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煙塵中,入主山東

一、移守魯北

閥亂:韓復榘由一介武夫到亂世梟雄的傳奇 作者:野芒


  蔣介石指著地圖,一五一十說著,嗓門兒雖是不高,但韓復榘聽來卻像打雷一般。心里暗暗叫苦,這下子不死也要脫層皮了。

  韓復榘與石友三幾個反水,馮玉祥大傷了元氣,可跟蔣介石見個高低的心思一直沒死。過了不到一年,便又聯(lián)了閻錫山、李宗仁六十萬軍隊,湊上前來,蔣介石也調集七十萬人馬,迎了上去。一時間,中原地界烏云翻滾,電閃雷鳴,眼看狂風暴雨就要來到頭頂上。

  西北軍往隴海路與平漢路集中,桂軍直指武漢,晉軍則進攻山東與徐州。韓復榘順著蔣介石的手指看去,地圖上幾個粗粗的箭頭標示著馮李閻進軍方向,猛一看,正像狼嘴里齜出的獠牙。

  韓復榘一陣眼暈,這回河南成了主戰(zhàn)場,分明便成了狼嘴里的肉,他的家當看來是保不住了。

  韓復榘甘棠換旗投奔了蔣介石,三停人馬折了兩停,武器裝備也丟損了許多,經(jīng)了在河南這一年的費心經(jīng)營,才像旱得耷拉了頭的莊稼苗兒得了幾個雨點兒,緩過氣來,手下有了三萬來人馬。

  "這下完了!"韓復榘暗中嘆道。

  蔣介石見韓復榘耷拉著臉不做聲,只當是怯了,便打氣道:"向方,眼下敵我實力雖是不分伯仲,可馮閻李三人各懷私心,難比中央眾志成城,打敗他們我有十足把握。"韓復榘囁嚅道:"我韓復榘向來不畏對手,戰(zhàn)場上也不計生死,只是……只是……在蔣總司令面前,復榘明人不說暗話。我多年跟隨馮先生,一抹臉就動家什拼個你死我活,還真的下不了這狠手。再說我手下差不多都是馮先生培養(yǎng)出來的,跟他打斷骨頭連著筋,也怕到時出點兒事不好收拾。""噢!"蔣介石點點頭。其實,韓復榘說的事兒早在蔣介石心里掂量了許多遭了,他也擔心韓復榘念及舊情,緊要關頭臨陣反水。眼下韓復榘當面把話挑明了,倒讓他放下心來。

  "無情未必真豪杰。向方做人有情有義,又識大體,我佩服得很。"蔣介石滿意地向韓復榘點點頭道,"向方說說如何舉措為宜呢?""我想去守山東。"蔣介石聽了,卻是一喜。津浦路事關全局,山東抻抻耳朵腮動彈,讓韓復榘去敵閻錫山正是旗鼓相當。蔣介石早就有這個心思,只是怕韓復榘起疑心才沒出口,聽得韓復榘自己說了出來,自是樂得順水推舟,立馬滿口答應:"好,向方如此謀事,也是為國為黨計,很好。我命你為第一軍團總指揮,調守山東。"蔣介石到底還是信得過自己,韓復榘心口窩一陣熱乎,朗聲道:"復榘決不負蔣總司令重托!""好!好!"蔣介石向韓復榘點點頭,"第一軍團除你本部第三路軍之外,陳調元二十六軍,劉珍年二十一師跟馬鴻奎十五路軍,也都交給你統(tǒng)一指揮。"韓復榘簡直有點兒心花怒放,道:"多謝總司令信任!"略一思忖,臉上又露了擔心模樣,低了嗓門吞吞吐吐地道,"只是……陳調元與劉珍年都有不小的功勞……"話說半截咽了回去,蔣介石卻已明白了韓復榘的意思,是怕陳調元與劉珍年不聽號令,慨然道:"向方所慮也是,山東方面軍政事務由向方兄全權處理。另外,我再派蔣伯誠作代表,讓他協(xié)助你指揮陳調元、劉珍年諸部,往后也便于你與中央聯(lián)絡。"燒香引出鬼來了,韓復榘好一陣懊惱:老蔣的算盤珠子撥拉得就是精,這是給咱脖子拴韁繩呢,臉上卻帶出笑來說:"多謝總司令支持,這樣我心里就有底兒了。"走出門來,韓復榘一陣輕松,嘆了一聲:"第三路軍逃了性命了。"

