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無奈何年少投軍

二、落魂新婚

閥亂:韓復榘由一介武夫到亂世梟雄的傳奇 作者:野芒


  迎親的曲兒把喜興撒得滿天滿地。一頂花轎出了霸縣北莊頭,顫悠悠向東臺山村走去。韓復榘穿著長袍子,戴著瓜皮帽,帽上插一朵紅彤彤花兒,斜披紅彩,騎在棗紅馬上,得意揚揚地走在前邊。

  做夢也不曾想到,生閑氣跟人斗了一場,竟得了一段姻緣。

  那日在城里,韓復榘被薛天魁一頓好打,一個漢子上前勸解開來。這漢子名叫高書瀛,霸縣北莊頭人,懂得些陰陽八卦、麻衣神相,平日里最好為人指點吉兇前程,在附近各處小有名氣。那天一見韓復榘氣昂昂上前挑戰(zhàn)薛天魁,高書瀛眼前一亮,心道:這小子有些氣概!后來看事兒鬧得狠了,便出頭勸解開來。

  眾人散了后,高書瀛再去尋韓復榘時,哪里還有蹤影?嘆口氣,回頭走去,卻見扛扁擔的老頭兒正指手畫腳說得熱鬧,像是在說適才的事兒,便停下步子,側了耳朵聽起來。

  這才知道小子名叫韓復榘,家住霸縣城東二十里的東臺山村,他老子韓世澤中過秀才,眼下在村里做個塾師,日子過得米粥粘不住鍋,很是艱難。

  從前韓家也算是個有主兒。三十來畝地,十來間房,棚里拴幾頭牲口,雖不是頓頓吃香喝辣,可也湯湯水水過得滋潤。不想光緒二十六年,起了義和拳,到處殺二毛子。韓復榘的二叔韓浩亭給修鐵道的洋人跑過幾天腿,學了幾句洋話,愛在人前人后顯擺,這回讓義和拳拿住,咔嚓一刀剁了腦袋,又一把火把韓家燒個精光,韓復榘的奶奶藏到柴堆下邊,當下便燒死了。韓復榘的娘帶著幾個兒子逃到鄰居家,在柴堆里躲了三天,才逃過這一劫。從那之后,韓家的日子便走了下坡,一天不如一天,如今吃了上頓沒下頓,窮掉了底兒了。

  那老頭兒說到這兒,長嘆一聲道:"韓世澤跟他那幾個兒子都忠厚老實,唯有這個老四韓復榘從小上樹爬墻、調皮搗蛋,分明是個沒尾巴的猴子,沒一時安生。適才的事大伙兒都看到眼里了,這樣下去,怕沒有什么好結果。"高書瀛在旁聽了,忍不住哼一聲說道:"有眼無珠!"這幾個人都轉了臉看他,高書瀛斜了眼點劃著說:"我看這人相貌不俗,也有些膽氣,日后比你們有出息。"這幾個人有些著惱,七嘴八舌嘲笑起來。

  "豬圈里還能跑出大牲口?""自從盤古開天地到如今,還沒聽說哪個踢人卵子的有出息呢。"那老頭兒也道:"這小子如今還沒娶媳婦呢,你家里閨女要是沒找主兒,快快上門招了女婿吧。這么有出息的人,趕早著巴結,晚了可沒你家什么事了。"高書瀛朝地上吐口唾沫,轉身走了。老頭兒一句話倒觸了高書瀛的心思,他家正有一個閨女,年紀不小了還沒尋到婆家,跟這韓復榘倒是般配。路上拿定了主意,回家說了,老婆閨女倒沒嫌酸道冷,只是聽韓家日子過得緊巴,人又不老實安分,有些不大情愿。

  高書瀛拍著胸膛道:"我老高雖說比不得劉伯溫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可什么時候看人走過眼?這韓復榘相貌不俗,早晚會有大出息。眼下日子不濟咋啦?不安分咋啦?薛仁貴、朱洪武都是叫花子出身,哪個是老實的?后來的富貴誰又能比得了?"事兒就這么定了下來。高家倒提媒嫁女兒,韓家自是喜出望外,擇個黃道吉日便將親事辦了。

