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進潘谷家,唐賀就見潘谷喝得大醉,斜斜躺在床邊,似已睡著,便輕輕走過去想為他蓋個被子,誰知才碰到他,潘谷立時就醒了。
“賢弟,你終于來了!”潘谷激動萬分。
“大哥怎么喝成這樣?你身子不好,不是叫你不要再喝酒了嗎?”唐賀責怪道。
“唉!要是今天不喝,我想我就一輩子就不能再喝了?!迸斯葒@道。
“大哥什么意思?”唐賀心里一陣異樣,驚問道。
“賢弟!大哥對不住你啊?!迸斯绕暤?。
“大哥何事如此悲傷?快和小弟說說!”唐賀道。
“唉!你大哥我為了制出天下第一奇墨,好讓你抄的經書萬年留香,永不褪色,所以以血制墨,然而沒做多少,身子已經撐不住了。今天早上起來,我便覺周身無力,氣喘如絲,自知今日便是我的大限。我死無妨,可我這一死這墨便無人能制,而你若用別的墨代替,這抄出來的佛經怎能一致?所以我……”說話間,潘谷一口鮮血噴了出來。
“大哥!是小弟對不住你呀!你何苦如此自殘?你死了,小弟如何獨活?”唐賀一見潘谷吐血,失聲哭道。
“賢弟,聽我一言,我死后你把我燒了,我自會留下東西給你?!迸斯葰獯缗5卣f道。
“你不會死!我現在就去給你找郎中!”唐賀邊說邊向門外跑。
“賢弟!你回來!”潘谷一把拉住唐賀道。
“大哥……”唐賀不解。
唐賀打開木柜一看,里面全是一疊疊的紙張,大大小小,形狀各異,只有一點相同,上面都寫了字?! ?/p>
“你幫我把這木柜和那些紙?zhí)У酵饷鏌恕!迸斯鹊馈?/p>
“為什么?這些是什么?”唐賀問道。
“你不用問了,快!”潘谷道。
唐賀拿出一張來看,只見上寫:“今借潘谷二兩墨兩塊,下月按市價歸還銀兩,謝某?!痹倌贸鲆粡垼彩侨绱?,密密麻麻整箱竟然都是窮書生的借條!
“快燒了它們吧。叫他們不用寫,可他們非要留下借條,其實他們盡皆落魄之人,哪有閑錢來還呢?我燒此借據,也免得他們再去懸心。呵呵!”潘谷笑道。
看著熊熊火光,潘谷眼神頓時亮了起來,盡顯喜悅之色,猶如新生的嬰兒般純凈。他一步步走向火堆,在火旁坐了下來,孩子一樣開心地將雙手伸到火前取暖,笑道:“好暖!好暖!”
唐賀怕他燒到身上,便去拉他,潘谷卻不動,伸手一摸,潘谷竟已坐化!
“大哥!”唐賀號啕痛哭。
火已慢慢熄滅,風卻依然肆虐,猶如一把把刀子,剜在唐賀心上!
懷中是自己最親愛的大哥,他面帶微笑,身子溫暖,卻已是陰陽相隔!
唐賀痛哭之后,按照潘谷遺愿,將其尸身就火焚燒,那火燒了足足半個時辰才熄,唐賀記得潘谷說要留東西給他,就在收集骨灰時留了心,沒想到真的讓他找到了一段黝黑透亮的舍利子!
唐賀流著眼淚將潘谷的骨灰拾起,裝進小罐子里,埋在了父親的墓旁。想著接連失去的兩個親人,心如刀割的唐賀只嘆人生苦短,造化弄人。
唐賀拿出潘谷的舍利仔細觀看,只見這舍利黑亮如玉,狀如拇指,聞上去竟然和潘谷所制血墨一般香味。他心下暗想:難道大哥眼見無法再為我制作血墨,死后竟為我留下一塊舍利?定是大哥心念所至,方才將精魂融在這小小舍利之中,那這舍利中豈不是蘊含大哥的萬般情義!
對著老父和潘谷的墳拜了再拜,唐賀才紅著眼回到周流寺藏經閣靜心抄經。
卻說這藏經閣雖已被僧人打掃干凈,但年久失修,很是破舊。唐賀住了這些日子,每天都有老鼠光顧,不是來啃咬經書,就是來偷唐賀的口糧,唐賀想了許多辦法都無法根除,只好半夜起來拿棍棒驅趕,可不過多久,那老鼠又都回來了,弄得唐賀疲憊不堪,卻無計可施。
那天唐賀整理好已抄完的經書,用油紙包好,叫寺僧找來幾口大箱子裝了進去,實是怕那些大老鼠把他辛苦抄寫的經書啃壞。事后,又搬出一堆經文,準備繼續(xù)抄寫,此時,他忽然發(fā)現自己桌上的血墨只剩下半塊了。
唐賀心中一涼,想這血墨是潘谷用自己鮮血所制,這所余半塊血墨已是唯一的半塊了,除此之外,世間再無覓處。無論如何,都要將這半塊血墨保存下來。
可是,現在墨已用盡,該如何將這佛經抄完?一般的墨是不能用的,否則大哥當初又何必以血制墨,以至于竟然血盡人亡?
想到這里,唐賀才覺得這實在是個極大的難題,自己該如何是好?
正為難間,忽然他的視線落在盛著潘谷舍利的那個小瓷瓶上。
唐賀心念一動,揭開塞子,倒出那枚黑亮的舍利來。
舍利一從瓶中倒出,但聞墨香撲鼻。唐賀奇道:莫不成這是大哥留給我的墨?唐賀不假思索,立即拿到硯臺上研磨,只見那硯臺里的水頓時黑了,竟和那血墨一樣!只是那香氣更加濃郁。
唐賀用筆一蘸墨水,在紙上寫了個“妙”字,只見那墨跡鮮亮之極,和唐賀的字渾然一體,有如神來之筆!
唐賀大喜,遂研磨抄經,奇的是那舍利無論如何研磨也不會少了半分,比那血墨更勝一籌!唐賀喜極而泣,對舍利跪下道:“大哥,你這番情義叫小弟如何承受?你至死還不忘幫我,唐賀無以回報??!”
自從有了墨舍利后,唐賀再不必為墨發(fā)愁,整日抄寫,不覺已抄了兩萬余份。見數已過半,唐賀心中甚是歡愉,只是那老鼠作怪,著實煩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