的后勤部門要供給上百人的伙食,顯然不可能做得太認真,勉強燒熟了而已。

飯后值日隊長通知大家去禮堂集合,趙漢業(yè)隨人流來到禮堂。這里以前大概是一間教室,里面整整齊齊擺著二三十張長條桌子,分成四個縱列。每張桌子配一張長凳供兩人共坐。周圍墻壁上貼著幾張花花綠綠的標語,大致是“領袖耳目”、“兄弟手足”之類內(nèi)容。教室前部是一個木板搭成的講臺,離地一尺多高。講臺上方是一塊破舊的黑板,名義上是黑板,顏色其實是深灰色的,以后它的顏色還會淡下去。講臺兩邊各有一間木板搭就的耳房,可能是教員略事休息的地方,同時可以儲存書籍講義等物品。

等人坐定后,值日隊長開始點名。點名結束他回座位坐下,余樂醒走出耳房來到講臺上開始訓話:“諸位同學,我們特訓班成立十來天了,現(xiàn)在是抗戰(zhàn)期間,雖然條件很艱苦,但在大家的共同努力之下,特訓班運轉(zhuǎn)得非常好。你們來自各個省份,歷經(jīng)千辛萬苦來到這里,可謂精神可嘉。臨訓班是本局在抗戰(zhàn)期間建的第一個訓練班,你們在這里通過訓練之后,將來都會成為本局的骨干力量。在來這里之前,大家想必對即將擔負的工作有了一定的認識,那就是在神圣的抗戰(zhàn)中,犧牲自己的一切,為了國家的利益做一個無名英雄。我們身上擔負著偉大的使命,就像三國時期的諸葛孔明一樣。諸葛孔明是我們國家歷史上情報工作方面最有成就最出色的組織家和實踐家,他不僅在三國之間建立了科學情報網(wǎng),而且還采用了最有才華的高級特工人員,同時他本人還是一個杰出的分析家和非凡的實戰(zhàn)統(tǒng)帥……”

余樂醒的訓話既冗又長,趙漢業(yè)到后來沒興趣聽了,好不容易挨到他講完,班長上來向大家宣布近期的活動安排。臨訓班暫定四月一日開學,現(xiàn)在還處于草創(chuàng)階段,除了物資不繼外,校舍也略嫌不夠。尚有幾百人正在途中,這些人都來了之后,現(xiàn)在這個教室是無法做禮堂的。當前急務便是將全體教員學員動員起來,修建一些房舍,再用草竹等材料蓋一座能容納上千人的大禮堂。由于校舍不夠,臨澧訓練班很多校舍都是最先到的一批教員、學員自己動手蓋的。 班長宣布完這個消息,下面學員開始竊竊私語。沒想到還會遇到這個情況,趙漢業(yè)也覺得非常犯愁,這種泥瓦匠的活就算把自己殺了也不會干,訓練班的學員幾乎都是學生,估計都干不了蓋房子的工作,這個任務如何能完成呢?他聽到從蕪湖一道來的幾個學生悄悄地說:“早知是這樣就不來這么早了,在路上拖個十幾天再來剛剛好。”

帶著滿腹狐疑,趙漢業(yè)隨人流離開禮堂。

兩天之后,十幾輛牛車運來了一堆磚瓦竹木之類建筑材料,同來的還有一批當?shù)氐哪嗤呓常蟾攀怯柧毎鄬iT找來做技術指導的。班長指揮學員和教員一道搬磚運木,具體施工主要靠找來的泥瓦匠。期間不斷有新學員前來報到,勞力的規(guī)模也在不斷擴大。隨著開學日期漸漸臨近,一座座新校舍矗立起來,到了三月底大禮堂也宣布告竣。學員在磚瓦泥漿中打了一個月的滾,個個灰頭土臉,極為狼狽。

校舍建好后,學員也增至五六百人。訓練班開始恢復正常秩序,實行嚴格軍事化管理。所有節(jié)假一概取消,不許外出,不許向外面打電話,與外界隔絕一切聯(lián)系。訓練期間,除因課程實習列隊外出外,任何人不得單獨出門,恐怕正規(guī)的軍隊管得也沒這么嚴。早晚兩次集合點名,晚點名后長官訓話。這個班的學生在訓練期間的待遇,每月是十二元,伙食費一般吃到三四元,還有八九塊錢做零用。衣服是灰布軍裝。畢業(yè)后,一般是按少尉待遇支薪,都是四十元。

