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去有一段時間，我每天都在大英博物館中
度過。我想自己那時的身體一定很虛弱。那時我
害怕翻閱那些厚厚的藏書目錄，經(jīng)常將查閱某些
必讀書目的時間一再向后推延。
——威廉·巴特勒一葉芝
亞當無精打采地走近大英博物館時，心里充滿了絕望?，F(xiàn)在，他的書桌上可能已經(jīng)推了一揮有關(guān)勞倫斯的書，然而他并沒有因此而覺得心跳在加速。他在大拉塞爾街的幾家書店、文具店及小出版社的玻璃櫥窗外面逗留了一會兒。那些文具特別讓他著迷。他渴望擁有那些文件夾、紙張打孔機、釘書機、涂改液。彩色墨水及其它一些對他來說功能還是一個謎的J‘又具。他邊看邊想，如果他有錢買這些東西來武裝自己，他的論文就會自動寫完：他會變成一個可以進行自動創(chuàng)作的人。
亞當覺得有些餓，他想吃博物館酒館做的蘇格蘭煮雞蛋，但離這里太遠。于是他走進博物館大街拐彎處的一家小商店，買了一塊巧克力。晚報上有關(guān)梵蒂岡會議的標題新聞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他買了一份，然后橫穿小路，走進博物館的幾扇大門。高大巍峨的博物館矗立在他面前。兩側(cè)的房子就像兩只伸開的巨臂將他抱過張著大?？诘拈T廊。上樓梯時，亞當想到不能讓門廊立即吞食掉。他在廊柱中間的一條長椅上坐下，一邊嚼巧克力，一邊瀏覽報紙。他高興地看到斯威尼斯主教已經(jīng)發(fā)出呼吁，要求重新審定教會有關(guān)生育控制的教義。奧塔維亞尼主教則持反對態(tài)度，宣稱已婚天主教徒應(yīng)該相信神圣的天意。晚報記者報道說。大會中自由派與保守派的分歧在這個問題上表現(xiàn)得尤為突出。據(jù)預測，與會者將就此繼續(xù)展開激烈的辯論。辯論最后只能由教皇親自出面予以裁決。但是到目前為止，教皇本人尚未就上述問題表明自己的意見。
一絲涼風從亞當?shù)募珙^吹過。他戴上祖呢大衣上的帽子，把雙手縮進衣袖中、那帽子蓋在他頭上就像一位和尚須上的頭巾。他從高大的埃奧尼亞式廊柱中間向空曠的院子中望去，發(fā)現(xiàn)在藍色的意大利式的天空下。擠滿了許多高喊加油的人……
弗蘭西斯科·弗蘭西斯尼神父，教皇家族中一位卑賤的成員在他的日記中寫道：這的確是一個非常平常的日子，我贊美神圣的天意。天意命令我，一位卑賤的來自弗蘭西斯科的神父，應(yīng)該暗中參與上帝舉辦的各項大型活動。不僅要選舉一位新教皇——而且是一位英國教皇，這是八個世紀以來第一個英國教皇一一一一x僅是一位英國教皇，而且是一位已婚的英國教皇。我猜想，當大會以微弱優(yōu)勢批準已婚男子可以從事神職工作時，在場的神父們深信不久之后他們將歡呼一位是四個孩子父親的教皇登基。簡直太不可思議！上帝的這種做法也太讓人吃驚了。
