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賴宣帶著半醉的神情離開了家光的黑木書院，回到御三家的休息室。

看到還留在休息室想事情的水戶賴房，賴宣像變了個人似的，馬上開口道：

“想什么呢，水戶大人？將軍大人可比我們原以為的技高兩籌，是個厲害的角色啊?！?/p>

“哦，技高兩籌？”

“將軍比常人更加重視親情。對同族人也完全沒有任何的怨恨之情。”

“這樣啊。那另一籌呢？”

“他還是駭人聽聞的大理想家。我都茫然沉醉其中了。水戶啊，這日本國內(nèi)，能用一個夢想就讓我等如此沉醉的只有將軍一人啊。”

說到這，賴宣“呵呵呵”地笑了。

“這真是毫無戒心的胸懷啊。難怪土井、酒井也不是將軍的對手。真是天生的將軍之才……我們德川一族可以放心了?！?/p>

聽到這兒，賴房立即嚴肅地反問道：

“這么說，將軍的才能比哥哥您還要高一級是嗎？”

“真是個苛刻的問題。這種問題怎么能這么不害臊地問我呢。”

“不對，這可是一個很關鍵的大問題?！?/p>

“哦……你的意思是，將軍必須要比所有人都更優(yōu)秀，是嗎？”

“正是。紀州同本家皆雄才大略。一山難容二虎。根據(jù)兵書所寫，武田和上杉的沖突至死方休?！?/p>

賴房故意壓低嗓門說：

“厲害的人物只有一個才好。若是織田，豐臣，德川三人共處一世的話，那么這個世界就永遠都是戰(zhàn)場?！?/p>

“你把我都說糊涂啦。”

賴宣急忙斥責賴房道。

“現(xiàn)在不是戰(zhàn)國時代。每個人所選的道路應當視才而定。首先，即使紀州發(fā)起叛亂，水戶肯定不會同意。我是紀州，你是水戶，跟江戶都保持一定距離那就沒事了。不深思熟慮地戰(zhàn)爭到前代為止都結(jié)束了?！?/p>

被嚴厲責備后，水戶賴房再一次認真地詢問道：

“您這話，是對我們兄弟三人領地的位置都很滿意才說的么？”

“什么？領地的位置……”

“是的。最容易起叛亂之心的人封到遙遠的紀州，接下來是尾張，然后是水戶……水戶基本都在江戶地區(qū)活動。這當中的差別，我想知道，您是否甘心？”

賴房還想接著說，賴宣舉手制止了他。

“水戶大人，有些話沒必要說就別說了。比起這個，你掙脫你那可恨的名字的機會來了啊，駿府需要城主吧。[1]”

“哈，你都想到這兒了……”

賴房此時才輕輕地笑了下。一邊笑一邊用更加嘲弄的語氣諷刺紀州到。

“據(jù)我所知，權(quán)現(xiàn)大人最初是想要把駿府城給紀州大人您的。但是，左思右想之后，覺得這可不行。若你在駿河起兵造反的話，一旦攻陷箱根，便可輕易取得江戶城了?！?/p>

“喂喂，水戶，你到底想說什么？”

“權(quán)現(xiàn)大人和秀忠談過以后，決定還是把你封到紀州為好。然后，秀忠把最令自己放心的親生兒子安置在了駿府……呵呵呵，結(jié)果，這不過是個迷惑人的陷阱罷了。”

“什么？你說，這是陷阱？”

“正是。自己的弟弟不能讓人安心，自己的兒子就能放心地派去了。然而，這卻正成為了那孩子誤入歧途的根源。如此想來，如果不懲罰他的話，就無法向父親權(quán)現(xiàn)大人交代了……兄長，您不認為人生的陷阱或者教訓總是在這樣的地方潛伏著嗎？”

“嗯。水戶，你是在說我的考慮還太淺顯了吧？”

“不管將軍的才干究竟如何，天下自有為天下而治的方法。不懂得利用此道理來好好建立國家機構(gòu)可不行?！?/p>

“那么你是說，這跟將軍的才干氣度也沒有太深的關系嗎？”

“我們啊，得把視野放得更高才行。正是為此，權(quán)現(xiàn)大人在過世之前，才定下了若是將軍不合格，那就從別的地方選擇合適的人選這一規(guī)定，并且還決定了選擇的范圍，也就是尾張和紀州。如果將軍做出什么出格的舉動，首先要從這兩家里選出人來。我認為這樣的覺悟是最重要的?！?/p>

“也就是說，你認為作為紀州的當家，我的想法也脫離了本分嗎？”

“正如您所言。夢想不能當飯吃。傳說最遙遠的南方小島上，有一種叫貘的動物，只靠吃夢就能生存。然而，這在德川家是行不通的?！?/p>

說到這兒，賴房似乎想到了什么，突然放聲大笑起來。

“哈哈哈……一直以來都是看著別人的腳后跟亦步亦趨的東照權(quán)現(xiàn)的子孫，從什么時候開始在各自的飯桶中自顧自地烹調(diào)夢想，在其中明爭暗斗的呢……真變成這樣的話，會拍手大笑的到底是何方的鬼怪呢……啊哈哈哈哈……”

賴宣回復了平日里平靜的表情，在一旁靜靜看著弟弟賴房笑得前俯后仰的身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