四月一日是正式開學典禮,所有的學員都集中在大禮堂,早上八點兩輛汽車駛來,停在門口。車上走下一群人,其余人都止步于門外,只有一人走進禮堂,訓練班副主任余樂醒迎了上去。趙漢業(yè)看去,正是臨澧特訓班班主任戴笠。

戴笠一身戎裝,顯得威風凜凜。他走上講臺,對著所有學員高聲說道:“今天是臨澧特訓班正式開學的日子,在座各位都是有理想的革命青年,我特地趕來祝賀你們?!?/p>

話音落下,大家熱烈鼓掌。

余樂醒一直站在戴笠身邊,此時充任司禮的角色:“典禮開始!第一項,讀誓詞!”

戴笠從口袋里取出一張紙,舉起左手引導宣讀。

學員也拿出事先發(fā)給的一張油印的誓詞,隨戴笠高聲朗讀:“余誓以至誠,奉行三民主義,服從領袖命令,遵守團體紀律,盡忠職守,嚴守秘密。如違誓言,甘愿受最嚴厲處分!謹誓。”

誓畢,值日隊長將全部誓詞收集起來,放在一個盆里當場點火焚化,全場肅穆無聲。

宣誓之后戴笠開始訓話,激勵大家能夠犧牲小我,保衛(wèi)國家,做一個無名英雄。

當天下午就正式上課,主要介紹今后的課程安排。學員們前兩個月接受“入伍訓練”,主要是一些特工基本技術,包括情報、行動、偵察、化裝、秘密通訊、毒物使用、爆破、郵電檢查、爆破、射擊等,教材是副主任余樂醒親自編寫的一本講義,內(nèi)容也主要是他來講解。第三個月開始接受“分隊訓練”,其實就是根據(jù)學員的個性與特長分成不同的專業(yè),主要是行動和情報兩大部分,分別掌握速記、速繪、攝影、駕駛、訓鴿、電訊、徒手格斗、刀斧使用等專業(yè)技能。除了這些之外,還有一些基本的政治課程,如黨義、政治理論、國際問題等。其實以短短五六個月學習這么多內(nèi)容根本無法很好掌握,更談不上精通了。

基礎階段的課程統(tǒng)稱《特工常識》,由余樂醒主講。此時學員還沒分隊,大家都學一樣的課程,只是為了授課方便分了若干個小班級,每一班約四五十人。趙漢業(yè)與劉原深、李玉順及后來的一個舍友都分在同一個班,此外班里還有十幾個從河南來的女生。學員們除了少數(shù)從二處調(diào)來受訓的特工外,大部分人對情報工作毫無所知,因此聽起來都都很新奇。

特工常識分很多個專題來講,主要是射擊、爆破、偵察法、通訊法、情報搜集、行動破壞、武裝斗爭與群眾暴動、秘密會社等。其中情報搜集和通訊法比較具體實用,講得非常詳細,要求通曉從得到消息到提出報告的全部作業(yè),此外還要求掌握電訊、密碼、密寫、密語等技術,隨堂安排了幾次實習,課程結束后進行測驗。射擊主要講授各種槍支的裝配和分解,再組織幾次實彈射擊,大家好像不太認真,似乎都存在好玩的心理,也許誰也料不到將來有一天真會用得上。毒物使用就是講解藥性,類如麻醉、興奮、窒息等和一些藥品的名稱和配方,課堂上教官演示的時候出了點意外,事先找來了一只兔子,做實驗時一針打下去,兔子還是活蹦亂跳,有的學員在下面竊笑,教官站在上面窘得要命。秘密會社這項內(nèi)容趙漢業(yè)比較感興趣,主要涉及三點會、哥老會、青幫、紅(洪)幫的源流,好像在上歷史課一樣,比那些枯燥的理論課有趣多了。

特工常識學習了兩個月,主要是學習理論知識,很少有親自動手的機會,真是有種隔靴撓癢的感覺,馬上就要分隊學習專業(yè)科目了,大家都懷著一種躍躍欲試的心理。訓練班根據(jù)學員的個人情況將全部學員分成若干中隊,分別學習不同的專業(yè)知識,將來派作不同的用途。趙漢業(yè)被分到三中隊,主要培養(yǎng)行動和爆破人員。趙漢業(yè)不知道自己什么地方表現(xiàn)出了適合做行動工作的特長,學歷比較高的一般去做情報搜集的工作,可能是因為去年滬戰(zhàn)期間的工作經(jīng)歷吧,不過這樣也好,跟敵人面對面交鋒的工作方式很符合自己的理想。