如果能讓我知道在樞機選舉教皇的秘密會議室中獨立雙方經(jīng)過多少番較量，才最后同意推舉這位以前給英國紅衣主教當過秘書、毫無名氣的帕德萊·埃曾比出任神圣的羅馬天主教會的最高職務(wù)，而且據(jù)說最近已經(jīng)予以委任，我寧愿出讓自己的一串用圣弗蘭西斯的膠骨雕刻成的念珠。無論歷史事實如何（由于樞機選舉教皇秘密會議成員宣誓對此要保密，因而事實真相永遠不會被人知曉，至少幾天內(nèi)不會走漏消息），選舉已經(jīng)結(jié)束。我們有了一位新教皇！HabemllS Pa－nam！ro一位做了父親的教皇！圣庭暴君老斯加萊托費弗里尼陰沉著臉向圣彼得廣場上激動的人群宣布了人們期待已久的消良。在過去幾天中，人們看到一團反對的陰云從西斯廷禮拜堂房頂直沖云霄。在發(fā)布這一決定之前，在陽臺后面的教皇府硯中，他曾用狐貍般的尖叫聲詢問新任教皇打算起用什么法號。
“我們決定啟用亞力山大這個法號?！苯袒首屑毧紤]了一下說道。紅衣主教團各位成員聽后大吃一驚，禁不住向后倒退了幾步。那些帶戒指的手發(fā)出一陣顫抖聲，接著如同受驚的鳥群一樣發(fā)出一片驚叫聲。
“亞力山大！”斯加萊托費弗里尼啼噓道，“你用歷史上那個具名昭著的人的名字，這不是在嘲笑羅馬教庭嗎？”
“亞力山大六世是最后一個有孩子的教皇?！苯袒视么罄硎惚涞穆曇艋卮鸬?。“讓我們希望在現(xiàn)在這個更加開化的時代，亞力山大七世可以向世人表明這樣做并不影響教會的正常管理。”
亞力山大七世！萬壽元疆！
當天晚上，已故教皇的管家圣心瑪麗亞修女忐忑不安地來到我這里。似乎新任教皇曾經(jīng)要求上某種用雞蛋和火腿腸做的蘇格蘭桂肴，而廚師對此一無所知。我提議他們向蘇格蘭紅衣主教團咨詢一下。
短短幾天之后，我們的新任教皇就贏得了羅馬人民的歡心。起先，人們自然會懷疑這位無名的英國人——“銅山袖們仿征地看到這位神圣的教父開著他那輛小摩托車行駛在羅馬的街道上，一邊用左手熟練駕駛著摩托車，一邊用右手向人們揮手致意，給他們送去福音，他那白色的長袍在和風中搖曳如同圣靈揮動的翅膀時，都覺得他和藹可親，平易近人。尤其值得人們稱贊的是，教皇喜歡騎意大利造的摩托車。盡管這種摩托車車型有些陳舊，性能也不很可靠，他還是非常謙恭地婉言謝絕了下屬希望他更換新車的請求。
備往：我要坦白，今天我沒有禁食，品嘗了一下蘇格蘭煮蛋。非常好吃。今天早晨，教皇把樞機團成員召到他的府邪，聽他發(fā)布第一條通諭。通諭題為《婚床說》，談的是有關(guān)性在婚姻中的作用、生育控制問題、世界人口問題等等。教皇在通諭中非常動情地提到了自己生第四個孩子時困難產(chǎn)而死去的妻子。在座各位嘉賓聽后都流下了激動的眼淚，然后用他們明亮的長袍格邊擦拭。然而斯加萊托費弗里尼聽著聽著卻變得無比憤怒起來，禁不住提出了異議。教是最后說，在目前這種神學不可知的情況下，真正的基督徒都可以本著自己的良心、慎重采取任何一種節(jié)育方法。同時，他號召在所有教區(qū)都開設(shè)診所，向已婚的天主教徒傳授各種節(jié)育技術(shù)。
“這簡直是宣揚異教！”教是講完后，斯加萊托費弗里尼突然大聲叫道，“這是復辟異教行為。這將是自馬丁·路德把他探出的九十萬條實教改繭律議釘本墻上以來教會史上最黑暗的一天?！?br/>
“恰好相反，”教皇回答道，“我們相信我們已經(jīng)預先阻止了第二次宗教改革運動的發(fā)生?！?br/>
“如果路德現(xiàn)在還活著，一定會站在你的一邊。”那位紅衣主教一邊大聲吼叫，一邊撩起長袍下擺，準備像一陣風似地退出會場。
“極有可能?！苯淌业戎f道，“路德也是一個結(jié)過婚的人?！?br/>