  轎子進了東臺山村,來到韓家門口住了,新娘子高藝珍紅艷艷一身鮮亮衣裳,頂著紅蓋頭,由兩個送親的扶著下了轎,進了院門,鞭炮噼噼啪啪響個熱鬧。德爺亮開嗓門念起喜歌來:"新房一閃紅花開,家有金斗供龍牌……"韓世澤夫妻滿臉是笑,在正屋里端正坐好。韓復榘跟媳婦兒走上前去,并肩站定,德爺喊道:"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對拜!送入洞房!"韓家的親戚與村里不少老少男女圍在旁邊嘻嘻哈哈地看熱鬧。韓復榘與高藝珍依了德爺口令,一一磕頭行禮,然后起身出了正屋往洞房走去,眾人簇擁著打趣說笑。

  突地,就聽身后一人拉了長音叫道:"且慢哪--"那聲嗓兒尖尖地崩耳朵,分明就是戲臺上蔣干的調門兒。

  眾人尋聲看去,只見院當中站定一人,黑干糙瘦,猴兒一般,眼珠子骨碌碌轉個不停,眼皮不住地眨巴,看去很是滑稽。眾人只當是一個來鬧洞房的,也不在意,只是哈地笑起來。

  韓復榘卻變了臉色,急忙撥開眾人,來到這人跟前,抱了拳急急道:"老常,老常,你怎么來了?你怎么來了?""看你說的?兄弟你辦喜事,咱能不來喝盅兒喜酒?"老常嘿嘿一笑,上下打量了一眼韓復榘道,"行,不錯,有新郎官的氣派。""老常老常,先喝酒去,有話慢慢說。"韓復榘上前拉扯老常,眾人看出韓復榘有些著急。

  老常卻不再言語,沉了臉攤開左手伸到韓復榘鼻子前,像是討要東西的模樣。韓復榘有些尷尬,紅了臉道:"老常,看在多年交情的分上,有事兒咱往后說。"老常兩掌啪地一合,就地一屁股坐了,放開嗓門兒號啕起來:"噢,韓老四說話不怕閃了舌頭!你今天倒是風流快活了,可咱的日子過不下去了,媳婦餓得跟人跑了。"眾人回過神來,只道是韓復榘在外得罪了人,這人上門攪局來了,都生了悶氣,幾個后生罵著,擁上前去照著老常掄開手腳劈頭蓋臉便打。

  韓復榘忙將眾人拉開,老常伸手抹一把臉,嘻嘻笑了起來:"好,好,打得好,打得舒坦!眾位爺們,今日咱把話撂這兒,有本事把咱打得伸蹬腿絕了氣,那咱誰也不怨誰,人死賬結!要是打不死咱,咱還就豁上了。今日你韓復榘到哪兒咱就到哪兒,你入洞房咱也入洞房,你上炕咱也上炕。"幾個后生罵著,挽袖子還要下手去打,德爺看出蹊蹺來,連忙喝住,上前問老常說:"這位兄弟,有什么大過節(jié)兒呀?今天是韓家大喜的日子,就不能抬抬手?"老常叫起來:"知道是大喜的日子!不是大喜日子,咱還不來呢。他韓復榘欠下咱的賭債,今天推明天,明天推后天,死活就是不還。找得急了,就給咱來個白黑不見影兒。嘿嘿,今日咱倒要看看,他還往哪兒跑?"原來是債主上門討債來了!不少人都知道韓復榘好賭,沒承想弄了這么一出,眾人一時不知怎么辦好了。

  這時,就聽咯的一聲,韓世澤一口氣沒上來暈了過去,眾人手忙腳亂擁過去掐人中、捶后背。老常尖了聲叫道:"不知道嗎?拿藥的錢、逛窯子的錢、賭博的錢都是不能賴的,賴了這錢折壽,養(yǎng)活孩子不長屁眼兒!"韓復榘變了臉色,擰著眉毛道:"常爺,給人留條道,也給自家留條道,兔子急了還蹬鷹呢!""喲嗬。"老常一抹臉,站了起來,冷笑道,"好呀,你韓老四本事見長,屬雞巴的越戳越硬了。咱也不跟你磨牙了,你給個痛快話,給還是不給?""今日沒有!"韓復榘咬著牙說。