三中隊開的第一門專業(yè)課程是拘捕術,依舊是余樂醒主講,這么多班級的課程都是他帶,又身兼訓練班副主任一職,真不知道他怎么抽出來的時間。所有學員重新編排了一遍,教室里一同上課的同學大多數(shù)換成了新面孔,清一色全是男生,劉原深、李玉順兩位舍友倒是還在。

院子里響起了一陣手搖鈴的聲音,教室里安靜下來,余樂醒從耳房里出來走上講臺,先照例向?qū)W員鞠了一個躬,然后開口說道:“各位同學,首先我祝賀你們通過基礎訓練升入高級班,在座各位將來的職責主要是干行動工作,什么是行動工作呢?就是去敵后暗殺破壞,除掉禍國殃民的漢奸。從事行動工作需要學習很多本領,從今天開始我們先從拘捕講起,拘捕是行動工作的基礎也是入門。這一活動看似簡單,其實不然。有些問題如果不是親自參與是無處想象得到的。比如兩三個人抓住一個人,當然很簡單,但遇到要一個人抓一個人,甚至一個人抓兩個人,就不是個簡單的事了。還有,在不同的環(huán)境中,如何順利地把被捕的人帶走,都得多方研究。例如從三四層樓上把一個人帶下來,行動人員應該走在前面或后面,就很有講究。因走在前,很可能被踢下去;走在后面,對象又可以奮不顧身地滾下去或跳下去。另外在拘捕時,除了怎樣防止反抗外,還得針對各種不同的對象,采取不同的對付辦法。如果拘捕的對象是老弱婦孺,他們雖無力反抗卻可以躺在地上賴著不走,或者大喊大叫,容易引起路人圍觀。這時拘捕對象自然容易引起不明真相的路人的同情,此時行動人員就可以采取用一套特別辦法,使之身體上既感到些痛苦,又無力掙扎叫喊,但又不是十分痛苦,于是只得跟著走。”

一個學員舉手提問:“請問教官,怎么才能讓對方既痛苦又無力掙扎?”

余樂醒笑道:“這樣吧,上來兩個人演示一下。”

那個學員講臺走上講臺,又有一名學員舉手報名。

余樂醒對其中一位說道:“你一會按照我的吩咐做?!比缓笤谒吔淮藥拙?,然后對另外一人道:“你現(xiàn)在假扮拘捕對象,用盡你的全力掙扎。”

這名學員點點頭,站直身體做好準備。余樂醒站到他身后,雙手蒙著他的眼睛,兩個拇指用力按住他耳根下命門,另外一個學員緊緊握住他的雙手,余樂醒大聲笑道:“這下你猜不出我是誰了吧。”受試者搖頭扭腰跺腳拼命掙扎卻始終掙不脫,過了一會他不再掙扎了乖乖就范,余樂醒松開雙手,教室里響起一片掌聲。

拘捕術講了一個星期,這門課程分得很細,將不同情況下怎樣進行拘捕細分為指捕、緝捕、守捕、圍捕、追捕、密捕等。比如所謂指捕,是講被捕的人因受不住酷刑拷打而供出和自己有關的人的時候,由特工帶著他一同去逮捕他指明的對象。根據(jù)以往的經(jīng)驗,有的被捕者故意說錯地址,往往與真實地址在同一條馬路的對門或附近,一旦這邊被搜查那邊馬上會覺察并轉(zhuǎn)移。所以教官在講這門課程時,著重講過去的經(jīng)驗和防止辦法。如在對象供出自己的領導機關地址與領導人員身材面貌特征等之后,不應馬上停止審訊,還要詳細追問某處房屋情況,用什么東西作安全和危險標志,進門后內(nèi)部陳設等有關這所房屋的一切情況之后,先由特工偽裝成為查看電表、水表的人員混進去看看與所供出的情況是否相符,說得對的便去搜捕,說得不對回來再用繼續(xù)審訊。在核對情況屬實后,進行搜捕時,還得將整個馬路的一段或弄堂(胡同)封鎖,防止對象故意供出一個次要的而使主要的有脫逃機會。如果撲了空,還得暗中派幾個人監(jiān)視附近居民,看在搜捕后有無特別變化情況。