“我是我母親生下的第十三個孩子?！蹦俏粴鈶嵉拇笾鹘毯暗馈?br/>
“而且你也沒有孩子?！苯袒屎翢o表情地回敬道。
嘻嘻！
今天晚課后，瑪麗亞修女問我何為節(jié)育。我告訴她，那與她無關(guān)。然而，我想我必須自己弄清楚。
雖然西西里島與愛爾蘭兩地的教會千方百計地予以禁止，但教皇發(fā)布的通諭還是造成了很大影響。英國教會已經(jīng)全體歸順羅馬。許多退教的天主教徒又重新恢復了信仰，盡管許多教堂都不接納他們。這可真是至高無上的上帝的榮耀！
“喂，喂，喂！又在做夢了是不是，埃普比？”
亞當為自己的夢想被打斷而后悔不已，他抬起頭?！班?，加莫爾，你好?！?br/>
加莫爾自己也在亞當旁邊坐下來，然后掏出煙袋。亞當問道：“你喜歡抽雪茄嗎？”
“怎么？你有嗎？”
亞當遞給他一支那位美國人送給他的雪茄。加莫爾打了個口哨。
“你是從那里得來的？”
“我把一個美國人從電話廳中救了出來，然后他就送了我?guī)字а┣?。?br/>
“聽起來你好像交了一位有用的朋友?！?br/>
“如果我有幸成為那些滑稽小說中的主人公，”亞當說道，“他就是那位在小說末尾送給我一份工作與一個女孩的大思人。不要指望我以后還能見到他，真的。”
“這可說不定?！?br/>
“不管怎樣，問題是，我已經(jīng)有一位女孩了?！?br/>
“不過，你還得需要一份工作?！?br/>
“在美國，生一個孩子都得花上大約五百英鎊，對不對？”
“可憐的老亞當，”加莫爾說著深深地吸了一口雪茄?！澳憧墒怯悬c兒太悲觀了，是不是廣“我看不到生活的意義何在?！眮啴斦f道，“生活中看起來真正屬于我的東西只有一件，那就是性。文學則吞并了我生活的其它部分。但是性也正是我所面臨的一大難題。我的性欲無法得到滿足，而得到滿足日7M開始相八＿路在相馬一對自在全息人伯格人到文學研究中去?！?br/>
“不要那樣做?！奔幽獱栒f。
“那么我想象龐德這樣的人每天晚上都那樣做：床頭柜上放著幾本教科書供參考。這簡直太不公平了?！?br/>
“龐德是個可怕的說謊者，”加莫爾說道，“你可不要他說什么你就信什么。”
“你是什么意思？”
“你想聽一聽他腿瘸的真實原因嗎？”
“你是怎么知道的？”“噢，是多喝了幾杯啤酒后知道的。就是在酒館中，你離開之后。”
“你是一個天生的聽人懺悔的神父，加莫爾，”亞當說道，“你應(yīng)該當一名牧師?！?br/>
“是的，我經(jīng)常想，我會喜歡聽別人懺悔，然后將他們赦免。”加莫爾沉思道，“我上大學時之所以首先學心理學，也就是這個原因。但是我學不好數(shù)學?！?br/>
“那么，龐德的腿到底是怎么瘤的？”亞當追問道，他的好奇心被調(diào)動起來了。
加莫爾吐出一團長長的藍煙。前院里涼爽的風又將煙吹回到他們的臉上，將他們包圍在一團馨香的濃霧中，為這個凄冷而僻靜的角落增添了一絲吸煙室的氣氛。
“嗯，你可知道龐德夫婦有一個孩子叫阿曼達？”加莫爾開始說道。
“知道”“有一段時間他們一直想再要一個孩子?！?br/>
“真是一對傻瓜?！?br/>
“難道你沒有注意到當代中產(chǎn)階級家庭不接受只生一個孩子的觀點嗎？無論如何，龐德與莎麗決定再要一個孩子。但是他們不想要第三個?！?br/>
“我認為不應(yīng)該這樣做?！?br/>
