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復一年。鄺當?shù)钠拮友┯⒂袝r會想，知道時光流逝的唯一辦法就是聆聽北面寺廟里的和尚在清晨撞響大銅鐘，以及夜晚呼喚人們作禱告的深沉的鼓聲。日復一日，月復一月，一年又一年過去了。她回想起很久以前到村子里來過的馬戲團、玩魔術的和說書人，他們往往會念上一首詩：“如果家有女子，快嫁金山游子；他從船上下來，懷揣銀子數(shù)百?！睍r光流逝，現(xiàn)在那首詩變成了：“如果家有女子，莫嫁金山游子；他會快快離開，把你女兒忘懷?！边@種情況確實發(fā)生在雪英身上，自從她的丈夫和兩個兒子離開之后，就杳無音信。她不知道他們是死是活；她所知道的就是離家去發(fā)財之前，日子就不好過，而現(xiàn)在更難了。

她把女兒琳嫁給了珍國，他是另一個村子的男人，或許再也見不到她了。她的長子在村里一條街上的一所舊土屋里打發(fā)時日，他把自己的生命沉溺于一桿鴉片煙槍。他的義務--祭奠祖墳、燒香拜佛、探親拜年--這一切都在鴉片煙中化為烏有。他也不再賣中藥了，他們原本就少得可憐的收入幾乎變得一無所有。

她的名字雪英意思是“雪中的女英雄”，可她從來也沒有感到自己像一個女英雄。她家境貧寒，很小的時候就被賣給別人。她的生活本不是頭上抹得油光發(fā)亮，穿著漂亮的帶刺繡的綾羅綢緞，每頓飯都擺得很講究的那種。她失去母親，沒人把她的腳裹成“金蓮”，因而雪英長著一雙骨骼很大的農(nóng)民的腳。她個頭不高，但很結實。

她結實得可以把人從一個村子背到另一個村子。哎呀，這些人在新年探親訪友和婚喪嫁娶時會咯咯笑著催她快一點，不要上下晃動，要在堅硬肥沃的土地上走得平穩(wěn)些。有時候他們會用指節(jié)敲著她的肩膀讓她快一點。她很氣憤也很尷尬。他們是農(nóng)民，就和她一樣！但能被馱著誰還愿意走呢？對于點頭村的人來說，她是比租一輛黃包車和轎子更便宜的交通工具。她受苦受累受羞辱，掙得了幾張鈔票，夠買一袋米的錢。

這種活--盡管卑下--不僅是為了她自己的生存，也是為了她的四兒子鄺泗。他的父親和兩個哥哥離家去金山的時候他才九歲。雪英常常會想他們兩個人怎么過啊。她是嫁過的人，沒有哪個體面的男人會幫助她。她人老珠黃，不能去佛山和廣州當妓女。她盼望上蒼會讓她和鄺泗在不知不覺中逝去。稍有差錯，他們就得流浪街頭，挨門乞討，靠別人的施舍過日子。

到了1870年，州際鐵路完工了，鄺當在薩克拉門托開了一家名為功萃昌的大藥房。在店鋪的墻上，鄺當貼了一張發(fā)黃的報紙照片，上面是金色的道釘正被釘入，標志著鐵路的竣工。他想起工頭們?yōu)榱伺臄z照片，走過來把他的鄉(xiāng)親們推到一邊。唐人們不得拍入照片，也不得被臺上的達官貴人們贊頌。只有克羅克承認他們：“我想提請你們注意，我們修建的這條鐵路的提前竣工，從很大程度上講，是由于那些被叫做中國人的貧窮而又被人蔑視的勞工階層，是由于他們所表現(xiàn)出的盡職盡責和勤勞肯干的精神?！编棶敩F(xiàn)在明白了他應當更加關注這些話，更加關注那天沒有說這些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