課程結束后大家都學到不少東西,但這些都是實踐中總結出來的經(jīng)驗,也要在實踐中才能得到鍛煉,僅僅通過這樣的講授似嫌不夠,學員們將來初次臨敵之際未必能一下子想起來這么多方法。

拘捕術之后是射擊課,由另外一個教官講授,基礎階段大家都學過,為什么再上一次呢?可能行動工作對射擊要求更高點吧。與前一階段射擊課比較強的理論性不同,現(xiàn)在主要傳授一些射擊的竅門和特工前輩的經(jīng)驗,可操作性很強,

教官站在講臺上對學員們說:“槍是特工人員的第一生命,既要求藏在身上別人看不出來,又要求出槍迅速射擊準確,先發(fā)制人?!痹捯粢宦錁屢寻纬?,一聲槍響,前面槍靶被擊得搖搖晃晃,大家這才知道槍就帶在他身上。

有幾個人在下面喊道:“動作太快了,看不清楚?!?/p>

教官又演示了幾遍,不斷從身上拔出槍,一把接著一把,令人眼花繚亂。原來他身上帶了好幾把槍,但從外面一點都看不出來。

演示完畢,教官把衣服解開,把槍一支支又插了回去,對大家道:“練習拔槍一是掌握動作要領,更重要的是多多練習,方可熟能生巧?!?/p>

那幾天在宿舍里閑下來大家全在練拔槍的動作,有的找來手槍形狀的樹根做替代品,有的干脆就空手練習。這個本領非常實用,在雙方猝然相遇間不容發(fā)之際,拔槍比對手快就意味著多一分活下來的可能。

爆破課主要是室外實習,所用炸藥基本上就是“梯恩梯”(TNT)和“的拉米特”這兩種,配方在課堂上傳授,學員不進行配制操作,領來的都是配好的炸藥。教官引爆一兩次做示范,并教給學員計算藥量和破壞力的方法,然后大家各做幾次。有的學員索性拿到旁邊的河里去炸魚,既完成了作業(yè)又改善了伙食。那幾天附近經(jīng)??梢月牭骄薮蟮谋?,此時的湖南還未經(jīng)戰(zhàn)火洗禮,周圍的農(nóng)民往往被嚇得不知所措。

暗殺行動是三中隊的核心課程也是訓練的目的所在,但這門課程是無法實習的,主要靠講解以往的實例,包括刺殺楊杏佛、史量才、張敬堯等行動,趙漢業(yè)也不太了解這些人,也許這就是所謂的政治吧。學員們大部分都是良家子弟,有的甚至從來沒跟別人打過架,現(xiàn)在卻要把他們訓練成一個隨時要去結束一個陌生人生命的殺手,其間的心理跨度可想而知。教官們著實做了很多思想工作,大意是情報工作是為了國家利益服務,是一項神圣的任務。不是違背法律道德,而是執(zhí)行國家意志。如果對方在外國勢力庇護之下,為我國法律所不能及,此時只能采取非常手段云云。歸結起來就是兩句話:“竊取情報不為偷,誅殺漢奸不是罪?!?/p>

審訊課是跟別的中隊一起上的,包括不少女生。鈴聲響后正式上課,教官指揮兩名衛(wèi)兵從外面帶進一人,然后再擺上一張桌子兩把椅子,將講臺臨時布置成一個審訊室。被帶進來那人被兩人夾著站在講臺上,偷眼四處打量,表情有些惶恐。看到這架勢,大家低頭竊竊私語,這場審訊好像是動真格的。

教官坐在椅子上命令他道:“坐下!”

此人來到教官對面坐下,兩名衛(wèi)兵站在兩側。

教官開始審訊:“姓名?”

受審者:“張志寬?!?/p>

教官:“擔任何職?”

張志寬:“臨訓班醫(yī)官?!?/p>

教官:“你犯了什么事?”

張志寬:“犯的是……我沒犯什么事。”

教官:“那批假藥是怎么回事?”

張志寬:“我事先不知道那是假藥。”

教官:“你身為醫(yī)官,真藥假藥都分不出來嗎?”

張志寬:“當時沒注意看?!?/p>

教官:“沒看就拿回來了?如果是毒藥你也拿回來嗎?”

