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攻守之夢(七)

德川家光(第一部 守正出奇) 作者:(日)山岡莊八


高崎城隔間的周圍完全變了個樣子。一天一天,太陽射進來的光線漸漸變長,綠葉的香味在門前縈繞。

雖然依舊沒有安裝竹柵欄,但只要往庭院里一站,就一定能聽到不知從哪里傳來的咳嗽聲。

(暗中監(jiān)視著我呢……)

如此一想,忠長胸口涌上一股熱氣。

但這并不是憤怒。在令人窒息的強烈憤怒當中,最先看到的,是生母淺井氏崇源院的面容,和葬禮的那日一般無二。

母親是在寬永三年(一六二六)九月十五日逝世的。忠長十分想念母親。

就在當天,隨同家光、忠長一同上京的父親秀忠被封為太政大臣,哥哥家光被封為左大臣。

就從那時開始,命運之神棄忠長而去。

那時,忠長逃出二條城,離開了京都。獲知母親的病危的消息,在父親和哥哥風光的宴席上,他怎么都裝不出若無其事的樣子。

九月十二日,忠長沒有得到父親和哥哥的同意,就擅自離開京都趕往江戶。

當他十五日到達江戶時,母親已只剩一具冰冷的尸體了。沒有等到忠長回來,沒能看到全家風光無限,孤單安靜地在江戶城內離開了人世。

忠長抱著母親冰冷的尸體,失聲痛哭。

如今想來,無論是母親也好,大阪城的淀君也好,真是一對不受上天眷顧的姐妹啊……

姐姐淀君和深愛的兒子豐臣秀賴,在大阪城陷落之際,雙雙自殺而死。

妹妹崇源院,把自己的一個女兒送入宮中,現(xiàn)在外孫女都已經即位為天皇了。但是,丈夫,孩子們都不在身邊的時候,還是逃不過一個人孤單寂寞地離開人世的命運……

家光在母親死后二十四天,即十月九日回到江戶,父親秀忠慢家光一步離開二條城,卻沒有回到江戶。中途去了駿府城。身為太政大臣大御所的父親,不允許草草置辦妻子的喪事。真是諷刺的掌權者啊。

喪主毫無疑問是哥哥將軍家光,喪禮是在母親死后第三十三天,即十月十八日舉行的。

(一切都是謊言!這個喪禮也全都是由謊言編成的……)

辭世的母親最疼愛的忠長,別提當將軍了,連擅自回府還被狠狠罵了一頓。喪主也是辭世的母親討厭家光。

崇源院的葬禮在麻布野(后來的我善坊廣專寺,深廣寺所在地。)設置了荼毗所,引導僧是桑譽了的。念誦的是傳通院。布置大松明的是大光院。布置小松明的是飯沼的弘經寺。負責供奉奠湯的是靈山寺。負責奠茶的是幡通院。出棺的是靈嚴寺。鎖棺的是大念寺。準備膳食的是蓮馨寺。準備祭品的是結城的弘經寺[1]等,這是一場盛大的葬禮。江戶城內以及附近各地的有名寺院全部加入到了這次的葬禮中,單是僧侶就超過了一千兩百人??墒?,忠長不會忘記,當母親的遺體被火化時,仿佛自己的身體也被烈火炙烤著一般氣得發(fā)狂。

沉香鋪了三十二間有余,同時點火,香煙彌漫,一直吹到了數(shù)公里之外。

但是,那又如何呢?

緊跟著母親遺體的有忠長,有也是母親近親的京極若狹守忠高,還有松平仙千代丸……何其壯麗,何其奢華,可謂令人瞠目結舌的送葬隊伍。然而,其中又有幾個真正感到悲傷呢……

父親沒有從駿河過來,代替父親前來監(jiān)督葬禮進行的是青山大藏少輔幸成。

幸成用極其嚴肅莊重的表情掃視了一下周圍:

“蠢貨,都給我哭!”

忠長現(xiàn)在還記得,來自身延山的日干上人怒目圓睜大聲叫罵的情形。

說起來,從二十二日到二十六日期間,諸派僧侶都云集增上寺開展供養(yǎng)法會,分別從家光那領供養(yǎng)費。但是,池上本門寺的日樹和中山法華寺的日賢并沒有接受供養(yǎng)費,始終秉承不受不施的日蓮宗的宗旨,信徒之外的布施堅決不收。

那時,忠長的氣才稍稍順了些。

(這才對。這才是配下葬母親的人……)

忠長聽到了心底某處自己真實的聲音。

怎能輕易屈服于這樣的與碌口無為!

這些種種,最終促成了忠長對父親秀忠的要挾。

父親說不定也把政治看成是一種妥協(xié)呢。

(什么妥協(xié)才是政治?。《萌绾我龑б槐娪廾?,這才是指導者的政治啊……)

母親的去世,引發(fā)了忠長的這些怪異的自問自答。事實上,就是這樣的思考導致了最終的發(fā)狂。駿河大納言這樣的人物怎么會接受自己不信任之人的同情以及布施呢。

這成為了駿河怪異言行的基調,不久之后,他就開始向父親討要大阪城,心中逐漸生出想要再次確認自己在這世上的價值這一念頭。

直到被父親嚴厲訓斥時,忠長才注意到,大阪城也好,百萬石也好,跟日蓮宗的不受不施都相去甚遠,只不過是勒索和威脅罷了。

時至今日,忠長開始明白了父親的心意。對崇傳的不幫忙,天海僧正的視若無睹,都漸漸明白了原委。

但是,忠長心里還有一塊石頭,就是高崎城主傳達的土井大炊頭的話。

“前代大御所已經決定的事情,死后也不會更改。這種事,駿河大人難道不明白嗎?”

右京之進不著痕跡地提到忠長的日常生活時,沒說上一句話就被大炊頭打斷了。右京之進向身邊的家臣透露,駿河大納言的事估計沒有回旋的余地了。這話,又傳到了忠長的耳中。

忠長聽到這個消息,心中又燃起一團憤怒的火焰。

現(xiàn)在的土井利勝,這個東照權現(xiàn)的私生子,比將軍家光握有更大的政治實權。

(對了,這家伙,肯定是不滿自己落入臣籍,所以嫉恨我忠長。)

正是由于這種嫉妒和怨恨才導致了自身的悲哀的命運,所以,不首先斷絕這種念頭就沒什么好說的。

(別著急。別著急……)

這些定是和家光的打算、紀州賴宣的想法相差甚遠的“被囚禁之人”的念想。

只是,忠長有沒有注意到這點呢?

今天,忠長也是聽著樹影中的咳嗽聲,皺著眉頭走上長廊。正在那時,一個侍女捧著食案走了進來。

“大人,有江戶來的客人想見您。”

“什么,從江戶來的……誰?誰來啦?”

“啟稟大人,是阿部豐后守忠秋?!?/p>

“什么,你說忠秋來了。忠秋是將軍家的寵臣……是啊,這可是好消息!我待會再吃飯。趕緊讓客人進來?!?/p>

忠長瞬間變了個人似的,腳步輕快地回到房間,親自為來客整理好了坐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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