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什么奧妙啦!這就是競爭嘛!"胡老板道,"我只要代理價,零售價和商業(yè)批發(fā)價是你們自己定嘛!有能力拓展市場并能讓市場接受這種價格,那就是各自的本事了嘛!""可市場對價格的承受是有限度的呀!一盒火柴您賣一百多塊誰買?這里面有個合理承載,哪兒能您想賣多少錢就賣多少錢?""在這個價格里還是有利可圖的嘛!并不是我們漫天要價……""我們計算過了,利很薄的,在這種價格里,你們的利要高出我們幾倍有余……""我們成本你們怎么能計算出來?""這么個玩意兒拆吧拆吧值幾個錢,明眼人一看不就知道……""可在新加坡……""新加坡也在地球上嘛--好了,咱們別糾纏這些了,扯不清的!你我都是有誠意的,都是奔著談成來的,在價格上我們可以再讓一讓,但決不是現(xiàn)在這個數(shù)。""那你說說看。"樺林說了個價格,胡老板聽后一邊搖頭一邊笑道:"不行啦,不行啦!從新加坡到天津的運費都折不進去啦!"樺林面無表情地望著胡老板又沉思了片刻,狠著心道:"運費我們管了,這價格可以嗎?"胡老板想了想,又轉身和隨從們低聲商量了幾句,笑著道:"這個問題過去了,咱們再談談其他具體的吧……"當天傍晚,張樺林和胡老板草簽了產品銷售代理的意向性協(xié)議。盡管"恒太"內部對此存在著分歧,但樺林不顧眾議,仍在協(xié)議上簽了字。
當林強得到消息時,不禁驚出一身冷汗。他為樺林的魯莽和草率而擔憂,但又束手無策。過了幾天,舒凡優(yōu)哉游哉地回來了,氣得林強恨不得閹了他--但一切都于事無補了。
魯軍很守信用,銀行的貸款很快辦下來了,隨之也控制了"恒太"百分之二十的股份。張樺林雖然從心里覺得這樁交易頗虧,并且也遭到了公司不少人的非議,但也是不得已而為之。再加上談判中的無可奈何忍辱負重,使他恨極了林強,在寫給苗飛的信中,幾乎把他描寫成了一個十惡不赦吃人不吐骨頭的惡棍,真真把苗飛嚇了一跳。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嘛!"這回魯軍在與樺林的閑聊中說出了他的看法,"商場之上,沒有永遠的敵人,也不可能有永遠的朋友,此一時彼一時,錢才是永遠的盟友……""可他也忒黑了,整個兒一趕盡殺絕!"樺林憤憤地道,"做不成兄弟也甭做仇人呀!大伙兒好說好散,也甭背后下刀子嘛!"樺林說這話的時候,魯軍的臉色頗為尷尬,過去他給樺林下過刀子,豁了三萬塊錢搞出盤錄音帶,并且成為古之光除掉樺林的一個借口。如今他們之間已沒有了相互間的明爭暗斗,大家都已離開"飛達",并且各自有了一攤子事。想一想過去的恩怨倒也不值一提,但魯軍心中總有幾分愧疚,總覺得自己當初的行為挺齷齪的,算不上爺們兒的光明正大。他幾次想跟樺林道聲"對不起",但每每話到嘴邊又說不出口。好在張樺林對此事一直蒙在鼓里不曾知曉,魯軍便想干脆算了,讓它永遠埋在心里吧!舒凡在南方的一個海島上舒舒服服地玩了幾日,每天傻吃酣睡逍遙自在,待心境好一些,自認為可以面對現(xiàn)實迎接閹刑的時候,便悄然返回北京。
"我知道我這樣做,乃至這樣想都是很王八蛋的!"他在寫給何琪的信中道,"可是我控制不住自己,這是我活了快三十年了第一次這樣失態(tài)。為什么會這樣?也許上帝才知道,我也曾想弄個明白,也許那樣我便能控制住自己。但是,徒勞,無論在哪里--北京,那個海島上,飛機上,餐桌旁,睡夢中--你無處不在,像空氣一樣緊隨我左右,我想甩開你,但是徒勞……