“他們特別希望生一個男孩。莎麗一直想要一個男孩。龐德則更關(guān)心能否順利地把孩子生下來。他說再生一個女孩毫無意義。唉，這個問題現(xiàn)代科學尚未解決。但是你我都知道，正如龐德在宗教問題上極為理智一樣，他在性問題上非常迷信。據(jù)說，去年夏天到意大利度假時，他們聽到了當?shù)氐囊粋€民間傳說，說什么當妻子充滿性欲。而丈夫精疲力竭、態(tài)度冷淡時，才會生男孩；否則，只能生女孩。”
“這與我原來的想法正好相反。”亞當說。
“你說得很對。上述方法的冒險性很大?！奔幽獱栒f道。“顯而易見，當意大利的丈夫們想生一個男孩時，他們首先得去妓院逛一圈兒，然后再回家和妻子上床。龐德想他們必須嚴格按照這一方法去做，但莎麗總是調(diào)整不好。于是他們制定了一項計劃?！?br/>
“他們借助日歷，經(jīng)過精心計算，才最后確定了27'1＝4：：d1TIThAnrt tfll”“我的老天，”亞當插話道，“你是指別人也都這樣做嗎？”
“偶爾為之，”加莫爾回答道?！澳鞘且粋€要命的星期天?！彼又v下去，“他們的想法是讓莎麗盡可能地感到性欲十足，而龐德則精疲力竭。龐德埋怨說，他們在阿曼達出生之前對這種計劃一無所知，真是太遺憾了。但是他仍像一個男子漢那樣接受了自己的角色?！?br/>
“莎麗全天都穿著一件為此專門購買的女便服懶洋洋地躺在房子里，而可憐的老龐德卻汗流浹背地在花園的花圃中掘地、為草坪鏟草、修剪籬笆。大約六點鐘時，他說如果他們再不睡覺，他就累得躺在地上動不了了；但是莎麗說服他再等一兩個小時，并告訴他花園的木棚中有許多木頭還沒有劈。在莎麗懶洋洋地上樓洗澡之前，她想到龐德的書架上翻找一本可供躺在床上看的黃書，最后選了一本亨利·米勒的書，我想可能是《南回歸線》。她聽別人說，那是一本頗具誘惑力的小說。
“就這樣，夜幕在維斯特諾伍德降臨后，鄰居們開始舒舒服服地坐在電視機旁看節(jié)目。莎麗洗完澡后，在臉上涂了許多化妝品，并在身上噴了些香水，然后穿了一件專門為此購買的透明黑睡衣，躺在床上開始閱讀亨利·米勒的那本小說。而此時，在樓下的——一個日常、襯衫都被汗水濕透的龐德正在狠勁地砍木頭。由于光線不好。他有時不小心會把手指劃破，這時他會罵上一兩句。
“接著，發(fā)生了一件怪事。盡管疲憊不堪，龐德
卻發(fā)現(xiàn)這種異乎尋常的鍛煉以及白天里呼吸的新鮮空
氣，讓他感到渾身是勁，這種感覺他已經(jīng)許多年沒有
體驗到了。雖然他在夜色中玩命地干活，但一想到莎
麗正躺在樓上紅光普照的臥室中等著他，就感到興奮
異常。即使是從他滿是汗水的身體上發(fā)出的酸臭味也
讓他感到一種狂暴的動物般的快樂。他想，他們將不
得不改變計劃。他提著斧頭，走進房中，想去征求一
下莎麗的意見。
“與此同時，在寢室中，莎麗在閱讀亨利·米勒方面遇到了些麻煩。她覺得那本小說與其說色情，毋寧說令人作嘔。她在讀的過程中發(fā)覺小說情節(jié)非常吸引人，但又感到震驚不已。她感到e已對人類的性生活越來越厭惡了。想到就要發(fā)生的事，她禁不住打了個寒顫。那天晚上她再也不想做愛了。她把書一扔，從床上跳了下來，決定到龐德的書房中找一些更加能勾起她欲望的東西——也許應(yīng)該看一下《梵妮·希爾》。