  "好,有種!"老常一撩衣襟,刷地從腰里抽出一把明晃晃半尺長短刀子來,眾人連聲驚叫,往后退了幾步。

  老常把刀子揮了兩揮,一掉刀頭,雙手握了刀把,刀尖兒頂在了自家的小肚子上,獰笑道:"韓復榘,今日是個好日子,咱看你就喜事喪事一塊兒辦了吧。"有人罵有人勸有人喊打,韓家院子一時成了戳翻了的老鴰窩。

  韓復榘青了臉啞著嗓子叫起來:"老常你鳥毛灰耍光棍呀,沒有錢就是沒有,你殺了誰也是沒有。""好小子,那你就給老子收尸吧。"老常也喊一聲,一用力,那刀刺進了衣服,眼看一股血直噴出來,眾人驚叫起來,幾個膽子小的拔腿便跑。

  "停手!"這時,就聽得一聲大喝。眾人轉頭一看,卻是新娘子高藝珍,只見她頭上紅花顫顫巍巍,一手提著紅綢蓋頭,橫眉立目站在臺階上。院子里頓時靜了下來。

  高藝珍幾步來到老常面前,陰著臉問:"欠你多少錢?"這老常也怪,肚子插了一刀,血柱子都出來了,可仍是笑嘻嘻的,嘴皮子也還利落:"喲,兄弟媳婦呀?抱歉抱歉,讓你不歡喜了。要說錢么,也沒多少,就四十六吊!"高藝珍轉身進了屋,不一會兒,提了一個小包袱來到面前,往老常懷里一丟說:"夠不夠?"那個老常把刀放在地上,伸了血手打開小包袱,見里邊有兩個銀元,還有幾小串銅錢。老常搖著頭道:"兄弟媳婦呀,還差點兒。"高玉珍一伸手把耳環(huán)從耳垂子上揪下,又把鐲子從腕子上抹下來,往小包袱上一扔,問:"夠不夠?"老常把鐲子拿起來對著太陽照照看了成色,眉開眼笑地說:"夠了夠了,還是兄弟媳婦爽氣。"又伸了兩個血指頭從小包袱里夾出一個耳環(huán)來,向高藝珍遞過去說,"今日是你們大喜的日子,哈哈,這就算咱老常一點心意,你收下。"又轉身拍拍垂頭喪氣的韓復榘肩膀,"你小子有福,找了個好媳婦。"韓復榘揮著手不耐煩地說:"走,走,快走!沒見過你這么不仗義的玩意兒!"老常卻俯到韓復榘的耳朵邊上,壓低了聲音神神秘秘地說:"兄弟,咱們的賬是結了,可你還得伺候著,白七指也要來討錢呢??丛谛值艿姆謨荷?,我才給你透個信兒。"眾人耳朵里聽得真真的,一時全都變了臉色。

  在這十里八鄉(xiāng),三歲小孩也知道白七指的名兒。這人是個好賭不要命的潑皮,年輕時有一回下場去賭,輸了個精光,與對手杠起火來,一咬牙把自己的小指頭押了上去,輸了,二話沒說,自個兒一刀便剁了下來。押上大拇指再賭,又輸了,眼也不眨一眨,又一刀斬下來。押上中指再賭,就這么連切了三個指頭!切下的指頭血糊糊并排放在桌子上,白七指手上滴滴答答流著血,桌面都成了紅色,卻依舊笑哈哈的,接著賭!這倒把一塊兒賭的劉有子嚇得當場拉了一褲襠,還落下個拉尿不覺的病根兒。就是從那天起,白七指得了這個綽號,也在這地界成了不帶鉤的蝎子,沒人敢招惹。

  韓復榘的臉兒頓時沒了血色,呆在了那里。

  "哈哈。"老常又拍拍韓復榘的肩膀,轉身走了,到了門口時,從腰里掏出個物件往院子里一扔,說,"娘的,糟蹋了衣裳。"眾人細看,卻是一個豬尿泡正往外流紅水,這才明白適才老常裝神弄鬼騙了大伙兒,幾個后生暴跳起來,尋家什要真給老常開膛放血,老常卻腳不點地,一溜煙沒了影子。


上一章目錄下一章

Copyright ? 讀書網 m.ranfinancial.com 2005-2020, All Rights Reserved.
鄂ICP備15019699號 鄂公網安備 42010302001612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