"后來我想開了,管他三七二十一呢!樺林不珍惜,不在乎,無所謂的,憑什么我不能要?算我吃他剩下的行吧?算我他媽沒出息行吧?我從未被誰打動過,任她是多漂亮多可愛的美女!而你,是第一個……
"你并不美麗,并不出眾,但我覺得,你可愛至極,借句老話:王八看綠豆--對上眼兒了!其實,就這么簡單--簡單得使我以為自己瘋了,神經病了,恨不得閹了自己……
"我在心里罵自己:真臭不要臉!真臭流氓!真渾蛋!竟敢對一個好朋友、鐵哥兒們的女朋友心懷邪念!我在那個海島上想殺了自己,但終是,沒敢……
"既然不死就得活,任它多難多慘也得活,我不敢面對死亡,便只能面對現(xiàn)實了:我想和張樺林展開公平的競爭,爭奪各自的幸福和情愛……
"我會在合適的場合、時間里把一切都跟他挑明的--在得到你的答復以后……"舒凡把這封洋洋萬言的信寄出去后,心情稍微舒坦了一些,他覺得,不管最后結果如何,他總算對得起自己了。
但是一想到樺林,他的心便立刻又抽得緊緊的,像灌了鉛一般的沉重。
何琪的走頗令樺林吃驚,他沒想到何琪這回會生這么大的氣。他拿著何琪留下的字條愣愣地發(fā)呆,上面只有一行字:我回家去別找我!樺林心想這下鬧大了,一頓飯的事逼走了一活人。這何琪,怎么長脾氣了?他慌慌張張地給何琪家撥電話,她父親說何琪剛下火車正睡覺呢!接著便問出了什么事,倆人鬧什么矛盾了。樺林支支吾吾地說沒什么,就是自己工作太忙忘了照顧她,結果小姐生氣了;老人家在電話里和聲細語地開導了他一番便去叫何琪。誰知何琪接過電話后只飛快地說了一句便掛了:何琪不在!樺林的火"騰"的一下便躥上了腦門:真長脾氣啦!行!看咱倆誰能耗得過誰!一邊想著一邊把手持電話狠狠扔在了桌上……
"不行,我是進了面瓜地了,真找不著北啦!"舒凡坐在一家小酒館里一邊大口地喝酒,一邊痛苦地對林強道,"哥兒們愛上了一個不該愛的人!""誰呀?中國的外國的結婚的沒結婚的男的女的?"林強十分好奇地追問,"管她誰呢!憑你--誰不能愛?是人就行。喝酒!""人家這么痛苦你還取笑,真殘忍!"舒凡一臉幽怨地道,"難道非得把你的幸福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之上嗎?""這有什么不好?"林強反問道,"你難得痛苦一回我也難得幸福一次,還不讓我一次愛個夠?""你再說我就去死。"舒凡昂頭做赴義狀。
"我贊助一本日本版的自殺手冊。"林強揮臂做請姿。
"你--最毒婦人心!""不死?那好吧!說這人是誰?為什么不該愛?憑什么……我是說她是何方神仙?""嗨--一言難盡啊!"舒凡垂首感慨萬千。
"圣母?觀音?撒切爾?英國女王?是人嗎?""何琪。"舒凡抬起頭平靜地道。
"……"林強的表情凝固了,呆滯了。半晌,結結巴巴地問:"你……你最近……醫(yī)生那兒……我是說你……你的病情……""我沒跟你開玩笑,這是真的,我已經愛上她了。"舒凡似乎在極力克制著自己說話的語調。"是……是什么時候……什么時候的事?""也許是昨天,也許是一出生,我不知道,也沒必要知道。"舒凡的臉色越來越難看。
