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即使我們對這種兒女情長并沒有真正的同情，即使我們在想象中從來沒有愛上過哪個情人，只要我們愿意去設(shè)想這種激情，就很容易體會那從愛的甘醇中產(chǎn)生的對幸福的強烈渴望，還有失望帶來的巨大痛苦。讓我們感興趣的并不是愛情本身，而是產(chǎn)生希望、恐懼和全部憂傷的背景，正如在一本航海日記的描寫中，吸引我們的不是饑餓，而是饑餓帶來的痛苦。雖然我們無法完全進入情人的感情世界，但我們卻容易理解他由此產(chǎn)生的對浪漫幸福的期望。我們知道，對于一顆被強烈的欲望折磨的疲憊不堪的心來說，這種期待，這種在內(nèi)心火熱的激情得到滿足之后對平靜和安寧的渴望，對恬靜安逸的田園生活(文雅、細膩、熱情洋溢的提布魯斯曾經(jīng)興味十足地描述過)的向往，是多么自然的事情。那是一種詩人們在“幸福島”中描述過的生活，充滿友誼、自由和安逸，遠離勞碌、心機以及附帶的所有令人煩躁的情緒。這種景象讓我們?yōu)橹裢词顾鼉H僅是對理想的描繪而不是現(xiàn)實的享受?；祀s在愛情中的肉欲(或許它就是愛情的基礎(chǔ))如果看不到滿足的希望就會消失，可是一旦唾手可得，又會令人作嘔。因此，歡樂的情緒對我們的吸引遠遠不如恐懼和憂郁。我們害怕這種自然合理的希望可能化為泡影，因此能夠體諒情人們的所有焦慮、擔(dān)心和痛苦。

    于是，在一些現(xiàn)代悲劇和浪漫故事中，愛情表現(xiàn)出神奇的吸引力。但真正吸引我們的不是愛情本身，而是愛情帶來的痛苦。如果作者安排男女主人公在一個毫無危險的場景中互訴衷腸，觀眾會報以哄堂大笑而不是同情。雖然這種場景不應(yīng)該被寫入一出悲劇，但觀眾仍然能接受，這并不是因為同情劇中人物的愛情，而是因為預(yù)見到隨之而來的危難并為之牽腸掛肚。

    11不友好的激情

    還有一類激情雖然也來自想象，但是我們只有把它們降低到大大低于未開化的人性的水平，才能理解，或者認為它們是得體適度的，那就是表現(xiàn)各異的仇恨和怨憤。我們對心懷怨恨的人和他所敵視的對象都會報以同情，雖然兩者的利益是完全對立的。我們對后者的同情會讓我們滿懷希望，對前者的同情會使我們憂心忡忡。因為他們都是人，所以我們對兩者都表示關(guān)心。我們擔(dān)心后者可能遭到報復(fù)，因而削弱了我們?yōu)榍罢呤軅Χ械降膽嵟?。因此，我們對被激怒的人的同情，遠遠比不上他內(nèi)心的怒火，這不僅是由于所有的同情一般都無法與當(dāng)事人自身的激情相比，而且還因為我們對另外一個人也抱有相反的同情。因此，要使憤怒變得容易讓人接受，就必須將其激烈程度控制在其他激情之下。

    同時，人類對他人所受的傷害特別敏感。我們同情和熱愛悲劇或傳奇中的英雄，并且痛恨其中的惡棍。但是，盡管我們對自己同胞的遭遇抱有深切的同情，我們對此表示的義憤決不會超過受害者自己的憤怒。大多數(shù)情況下，只要被害人的自我克制不是因為膽小怕事，那么他越是溫良忍讓、寬厚仁慈，人們就會越發(fā)痛恨那個傷害他的人，可以說他和藹可親的品格加深了人們對暴行的印象。

    但是，憤怒被認為是人性中必不可少的一部分。如果一個人一味逆來順受，絲毫不想抵抗和報復(fù)，就會受人鄙視。我們把他看作行尸走肉，他的麻木不仁跟他敵人的傲慢一樣讓我們氣憤。當(dāng)群眾看到一個人面對凌辱和虐待俯首帖耳時，會感到義憤填膺。他們渴望看到受害者對這種侮辱表示憤怒，他們紛紛起哄要他奮起反擊。一旦他的怒火爆發(fā)，他們就會報以由衷的歡呼和同情。他們很高興看到受害者反過來打擊他的敵人，他的復(fù)仇(假如不過分的話)滿足了他們的義憤，好像他們自己就是受害人一樣。