  第三路軍急急開進了山東。

  韓復榘到了濟南,直忙到半夜方才歇了。睡下不到一個時辰,就聽得外邊有人輕聲敲門,低聲叫道:"總指揮。"韓復榘聽出是張守仁的嗓門兒,欠起身來問:"什么事?""急事!"韓復榘翻身起床,披衣來到外間,張守仁進來說:"適才有個人送來一封信,說是十萬火急,要立馬交給主席。"韓復榘打開信,里邊卻只有一個紙條:"成豐街全有客店二號,急候,聞。"韓復榘乍一看字兒覺得有些眼熟,略一想,突地明白:這個"聞"便是西北軍兵站總監(jiān)聞承烈!不禁脫口問:"來的人呢?""什么也沒說,放下信就走了。"韓復榘眼珠子轉了幾轉,道:"你立馬悄悄喊上幾個人,一定要找個家是本地的,換上便衣,跟我出去一趟。再告訴吳化文一聲,給我豎起耳朵來,一旦有事兒,立馬趕過去。""外邊亂糟糟的,總指揮還是……""少廢話,快去準備。"張守仁轉身去了,韓復榘換了一身便衣,又從枕頭下摸出一把短槍,插進后腰里,紀甘青有點兒緊張,問:"出了什么事?

  韓復榘淡淡地說:"沒事,睡你的覺。"出了房門,五個手槍隊的護兵已在院里準備停當。韓復榘一揮手,道:"走。"車子離成豐街兩三里便停了,韓復榘與五個兵跳下車,拐進一條街去,轉了幾條小胡同,便到了全有客店的門口。韓復榘擺擺頭,兩個護兵在胡同口暗處隱了身子,韓復榘帶著張守仁和另外兩個護兵上前叫門。

  因為有戰(zhàn)事,住店的人極少?;镉嬎谜悖牭接腥私虚T,揉著睡眼起來開了門。見了四條漢子,剛要問話,一個護兵提著他的脖領子往旁邊一撥,沉聲道:"找人。"伙計知道來了硬茬兒,急忙躲到一邊不敢作聲。

  這家旅店只一個小院落,一座破舊的兩層小樓。張守仁與一個護兵一前一后跟韓復榘上了樓,輕手輕腳上到了二號門前,輕輕敲了三下,屋子里卻沒一點兒動靜,韓復榘一把推開房門闖了進去,開了燈,只見被子攤在床上,卻是空無一人。

  張守仁與護兵拔出槍來,一左一右護在韓復榘兩邊,三個人急忙退到房外。

  這時,卻聽旁邊房里有人輕輕咳了一聲,道:"向方來了?"接著走出一個人來,果然是聞承烈!張守仁與護兵在門外站了,韓復榘與聞承烈兩個人進了屋子,韓復榘笑道:"啊呀,聞大哥,真是大膽呀!眼下濟南到處都有陳調元的人,這個時候來這兒,不想活了?"聞承烈笑道:"西北軍的人還有怕死的?要不是怕給你找麻煩,我敢大白天大搖大擺走到你三路軍指揮部去。"韓復榘輕聲笑著握了聞承烈的手,說:"想死兄弟了。馮先生可好?"聞承烈說:"還好,只是想你呀。"韓復榘松了手,嘆了一口氣坐下了。

  "你離了西北軍,馮先生幾天幾夜水米不進,孫良誠追你時,馮先生哭著說:'不要追,向方會回來的。'現(xiàn)在提起你來,馮先生還流淚呢。"聞承烈哽咽起來。

  韓復榘也啞了聲兒道:"馮先生的恩情,我化了灰也忘不了。"聞承烈說:"我這次來,正是奉了馮先生的命令。"說著從衣服里掏出來一封信遞了過去,"這是馮先生寫給你的。"韓復榘接過信去,就在燈底下展開讀起來。信上說:蔣介石這人靠不住,早晚要吃他的虧,勸韓復榘借舉旗反蔣,重回西北軍。