張志寬:“我承認這件事是我的疏失,是因為一時大意造成的,我愿意接受處罰?!?/p>

教官:“真是這樣嗎?要不要把賣給你藥的那個人叫來?”

張志寬不說話了,開始使勁地擦汗。

教官:“肯承認了嗎?”

張志寬沉默了一下道:“我是為了貪圖便宜,買了這些藥,從中私分了點錢?!?/p>

教官一拍桌子大聲喝道:“這里是什么地方!什么事能瞞得過我們?你還是老老實實交代,上千條人命在你手里,你買假藥回來到底有什么圖謀?”

張志寬真正慌張起來:“長官不是的,不是這樣的,我就是想撈點外快,沒考慮到事情會這么嚴重,別的任何事都沒有。”

教官冷冷地道:“我看你還是不肯說實話?!?/p>

張志寬叫苦道:“我與學員們無冤無仇,為什么要這么干?我內(nèi)弟也在二處工作,我從來沒跟任何其他團體接觸,這樣干對我也沒有好處啊。”

審訊持續(xù)了三小時,有些話教官都翻過來調(diào)過去講了許多遍,張志寬還是死死不肯松口,也許他真的只是為了撈點錢,讓他交代別的也交代不出來。學員們開始有點厭煩,教官也漸漸沉不住氣了。他揮揮手,一個衛(wèi)兵來到張志寬側面,飛起一腳,將他連椅子帶人一塊踹倒。另外一名衛(wèi)兵沖上去,照著他沒頭沒腦地踢去。張志寬雙手抱頭全身蜷成一團,嘴里不住地喊救命。不一會,教官示意停下,衛(wèi)兵扶他重新坐下。眾人看去,他頭已經(jīng)破了一處,血流得滿臉都是,幾個女生嚇得扭過頭不敢看。

喘息方定,張志寬不等發(fā)問直接道:“長官,沒有的事就是打死我我也招不出來。我看您也別問了,直接把我斃了得了?!?/p>

教官看也問不出什么結果,手一揮兩名衛(wèi)兵將他帶了出去。后來聽說這個張志寬確實沒太大的問題,就是一時貪圖小利買了假藥,處理的結果是讓原介紹人具保開除。

三個月的分隊訓練結束后,臨訓班組織同學外出實習。趙漢業(yè)被分到派往武漢的一個百人實習團,劉培初任團長總其成,隊長是黃埔四期的張樹勛,下面還設五個實習委員,趙漢業(yè)與劉原深都在五人之列。實習的科目主要是跟蹤與脫梢等,為了保證實習的真實性,盯梢對象一般都是武漢的一些可疑人物,如日本商業(yè)機構或者跟日方往來密切的人。發(fā)現(xiàn)目標后尾隨其后,觀察他去了哪些地方,最后去了哪里,所有地址都要記下來匯報上去。學員們剛開始盯梢很容易就讓對方走脫了,靠得近了對方肯定警覺,靠得遠了他一閃你就找不到了,其間分寸很難把握。跟蹤普通的對象倒不是難事,如果跟蹤的是專門受過訓練的特工一般很少有成功的。

其時戴笠正隨蔣中正駐節(jié)漢口黃陂路口的中國銀行,每逢星期一清早照例必到實習團來主持紀念周。紀念周完畢他會向?qū)W員詢問有關實習的課目、進度、績效等一類事,并給予指示。此外還詢問同學們起居生活的情形,此時天氣頗涼,每人僅有兩條軍毯,一鋪一蓋,到夜晚實在難擋寒冷。正好戴笠問起,趙漢業(yè)便提出此事,希望給予解決。戴笠聽罷臉色大變,命人把管庶務的陳仙洲叫來,當著眾人的面大罵一頓。大家都嚇壞了,趙漢業(yè)還沒見過他生氣,看著陳仙洲被訓成那個可憐樣子,又有點過意不去。

當晚每人增發(fā)兩條軍毯。陳仙洲私下找到趙漢業(yè)再三道歉,苦著臉道:“嗣后這類的事,請老弟直接對我說就行了,千萬別再告訴戴先生!你看他這一頓罵,罵得我狗血淋頭?!?/p>

趙漢業(yè)也頗覺過意不去,說道:“我完全是無意的,只是隨口這么一提,沒想到戴主任生起氣來那么嚇人,還請陳兄原諒。”