"你別跟我編故事,我對聊齋不感興趣,而且……我這人膽小……""去你的,你滾蛋!"舒凡突然間歇斯底里一般大喊起來,不顧一切地抄起酒瓶一把擲向林強。林強下意識地躲閃開,身體帶著椅子一起栽倒在地上。酒瓶擦著他的耳朵飛向墻角的一堆爛菜幫子。他倒在地上心有余悸地回頭看看那個粉碎的瓶子,又轉身一臉驚懼地望著舒凡,猶自不信地道:"你真愛上她了?"舒凡無力地垂下頭,閉上雙眼長嘆一口氣,整個身子軟軟地塌在椅子里??墒寝D眼間突然又變了樣,野獸一般再次暴怒起來,雙拳用力捶打著桌子,兩只眼像灌了血一般腥紅,整個身子劇烈地顫抖著,一邊撕心裂肺地喊叫:"張樺林!來吧,來殺了我吧!老子眨個眼都不是人!"林強張嘴瞪眼傻了一般望著狂亂的舒凡,一時間竟以為自己進了瘋人院。他與舒凡相交十數(shù)載,從中學直到現(xiàn)在,從未見他這樣過。在他眼中,舒凡永遠是一副懶懶散散放蕩不羈凡事不愁天馬行空的模樣。所以,在他們倆人之間,從來都是玩笑多于認真,吃喝多于共事,而且樺林、苗飛跟他也是如此。可是今天,這突如其來的失態(tài)使林強頭一次看到了他的另一面:一種沉淀已久的宣泄,也許正像他剛才說的那樣,一出生便有了。
"我渴望有人愛我。"舒凡喊累了,再次回到那種有氣無力的狀態(tài)中,頭耷拉著,胳膊直直地垂懸著,身子歪斜在椅子中,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子。桌上的飯菜早已掀翻,菜湯順著桌面成串地滴在舒凡的腿上,很快又順著雙腿滴進他的鞋中。小小的酒館中鴉雀無聲,吃飯的、喝酒的、端盤子送菜的,乃至門口拴著的那條大狼狗,都一動不動地用驚懼的目光無聲地注視著他和林強。
林強慢慢冷靜下來,四下張望一番,然后從錢包里拽出幾張百元大票放在桌上,輕輕攙起癱軟在椅中的舒凡,附在他耳邊輕聲地道:"跟我走,聽話……"倆人依偎著走出酒館,雙雙站在漆黑清冷的街道上舉目遠眺。舒凡無力地把頭靠在林強的肩上,輕聲抽泣起來。林強緊鎖著雙眉摟住他的肩膀,訥訥地道:"你可真能惹麻煩……""我該怎么辦?信我都寫了……""我也不知道,我跟他的麻煩也不少啊!""我還是人嗎……""回家去照照鏡子吧!"何琪接到舒凡的信是她到家后的第十三天,那天剛好是星期五。她早晨一起床便有一種不祥的預感。信是用特快專遞寄過來的,偌大的信袋里像是什么也沒裝??墒堑人研趴赐暌院?,那信袋里裝的簡直就是一枚炸彈。
"他應該算是個挺不錯的人。"當何琪從最初的驚訝無措中慢慢緩過口氣以后開始整理心緒,"雖然外表大大咧咧毫無顧忌的樣子,其實心還是蠻細的,心眼也不錯,工作也很認真負責……嗨,我這兒想什么呢,又不是讓我在給黨員評議。舒--凡!他說他愛上我了……"何琪想到這里又把信拿起細細地看了一遍,"你并不美麗,并不出眾,但我覺得,你可愛至極……"何琪把這一段看了好幾遍,每看一遍,都莫名其妙地跑到鏡子前審視自己半天。一會兒皺眉一會兒傻笑,最后,蜷在沙發(fā)上用手托起下巴開始冥想,一聲不吭地傻坐了一天。
六轉眼間春天過去了,新加坡方面已開始履約,將大批產品運抵國內。樺林與魯軍、張明華等人合計,以"恒太"現(xiàn)有的實力和資金,一上來便做北京這樣的大市場恐怕力不能支,只能先選擇幾個中等偏上的市場做一做,待局面打開了,實力增強后再拿北京等大市場。樺林等人選擇了北中南三座城市做開山之作。他負責的恰是他去年去過的那座城市--江欣在那里。
"我已經離開飛達了,現(xiàn)在是恒太。"張樺林在下榻的賓館的餐廳里守著滿桌的菜肴對江欣道,一年沒見,江欣出落得更漂亮了,也顯得成熟了許多。她依舊是話不多,只是睜著一雙大眼睛靜靜地聽樺林說,不管他說什么,她都是這樣微笑著傾聽,很少插話。