  韓復榘放下信,沒有做聲。

  聞承烈小聲道:"向方是個明白人,眼下的事想必看得清楚。蔣介石雖然兵強馬壯,可他是一個集團軍對三個集團軍,一拳難敵四手。再說,汪精衛(wèi)先生已有意思跟我們合作,張學良也發(fā)了話,到時助咱們一臂之力,蔣介石早晚得敗下陣來。都知道你韓向方精明過人,行事果斷,此事一定早定主意,別讓蔣介石拖著跳了井呀。"見聞承烈如此說,韓復榘隨和道:"我投老蔣全是讓石敬亭逼的。他三天兩頭在馮先生面前撥弄是非,給咱上眼藥。惹不起他,還能躲不起他?老蔣心狠手辣,咱心里也有數(shù),只是怕我回去……"又露了委屈模樣道,"馮先生還像以前一樣,處處給咱小鞋穿呀。"聞承烈笑道:"向方此言差矣。一拃不如四指近,你跟馮先生多少年的情義?就是有些磕磕碰碰,心眼子還不是一個色兒?馮先生就是罵你幾句,打你幾下,也不會拿你當外人呀?你在蔣介石這兒,人家對你臉上笑出花來,心里還不是隔著堵墻!""大哥說得是,不過……不過……有話得說到前頭,要是打敗了老蔣,馮先生得把山東交給我。""這個你把心放到肚子里去,來這兒時,馮先生讓我捎個話給你,等打敗了蔣介石,江浙這等富庶地方都要你去治理。""我心里有數(shù)了。""事兒已是火燒眉毛耽擱不得了。向方要當機立斷。"韓復榘一聽聞承烈到了濟南,便已猜出他來這兒想干什么,心里便有了主意。在馮玉祥、閻錫山面前,裝個笑臉,讓他們別把勁兒朝著他韓復榘使,仗任他們打去,自己在山東風刮不著雨淋不著躲個清閑再說。韓復榘道:"大哥轉告馮先生,向方聽他的話。只是我手下這幾萬人馬,重歸西北軍也不是動動嘴皮子的事兒,得容我拾掇利索。眼下先請馮先生給閻百川遞個話兒,我與他井水不犯河水。""向方說得是,只是大戰(zhàn)緊迫,容不得過多遲疑。""那好,我緊著準備,只要有了眉目,我就給馮先生打招呼。""好好,到底是向方,辦事就是脆快。"韓復榘又低聲與聞承烈商議了些戰(zhàn)事,不知不覺間,天已是麻麻亮了。

  韓復榘悄悄出了旅店回到車上,裝作查哨模樣,又到城里另幾個去處轉了幾轉。在車上韓復榘琢磨一番適才的事兒,不知怎的,突然想起在河南時聽何其慎說過的一個故事來。

  當年河南地界正是朱元璋跟元朝爭天下的戰(zhàn)場,三天兩頭你打過來,我打過去,拉鋸一般。誰來了都讓百姓歡迎,百姓誰也不敢得罪,只得兩頭都照應。朱元璋來了,百姓就掛出塊牌子,寫上"歡迎朱元璋"。元兵來了,百姓就把牌子上的字抹了,寫上"歡迎大元朝"掛出去。這事兒頻了,百姓嫌寫牌子麻煩,便在牌子的兩面都寫了字,一面寫"歡迎朱元璋",一面寫"歡迎大元朝"。朱元璋來了便亮出"歡迎朱元璋",元兵來了一翻便成了"歡迎大元朝"。朱元璋跟元兵誰見了誰高興,河南的百姓過上了安穩(wěn)日子。

  想到這兒,韓復榘禁不住撲哧笑出聲來。

  "山東密電,韓復榘跟馮玉祥、閻錫山暗中來往!"聽了副官的話,蔣介石一動不動地呆了半晌,方才嗐了一聲,也不知是后悔還是惱恨。
投了閻錫山的石友三已在曹州、定陶與陳調元動起手來。蔣介石命令韓復榘抽調三個旅增援陳調元??身n復榘只說魯北地界晉軍有了動靜,防務吃緊,反倒要從魯西調陳調元二十六軍回防濟南。

  蔣介石頓時把心提在了嗓子眼里。

  這次大戰(zhàn),隴海一線最是緊要,雙方都把主要兵力放在這兒。依了蔣介石的算盤,就在這兒跟馮玉祥、閻錫山一決雌雄,魯北交與韓復榘暫時應付著?,F(xiàn)在要是韓復榘靠不住,出了岔子,晉軍直下徐州,中原戰(zhàn)局便如泥菩薩淋雨,癱成一攤稀泥不可收拾了。

  蔣介石垂頭在屋里轉了兩圈,突然停下對副官說:"快準備飛機,我要親自去一趟濟南。"眾人吃了一驚,齊聲勸阻,都說山東形勢不穩(wěn),韓復榘態(tài)度不明,此時到那兒去風險太大。蔣介石卻毅然決然道:"緊要時刻,革命軍人當置生死于度外,韓向方那兒我必須親自走一趟。"眾人還要上前勸阻,蔣介石卻一擺手道:"不要多說,我意已決。"略一思忖,又道,"讓曹署長與我同去。"蔣介石說的曹署長便是陸軍署長曹浩森,當年曾在西北軍里做過參謀長,是韓復榘的老上司。