“莎麗走到樓梯口時發(fā)現(xiàn)龐德也恰好來到樓梯下面?？吹秸煞蚺铑^垢面，喘著粗氣，手里提著一把斧子，她驚呆了。當龐德看到身穿黑色透明睡衣、在燈光下驚慌失措但不失俏美的莎麗，他再也按捺不住了。一時間，生男孩還是生女孩的所有相法在他的姿腦中化為烏有。龐德朝樓梯上面沖去，心里只有一個念頭：強奸莎麗。莎麗尖叫一聲，轉(zhuǎn)身向?qū)嬍姨尤ァ６嫷聞t在后面緊追不舍。也許是因為勞累過度，也許是由于心情過于激動，他腳下一滑，摔倒在樓梯下面，落下來的斧子在他的大腿上劃了一道不很嚴重的傷口。”
“所以他走路一瘸一拐的，是這樣嗎？”
“對，就是這樣，那天晚上顯然沒有發(fā)生任何性愛游戲。讓龐德最生氣的是他劈的那些木頭。他們已經(jīng)完全忘記了自己家已經(jīng)采用了燃油中央取暖設(shè)施?！?br/>
亞當對龐德腿瘸的故事半信半疑。一方面他非常羨慕那些在生育控制方面非常自信、以致可以達到計劃性生活地步的人；另一方面，他感到有些幸災樂禍，因為這些在性生活方面安排得如此精細的人們?nèi)噪y以逃脫恥辱與失敗。獲得一種心理平衡以后，他不得不承認加莫爾的確讓他快樂起來。他幾乎是邁著富有彈性的步伐跟著朋友走進了博物館。不幸的是，他又犯了一個錯誤：給芭芭拉打電話。她等了很長時間才來接電話。
“什么事，亞當？”她不耐煩地問道。
“沒什么，親愛的。我只是想給你打個電話，問一下你現(xiàn)在感覺如何。”
“我現(xiàn)在的心情糟透了?！?br/>
“噢，沒有進展嗎？”“瑪麗·弗里思已經(jīng)走了，我正在躺著休息?！?br/>
“瑪麗怎么樣？”“她太讓我傷心了?！彼叩介T口說的第一句話是，“不用告訴我徐懷孕了?！薄班蓿业纳系邸Ｋ趺茨菢又v話？”“我也不知道。她也許想自己也懷孕了。她這樣做是為了自我安慰。事實上，我們吵架時，她大都在場?！薄暗撬菢诱f一定有原因?！?br/>
“如果女人認為自己懷了孕，會在她們的眼神中有所表現(xiàn)。不，有兩種表現(xiàn)：一種是沾沾自喜、幸福愉快2另一種是痛苦與絕望。我就屬于后一種情況?！?br/>
“那么，你是認為自己懷孕了，對嗎？”亞當痛苦地問道。
“我弄不清楚，亞當。我再也弄不清楚了。我煩透了這一切?！?br/>
“你為什么不做一下蛙式檢查？那樣我們至少可以知道當前的處境、你心情沮喪，就是因為你總是等來等去所致。”
“約翰遜大夫上次說他不再主張我去做任何檢查一尤其是國民健康檢查。另外，等結(jié)果出來以后，我就會知道了?！?br/>
該死！該死！該死！亞當暗中罵了幾句，然后一步一步地沿著通向讀者衛(wèi)生間的坡度很陡的樓梯走下去。加莫爾經(jīng)常和他談起這樣一件事：幾年前，博物館曾經(jīng)關(guān)閉該衛(wèi)生間，以便進行修繕。這使得那些站起身去變目錄時發(fā)覺自己非常想去方便的學者們不得不痛苦地走上一長段路，到主樓的公共廁所去。然而在讀者衛(wèi)生間重新開放后，人們發(fā)現(xiàn)里面似乎沒有任何改觀。只是沿著便池添加了一塊大理石板。站在石板上，人們一不小心就會撞到固定在墻上的馬桶水箱上。然而、加莫爾發(fā)現(xiàn)，這種改動可以充分利用一下：小便時把頭部輕輕靠在水箱上，那被碰疼的部位就會感到一絲清涼。亞當依照這一建議，站在便池旁，解開褲子上的扣子。他的頭部需要安撫。該死，該死，該死。又一個孩子。真是意想不到。一切又得從頭開始：難以入睡的夜晚，凄風冷雨，疾病纏身；需要更多的尿布、奶瓶與爆米花。
