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文靜對李世民的到來,既無驚訝,更無喜色。
他就似木雕泥塑一般,臉上看不到任何表情。
“文靜兄,世民身見故人危難,卻不能相救。實是,實是愧……愧對此心啊?!崩钍烂褚?當年的稱呼對劉文靜說著,喉頭一陣哽咽。
他眼圈也是紅紅的,似欲掉下淚來,只是過了好一會,也沒流下半滴淚來。
二公子,你又何必如此費力。你是真想來看我的嗎?不,你只是做做樣子,給長孫無忌、 房玄齡、杜如晦他們看的,使他們覺得你重情守義,乃仁厚之主,會更加賣力的為你出謀劃 策,奪取天下。
如果你一定要救我,真的就不能將我救出嗎?假若我是長孫無忌,你也不能相救嗎?
不,你并不想出全力救我,因為我不是長孫無忌,我對你已沒有太大的用處了。
長孫無忌、房玄齡、杜如晦當真都是些聰明后生,至少是比我這老糊涂聰明。
他們一開始就沒有想投靠李淵,一開始就把你認做了主人。
他們都很明白,只要他們對你忠心,對你的確有用,你也當真會是個天下少見的仁厚明主 。
可是我卻沒有他們明白,我一開始仍是看輕了你,覺得你還太年輕,又非居于嫡長,并無 多大的結果。
雖然我也覺察到你不會安份守己,必將和父兄大起沖突,可我卻認為你父老謀深算,你未 必是其對手。為此我反倒懼怕受了你的牽連,有意與你疏遠……現在看來,我是大大的錯了 ,你父老謀雖有,深算卻是差了許多,將來只怕很難制服你。
唉!我一步看錯,滿盤皆輸,如今落到這個結果,又能怪誰呢?
劉文靜口雖不言,腹中卻翻翻滾滾,不知涌出了多少話語。
“文靜兄,你家中尚有何事,世民能否盡力?”李世民問。
“事到如今,還有什么家事可言?!眲⑽撵o終于開口了。所說的每個字音,都是沉重如巨 石一般。
依謀反罪論處,該當抄斬滿門,誅滅九族。但李淵言道,劉文靜有元謀之功,應格外施恩 ,只斬劉氏兄弟二人,其家屬子女俱抄沒入宮為奴。
雖然劉文靜的子女僥幸留下了性命,可一下子由高官之后成為供人隨意驅使凌辱的奴隸, 只怕是生不如死。
“文靜兄,樹義諸侄我已令人帶到王府內,你有什么話對他們說嗎?”李世民又問。
劉文靜身子陡地顫了一下。樹義是他最喜歡的兒子,平日無事時他常常將平生所學的謀略 反反復復地講給樹義聽。
他這一輩子算是給裴寂壓垮了,就把希望寄托在兒子身上。
劉文靜想著兒子將來必能干出一番大大超過他的事業(yè),以光宗耀祖,名傳千秋。
撲通!劉文靜猛地跪倒下來,眼中淚如泉涌:“多謝王爺厚恩,文靜死不足報。文靜只 求王爺給樹義帶一句話——他若有重新為人的那么一天,千萬別出來做官,千萬不要貪求富 貴?!?/p>
他知道,樹義雖被李世民帶進了秦王府,但仍是奴隸,頂多是一個遇到了好主人的奴隸。
一個學得了滿腹謀略的人,又怎么會甘心做一個奴隸。
既不甘心,就要鋌而走險,拚死一搏。而此刻的劉文靜已明白,他兒子不論怎么拼死一搏 ,下場都會很慘。
李氏父子是一座大山,他的兒子頂多是一粒石子,兩者之間根本不可能相比。
他只希望,兒子聽到了他的這番話后,能明知情勢,忍辱含屈地活下去,為他劉氏留下一 線傳承香火的血脈。
“文靜兄之言,我定當告知樹義?!崩钍烂癞惓3林氐卣f道。
他最初見到劉文靜,也是在牢獄中。當時的劉文靜神采飛揚,豪情滿懷。如今同是 劉文靜,卻已消沉至此,全變成了另外一人。
只是,劉文靜自許智謀過人,到頭來落得如此下場,又怎能不消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