  眾人暗暗佩服,到底是蔣先生,謀事總是高人一籌。

  不多時,飛機準備停當,蔣介石立即動身,不長時間便到了濟南。山東軍政要員在機場接了,上了車直奔省府。

  山東省主席陳調元與蔣介石上了同一輛車。車門一關,陳調元便變了臉色道:"總司令,你怎能這個時候來這里?"蔣介石倒是鎮(zhèn)靜,輕聲問道:"有什么不正常嗎?"陳調元道:"韓復榘與馮玉祥暗中來往,眼下他的隊伍在濟南各路口密布了崗哨,我省府里的人出入,也得有他總指揮部的通行證。一旦出事,如何得了?"蔣介石聽著,輕輕掀起窗上的布簾往車外看去,果然見一路上不遠便有兵荷槍實彈,卻微微一笑道:"我對韓向方還是有把握的。"蔣介石與各色對手多年爭斗,軟的硬的、動刀動錢許多手段使得得心應手,對韓復榘,也覺得心中有數(shù),自信自己親自使出幾招兒,便可將他拾掇服帖。

  陳調元還想再說,卻見蔣介石垂下了眼皮,便把后邊的話咽了下去。

  到了省府,進了會議室,蔣介石瞅個空子俯到曹浩森耳邊低聲道:"飛機隨時注油待命。"曹浩森點點頭,心里明白蔣介石已是有些擔心了。

  韓復榘、陳調元、馬鴻奎、劉珍年等幾個將領在會議室里坐定,蔣介石卻是從容鎮(zhèn)定,不慌不忙地講了一番局勢,給眾人打氣兒,敲腦袋。然后又聽幾位將領說些戰(zhàn)場情況,商議了一番應對舉措。

  會散了,陳調元幾個去了。蔣介石把韓復榘留了下來,拉著他在近旁坐了,臉上笑容極是親切,道:"此次作戰(zhàn),山東至關重要,全仗向方兄努力。中央相信向方不負重托,率第一軍團旗開得勝。"韓復榘站起來道:"卑職一定盡力!"蔣介石點頭笑道:"有向方在,山東我放心。"韓復榘卻吞吞吐吐地道:"卑職得到消息,閻錫山四個軍的兵力要進犯魯北,我手里兵力太少,還望總司令……"蔣介石截住韓復榘的話頭說:"向方放心,馮閻意在鄭州、徐州,而不在魯北,我軍在魯北當取守勢。魯西戰(zhàn)事相信很快便會結束,我立調陳調元二十六軍和馬鴻奎十五路軍增援魯北。"韓復榘還要說話,曹浩森在旁邊道:"一旦形勢有變,向方可退過黃河,把黃河大橋切斷,依據(jù)黃河天險據(jù)守南岸,等待中央救援。"話到這兒,韓復榘有些無可奈何地"嗯"了一聲坐下了。

  蔣介石又道:"向方一向驍勇,此次完成使命,便可足證第三路軍名副其實國家勁旅。我將支持你把第三路軍擴編為五個師。"說著伸出五個手指在韓復榘眼前一晃。

  韓復榘自然看得透蔣介石腸子里轉幾個彎兒,但答應讓他擴編軍隊,自是喜出望外。蔣介石又遞過一張銀票說:"第三路軍的弟兄辛苦,這是五百萬元,請向方代為慰勞。往后有什么需要,可直接找我,也可請曹署長轉達。"韓復榘一陣高興,站起身說了些感謝的話。

  幾個人又說過一會兒,蔣介石起身到外邊解手,曹浩森湊到韓復榘跟前低聲道:"蔣總司令對向方兄很是倚重。來時在飛機上說話時,我聽有將來把山東軍政全部交給向方兄的意思。山東比河南可強得多了,向方兄要好好干一下子。"曹浩森過去是韓復榘的老上司,說話自然入耳。韓復榘眼里閃出光來,渾身上下熱乎起來,道:"善繼(曹浩森字)兄放心。我一定盡力。""如果有什么困難,你就給我說,我替你去請示總司令。""善繼兄是我的老參謀長,我一定遵從指點,往后有事還請善繼兄幫忙,請報告總司令一切都沒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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