陳仙洲齜齜大門牙,做個無可奈何的苦笑狀,也就算了。

實習結束后,臨訓班組織了一場畢業(yè)典禮。戴笠親臨現(xiàn)場主持,首先宣布臨訓班第一期學員圓滿畢業(yè),然后公布本屆學員畢業(yè)后的工作安排。趙漢業(yè)、劉原深等共十七人被分配到滬參加工作,趙漢業(yè)倒是挺高興,到了上海就可以見到久別的同學們,還可以看到她。在典禮之后的晚會上,有人提議為了顯示訓練的成果,大家都出來表演一下自己的專長。許多人踴躍參加,以表演槍法居多。但是槍法再準無非都打中靶子,室內(nèi)又不適合玩更絕的花樣,看了幾人表演大家都說無聊。

一個人喊道:“那我來一個胸口碎大石!”

趙漢業(yè)看去,原來是本隊的李克煉。眾人起哄,有人笑道:“這不是打把勢賣藝那套玩意嗎,你在北京天橋混過的?”

李克煉不屑道:“我這是真正的硬功,跟那個不一樣,等下你們就知道了?!?/p>

不一會四個人抬來一塊大石板放在他腹部上,有人好奇地上前摸摸是不是真石板,摸罷對同伴點點頭,做出咋舌的表情。

一個壯漢掄起大錘向石板砸去,一連數(shù)錘,石板裂成兩半。大漢退下,大家都圍過去看,趙漢業(yè)心道這么大的石板,這么重的鐵錘,下面的人只要是血肉之軀都難免給砸扁了。眾人正在看時,李克煉搬開身上的斷石板,翻個跟頭站了起來,周圍立刻響起一片喝彩聲。

另外一人道:“做個純粹表演給人看的,既不能擋刀又不能擋子彈,有什么用?”

眾人一看,正是朝鮮籍格斗教官金民杰,精通空手道,但出手太狠,上擒拿課的時候很多學員都吃過他的苦頭。

李克煉顯得不大服氣:“金教官,那你露一手有用的給我們瞧瞧啊?!?/p>

金民杰未答話,向周圍掃視了一圈,看到一名認識的勤務兵:“金剛,你過來一下?!?/p>

金剛走到中間,金民杰伸出右手去拉他:“怎么樣,近來還不錯吧?”沒等金剛答話,左手在金剛脖子上一卡一捏,可憐金剛還沒來及答話人已經(jīng)倒在地上。他動作太快了,眾人都沒反應過來,靜了片刻,幾個女生嚇得大聲尖叫。

金民杰一邊笑著對眾人說:“不要緊,不要緊。”一邊在金剛背后拍兩下,金剛慢慢醒來。

這段表演比剛才那個更加精彩,禮堂里掌聲雷動,趙漢業(yè)拍手拍得手都拍紅了。

趙漢業(yè)等人行期定在11月12日,同行者共十六人,除劉原深外尚有唐與元、張學禮、張毓檀、吳菊生、楊繼志、張維賢、狄璽庭、李玉順、劉士愚、丁履敬等。戴笠親自將眾人送上火車站,此時長沙市區(qū)里到處放火指歷史上著名的長沙大火事件。1938年底日軍逼近長沙,軍委會密令長沙警備司令酆悌在日軍到來之時放火焚城。11月12日晚,酆悌等人在未通知平民疏散的情況下下令縱火燒城,燒毀房屋5萬余間,燒死居民2萬余人,而此時日軍距長沙還很遠。后酆悌等三人被處死。 ,“咚”的一聲這里起一個火頭,又“咚”的一聲那邊起一個火頭,耳朵里只聽“咚咚”之聲不斷響起,不一會各處火頭合龍在一起,大火開始蔓延開。車站里擠滿了準備逃難的人,人山人海,表情驚愕,都莫名其妙。戴笠也是一邊走一邊回頭看,面色沉重,一句話也不說。大家事先都不知道這次放火行動,他好像也不知道。此時車站兩面的房子也燃燒起來,兩面的火頭從上面慢慢連起來,形成一個火圈的形狀。

汽笛鳴起,火車即將開出,戴笠將眾人送到車門邊,叮囑帶隊的劉原深道:“你們路上要注意安全,原深你要細心照顧好同學,努力工作。你到上海工作,預期三年,如果表現(xiàn)良好,到時候我會調(diào)你回來,否則的話,你永遠不要來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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