他在腹肌溝中摸了一會兒，但沒摸到什么。他開始懷疑自己今天早些時候可能被人麻醉，然后被閹割了。但是他突然想起自己穿的是芭芭拉的短褲。他趕緊把衣服調(diào)整一下，來到便所里側(cè)。地蹲在那里，腳腕似乎被尼龍和網(wǎng)眼花邊捆綁在一起。他想，如果再添一個孩子，他們該怎樣在公寓里給他找個地方。除廚房與衛(wèi)生間之外，那套公寓只有兩個房間。其中一個房間原先用作待客室，但在很久以前就變成了亞當與蘆芮拉的寢室，而孩子們占用另一個房間。這似乎是一個優(yōu)秀的天主教家庭合乎常理的必然結(jié)構(gòu)：沒有待客室，只有吃喝拉撒睡的地方。在這種情況下，他只好在寢室中搞研究，書桌緊挨著一張雙人床，這總是讓他想起生育、性交與死亡。但是現(xiàn)在該怎么辦？可不能再把一個孩子放到孩子們的房間中去了。他們將不得不把孩子放到自己的寢室中，那么他又得到哪里看書學習呢？也許他可以坐在浴缸中，在頭上放一塊隔板…··煙是水龍頭總是滴水。衛(wèi)生間也不行，因為那是整個房子中最繁忙的地方。他們必須搬家，但是又不能搬。在倫敦，哪怕以雙倍的價格。也找不到比這更大的公寓。他只好離家出走，給孩子空個地方。他這樣想并不是因為自己租不起另一套住房，而是想可否住在博物館中——在閉館鈴聲響后躲避到某個地方，在一張大桌子上放一擦書當枕頭，一往上邊一躺，湊合著過夜。
該死，該死，該死。亞當爬上樓梯，返回閱覽室。他碰到了坐在問訊桌旁的工作人員的目光。那人對著他微微一笑。亞當突然想起了一些問題需要問他：在哪里才能找到租金一周為三英鎊十便士的三居室？長句的定義是什么？你想買一輛二手小型摩托車嗎？我怎么做才能有救呢？亞當對著他苦笑了一下，接著走了過去。
他在一排參考書書架旁停下來，取下一本韻律詞典。
我獨愛布朗龍座椅……
空氣、赤裸、忍受、關(guān)心、敢于、一直、公平。市場、猙獰、頭發(fā)、兔子、財產(chǎn)繼承人、獸穴、母馬、一雙、懼怕、樓梯、凝視、雜貨、穿著、靈便。
宛如在空中飄逸
我再也無法忍受另一把座椅
于是我端坐下來怒目而視
就像呆在洞穴中的雄獅
或者像一只與兔子雜交的烏龜
或者修一匹沒有母馬作伴的公馬
或者像一個沒有財產(chǎn)繼承人的男子
或者像一個禿頂?shù)呢敭a(chǎn)繼承人
虛偽的讀者！我的同類，我的兄弟！
亞當把韻律詞典放回原處，接著向前走，格里格斯說，發(fā)表，把你那篇有關(guān)梅里馬什的文章發(fā)表出來他根本不知道，這篇文章已經(jīng)有九家雜志社退了稿。沒有名氣，沒有朋友幫忙，想發(fā)表文學批評文章幾乎不可能。發(fā)掘新奇獨特的材料是尋求發(fā)表的推一希望?！蹲钚掳l(fā)現(xiàn)的雪萊通信》，《杰拉德·曼利·霍普金斯的洗衣費賬單》，《因弗內(nèi)斯的洗禮登記處》。這些才是雜志社需要的東西。即使是梅里馬什沒有發(fā)表的文稿也可以。亞當想著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面前的桌子上擺著一大堆有關(guān)勞倫斯的書。
此刻，他突然記起早上收到的那封看上去很怪的信，想知道里面講的是什么。他把信從書箱中翻找出來，急忙將它打開。他快速瀏覽了一遍信的內(nèi)容，確認了自己的直覺。
