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繩子綁牢了,班長和公安都離開了,我略微扭了扭頭,想看看同伴是什么樣的人。那人也正斜著眼看我,卻沒想到竟然是張建華,幾年不見的老同學。
“咦,你怎么也來了?”這是我們倆同時低聲說出來的。
我們倆住一個院,小學初中高中都是同學,關系相當不錯。如今又一起被判刑,肯定還要被送往同一所監(jiān)獄去勞改。好!到監(jiān)獄里有這老伙計做伴,肯定吃不了虧。張建華可不是個軟茬。但不是軟茬的張建華此時也被繩綁得直咧嘴,歪著頭低下眼看著胳膊上的繩子恨恨地說:“綁這么緊!操!”又齜出了兩個大虎牙,恨恨地說:“媽的虎落平川被犬欺。要是在外面,這兩個兵蛋子算他媽狗屁,我要不了三分鐘就能廢了他們!”
但說氣話解決不了胳膊疼的問題。張建華皺著眉頭問我:“咋樣?伙計,啥事?沉不沉?約摸著能弄幾年?”
“還不是因為你那幾本破雜志!”我苦笑一下。
“咋又把那事給抖摟出來了?”他奇怪地盯了我一眼。“不是早都處理過了嗎?小胖都當兵去了,他可是首犯呀?!?
就因為他從北京帶回來的那幾本解放前的破雜志上有江青三十年代在上海灘當演員的事,小胖“傳播反動謠言”被同學告發(fā)后曾被抓進過警備司令部,我主動投案承擔了責任,讓小胖和他都成了漏網之魚。因而他覺得我挺“夠意思”。那都是幾年前的事情了。
“革命形勢需要嘛??磥淼门袀€三五年。你啥事?約摸著能弄多少?”
“我還不是老本行——打架。”他滿不在乎?!耙簿褪莻€三五年吧?!?
張建華一貫以綠林豪杰自居,酷愛打打殺殺。文化革命天下大亂,正對了他的脾氣,就拉了一幫弟兄,成立了一個“毛澤東思想拼死兵團”,專門跟別的組織打架。他們用白緞子做了面大旗,上書“毛澤東思想拼死兵團”幾個金色大字,再用紅墨水甩得斑斑點點的,表明他們愿為捍衛(wèi)毛澤東思想灑鮮血,并且要拼死。愣的怕橫的,橫的怕不要命的,敢拼死的人當然所向無敵了。所以搞了一段時間的文攻武衛(wèi)后他名聲大振,成了響當當的“東霸天”。沒想到東霸天也有稱不了霸的時候,他真該好好學學毛主席的“深挖洞,廣積糧,不稱霸”。
“看來還是咱倆有緣呀?!彼麤_我一笑,在不太亮的晨色中露出兩排白牙。“你喜歡音樂。我那兒還有不少好唱片沒被抄走,等出去以后我都送給你。我那兒還有周璇的‘瘋狂世界’、‘何日君再來’,還有姚莉的……”
“張建華!張建華!張建華在哪兒?”一個班長大聲喊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