    然而，盡管人們承認憤怒的情緒有可能危及自身，盡管它對公眾的作用(下文將要說明)同維護正義和保障平等一樣不可輕視，但它本身仍然有一些不盡人意的地方，使它在向別人發(fā)泄時很容易引起我們的反感。受害者向?qū)Ψ奖硎镜膽嵟绻隽宋覀兯杏X的他受迫害的程度，我們就會認為那不僅是對對方的侮辱，也是對現(xiàn)場所有人的無禮。出于對其他人的尊重，我們應(yīng)該克制自己那種狂躁不安的情緒。這些激情的間接效果雖然令人愉快，但其直接效果卻是給受敵視的人帶來傷害。

    11不友好的激情續(xù)

    不過在人們的觀念中，客觀事物能否取悅于人取決于直接效果而不是間接效果，我們所討論的憤怒這種激情也不例外。其直接效果是如此令人不快，即使爆發(fā)得完全合理，也總讓人有點反感。因此，如前所述，我們之所以在得悉其原因之前并不愿意同情這些激情，正是因為它們的表現(xiàn)。當(dāng)我們聽到遠處痛苦的慘叫時，決不會對此無動于衷，而是會立即加以注意，不斷地呼救會讓我們不由自主地飛奔馳援。無獨有偶，一張笑臉會讓沉重的心情變得愉快輕松，使人們愿意同情他人并分享其喜悅，原先的重重心事一掃而光，頓時云開霧散。但是仇恨和怨憤的表現(xiàn)卻完全不同。遠處混亂嘈雜的怒罵廝打聲讓我們感到恐懼和厭惡，沒有人像前面那樣飛奔過去。雖然清楚這怒火不是沖著他們來的，婦女和承受力差的男人還是會嚇得渾身發(fā)抖，不過他們是因為設(shè)身處地地想象才感到害怕。即使是那些鐵石心腸的人也會覺得心煩，雖然這種煩擾不會讓他們害怕，但是足以讓他們生氣，因為設(shè)身處地地想象讓他們感到憤怒。仇恨也是如此，一味傾訴怨恨只能令人生厭。我們天生就討厭這兩種情緒。它們那種粗暴激烈、讓人討厭的表現(xiàn)非但不能引起我們的同情，反而會適得其反。悲傷也并不比它們更能吸引我們的注意，我們在不了解原因的情況下往往會嫌棄并遠離悲傷的人。造物主仿佛故意使得那些讓人們彼此疏遠的粗暴和不友好的情緒變得難以傳播。

    以音樂為例，悲傷或快樂的曲調(diào)能讓我們實實在在地體會到這樣的情緒，或者至少很容易去想象這些情緒。但是憤怒的曲調(diào)卻令人毛骨悚然?？鞓贰n傷、愛戀、欽慕、熱誠這些感情具有天然的音樂性。它們天然的曲調(diào)顯得柔和、清晰而優(yōu)美，段落由有規(guī)則的停頓很自然地劃分開，因此很容易按部就班地再現(xiàn)和反復(fù)。相反，憤怒以及與之相近的所有情緒的聲音都是刺耳和不和諧的。段落很不規(guī)則，時長時短，由不規(guī)則的停頓隔開。因此，音樂很難表現(xiàn)這類情緒，而準(zhǔn)確表現(xiàn)這類情緒的音樂也不太動聽。一場由和諧而令人愉快的音樂組成的演奏不會有任何不妥之處，但如果全都是表現(xiàn)仇恨和憤怒的音樂，那就顯得怪誕不堪了。

    那些讓旁觀者感到不快的情緒，也不會讓當(dāng)事人覺得高興。仇恨和憤怒對健康愉快的心情極為有害。對這些情緒的感覺中包含著一些尖銳、刺激、讓人心痛的東西，使人心煩意亂，會徹底摧毀幸福所必需的內(nèi)心的平和安寧(只有感恩和博愛這類相反的感情才能造就這種寧靜)。那些寬仁君子深感遺憾的不是忘恩負義的人使他們蒙受的損失，無論損失多么巨大，也絲毫無損于他們的幸福。他們最大的煩惱是對自己產(chǎn)生背信棄義的念頭，在他們看來，這種念頭所引起的種種不快是對他們最大的傷害。

    在什么樣的情況下，憤怒的發(fā)泄才能完全被人接受，旁觀者才會充分同情我們的報復(fù)呢?首先，激怒我們的事端必須很嚴重，如果我們不表示一下憤怒，就會被人看不起，永遠蒙受恥辱。最好不要去追究小過失，為了雞毛蒜皮的小事大發(fā)雷霆，這種逞強任性、吹毛求疵的脾氣最讓人恥笑。我們應(yīng)該將憤怒的情緒限制在合理恰當(dāng)和符合別人要求的范圍內(nèi)，而不是任由內(nèi)心的怒火擺布。與其他的激情相比，憤怒的合理性最應(yīng)該受到質(zhì)疑，…………詳細請見 中國城市出版社 亞當(dāng)•斯密《道德情操論》2008年 5月 定價：2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