親愛的埃普比先生：
謝謝您的來信。得知現(xiàn)在的年輕人還關(guān)
注高雅生活，仍對埃格伯特叔叔的作品感興
趣，我感到非常高興。我過去一直想讓我女
兒讀他那些迷人的充滿幻想的作品，如《農(nóng)
夫皮爾斯的歸來》和《圣井》，但她是一位
典型的現(xiàn)代年輕人。
你問我這里有沒有收藏埃格伯特叔叔沒
有發(fā)表的手稿或通信。真巧，我的確有一些
他的手稿，那是他在去世之前留給我的。我
想這些材料對你這樣思想非常嚴肅的年輕人
來說一定非常有趣。如果你想看這些材料，
我會很高興的。
你真誠的一
老朱·羅廷迪恩
信上留的地址是貝斯沃特、亞當心頭一陣驚喜，非常想把這個好消息告訴別人。加莫爾正在旁邊的書桌上打盹兒。亞當用手戳了他一下，加莫爾一下睜開了睡眼。。
“什么事？”他不高興地問道。
“我就要發(fā)現(xiàn)文學新材料了。”亞當對他耳語道，“你還記得幾個月前我在研究梅里馬什時曾給他的出版商寫信詢問他有沒有尚未出版的手稿？”
“我似乎記得有這么回事?！?br/>
“嗯，他們一定是把我的信轉(zhuǎn)到了他的家人手中。我收到了梅里馬什的姨媽，不，我是指他侄女的來信。瞧?！彼涯欠庥盟{圓珠筆在黑進信箋上寫的信遞給加莫爾……
“她似乎有點兒愚蠢，”加莫爾說著把信還給他?！拔以肽阋呀?jīng)對梅里馬什失去了興趣。”－“嗯，我現(xiàn)在又感興趣了?！眮啴斦f道，“難道你沒有看出來嗎？關(guān)于他一定有些值得發(fā)表的東西。至，l＞可UI寫一兩篇文章n也許有一些有趣的信件。梅里馬什是一個沒有希望的作家，但是他結(jié)識一些優(yōu)秀作家?！?br/>
加莫爾用諷刺的目光瞥了他一眼。“那么，你是要搞點文學批評，申請獎學金了廣“嗯，搞文學批評還沒有使我得到任何東西?！眮啴敒樽约恨q護道。看到旁邊書桌上的讀者有反對他們講話的跡象，他便沒有接著講下去。剛才他的聲音太大了。他重新回過頭來，一邊默默地細讀那封信，一邊想，為什么不可以呢？為何不放棄他尚未寫完而且也不可能寫完的博士論文，重新開始研究埃格伯特·梅里馬什的書信呢？編輯書信集一點兒也不難，對不對？如果順利的話，到六月底他就可以完成這項工作，并獲得博士學位。然后他就可以把書拿到出版社出版。他想象著那本裝訂精美、不很厚的書信集?！栋８癫亍っ防锺R什書信集》，編選與做序者：亞當·埃普比。評論家們會在周末各報紙的文藝版上大聲驚呼：“埃普比先生在讓隱匿于一個英國文學生活中已經(jīng)被人遺忘但又具有獨特魅力的角落中的這些材料重見光明方面做了一件非常有意義的事情……”
亞當開始自鳴得意起來。也許芭芭拉根本沒有懷孕?，F(xiàn)在他開始靜下心來，認真考慮這件事。很明顯，她不可能懷孕。過去，他們經(jīng)常為此擔心，以致竟確信芭芭拉懷孕，但最后卻發(fā)現(xiàn)事實并不是這樣。事后想起來，他們覺得真是把人憂天，荒唐至極。這次芭芭拉當然沒有懷孕。他應(yīng)該立即打電話，把自己的想法告訴她。并且把有關(guān)那封信的事情告訴她。