"當了老板才知道老板難當。"樺林感嘆道,"過去只是負責一個方面,怎么說也是單一功,現(xiàn)在可好!從財務到人事啊后勤啊營銷啊方方面面都是我的,快累瘋了!""注意身體……"江欣輕聲道,望著正狼吞虎咽的樺林眼中閃過一絲擔憂,"掙多少錢干多大事也不如有個好身體。""那不一定。"樺林一邊嚼著滿嘴的食物一邊含含糊糊地道,"聶耳,二十多歲就死了,可是舉世聞名流芳百世,莫扎特,凡·高,都一樣,英年早逝;可有的人,活個七老八十的還不是默默無聞庸庸碌碌,有什么勁?我寧可早死,也要留個響兒給后人。""你死了,老婆孩子怎么辦?讓他們靠誰?"江欣依舊慢聲細語地道,但眼中卻流露出一絲期盼回答的焦急。
"靠自己嘛!人都得靠自己,不能總想著靠別人,我要么不結婚,結了婚老婆也得能自己養(yǎng)自己,我可不想討個花瓶擱家里當擺設!"江欣聽了笑笑,低下頭一邊吃東西,一邊繼續(xù)輕松地與他聊天,可是心卻微微沉了一下,因為她有一種感覺,一種挺失望的感覺。出差期間的閑暇時間,樺林幾乎都是和江欣一起度過的。倆人一起吃飯,一起購物,一起去各處風景點游玩,儼然一對戀人一般。樺林喜歡和她在一起,說說笑笑無拘無束的,心情非常愉快。有一次,江欣在商場里看上了一件衣服,可一問價錢,吐了吐舌頭便想溜,樺林毫不猶豫地掏錢買了下來,弄得江欣很不好意思,而樺林卻滿不在乎地說:"錢嘛!誰花不是花!掙了不就是為了花嘛!"江欣捧著那件衣服心里卻很不自然,總有一種"名不正言不順哪兒也不挨哪兒"的感覺。樺林呢,哈哈一笑便過去了,好像很正常的樣子。
"你經常為女孩子花錢嗎?"在回去的路上江欣問樺林。
"不!"樺林微笑著回答,"我那個圈子里幾乎全是男人,經商的女人我害怕,所以總是躲得遠遠的,怕她們把我當什么賣了……"倆人開心地笑了起來,樺林又道:"你是我……"他猶豫了一下,決定把謊撒下去,"你是我第一個送東西的女孩。""真的嗎?"江欣的眼中有著明顯的驚喜。"我不信。""信不信隨你,但是真的。"樺林說這話的時候把臉沖著車窗外,下意識地咬了咬嘴唇,接著便什么也不敢再說了。
"我明天還你錢……"倆人沉默了片刻,江欣又道。
"不用,這是我送你的,千萬別說還。"樺林的臉依舊沖著車窗外,語氣有些慌張。
"可是……三千多塊吶!"江欣道,臉龐微微紅了,顯得有些為難。
"錢不算什么,友誼第一嘛!"樺林把臉轉向江欣,微笑著道,"只要你能高興,這最重要。"江欣的臉全紅了,慌忙垂下頭,咬著嘴唇不再出聲,心怦怦亂跳,連呼吸都亂了。
"你想把那姑娘怎么著?"在賓館的客房里,張明華一邊對著鏡子刮胡子一邊問樺林,"人家可是良家婦女,我瞅著挺純情的,你可別引火燒身最后兜一屁股屎。""你管天管地還管得著這個?"樺林躺在床上一邊看電視一邊大聲道,"我還沒結婚呢,有這方面的自由!""你和何琪現(xiàn)在跟結了婚有什么兩樣?"張明華一邊擦著臉走出洗手間一邊道,"無照駕駛都三年多了沒出事就算便宜你!怎么著現(xiàn)在喜新厭舊啦?我告你,哥兒們可看不慣這些……""你少叨咕幾句行不行,我這本來就夠煩啦!"樺林急赤白臉地喊,"何琪一聲不吭就走了,現(xiàn)在都倆月了,什么信兒也沒有,你憑什么怪我無情無義?我一肚子苦水還不知哪兒倒呢!""那不是你自找的?你要好好的人家能自個兒神經兮兮地跑回家去?你還有理了你……""歇菜吧,您安靜一會兒吧!"樺林用被子捂住頭不耐煩地側過身,一邊悶聲悶氣地道,"要譴責也是我自個兒的事,用不著您老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