在電話廳中，亞當發(fā)現(xiàn)自己沒有零錢了。他去埃爾金大理石雕館附近的郵政卡片商店買了一個深褐色的大英博物館模型，找回來一把三便士一枚的硬幣。然而，他打通電話后，卻沒有人接電話。顯然格林夫人不在家，或者芭芭拉帶著孩子去了公園。亞當想到自己的妻子在灰暗潮濕的下午，一邊推著那輛嘎吱吱亂響、向一邊歪的童車在巴特西公園中穿行，走過娛樂中心冬天不對外開放的鬼城，一邊思考著自己可能又要懷孕這件事，心頭不禁涌起一股同情與愛戀。他多想走到她旁邊，告訴她一切都很正常。
他回到閱覽室的桌子旁邊，但是無法靜下心來進行工作。他為準備論文記了許多筆記，這讓他感到非常不安。但現(xiàn)在他不必再考慮這些事情了。讓長句在英語小說中任意飄灑吧——他再也不用苦苦研究它們了。他拿起羅廷迪思夫人的來信，開始草擬回信，問能否盡早去她那里看一下那些手稿，他提議明天傍晚。然而他幾乎無法忍受如此漫長的痛苦等待。他為什么不現(xiàn)在就打電話，提議當天就去拜訪羅廷迪恩夫人？他又瞥了一眼那封信。對，上面有電話號碼。亞當離開座椅，急忙趕回電話廳。
亞當一邊用臀部把電話廳門關(guān)上，一邊把因為過于激動而顫抖的手伸進口袋中找零錢。這時電話鈴響了，聲音很大而且非常執(zhí)著。亞當迷惑地向周圍看了一下，起先不敢相信那響聲是從面前的電話機中發(fā)出來的。但是響聲顯然就是從那里發(fā)出來的。他拿起話筒，猶豫了一下，然后說道，“喂?！?br/>
“博物館的電話是0012嗎？”一個女人的聲音問道。
亞當非常順從地看了一下?lián)鼙P中央的號碼，“對?！彼卮鸬?。
“請不要掛上電話，有從科羅拉多打來的長途電話”‘“什么？”亞當問道。
“這里是博物館，對不起，你打的時間太長了?！苯泳€員用歡快的聲音說道，“今天打來的電話太多了。
“我想你是弄錯人了?！眮啴攧傁虢忉?，接線員已經(jīng)掛上了電話。亞當也想把電話掛上，但是沒有足夠的勇氣。此外，他還想打一個電話。他把電話廳門打開，一邊把話筒放在耳旁，一邊探出身子向博物館門廳方向望去，希望能看到那位胖大的美國人。
“是博物館嗎？”
“是，但我——”亞當立即把頭收回來，但不小心撞在了門上，話筒也摔在了地上，并且吭雕一聲碰到了墻上。等他重新拿起電話，接線員的聲音又消失了。一個美國人用微弱而焦急的聲音說道：
“伯爾尼？是你嗎，伯爾尼？伯爾尼？”
“不，恐怕你弄錯了。”亞當說道。
“啊，伯爾尼。我原以為和體聯(lián)系不上了?！?br/>
“不對，我不是伯爾尼?！?br/>
“那么你是誰？”
“我的名字叫埃普比，亞當·埃普比?！?br/>
“認識你很高興，埃普比先生。伯爾尼在嗎？”
“嗯，不，我想他不在。很抱歉，你花了這么多時間和錢，但是——”
“他出去了，是嗎？那好吧，麻煩你給他傳個口信。請告訴他可以用十萬美元買書，五萬美元買手稿，好嗎？”
“十萬元買書，”亞當重復道，他被弄糊涂了。
“對。還有五萬美元買手稿?！蹦侨苏f道，“太好了，亞當，謝謝你。你和伯爾尼一起工作多長時間了？”
“嗯，不，”亞當說道，“事實上——”
“你的時間到了，科羅拉多。”接線員說道?！澳阆朐俳粌煞昼姷腻X嗎？”
“不了，就到這兒。再見，亞當。請代我向伯爾尼問好。”
“再見?！眮啴?shù)吐曊f道。話筒中一片死寂。
亞當把話筒放回去，靠在門上，考慮自己應(yīng)該怎么辦。他也許再也見不到那個胖大的美國人了。他可不能帶著這條無法傳遞的口信度過余生。這口信似乎也很重要。十萬元買書。五萬元買文稿。那是美元啊。也許他應(yīng)該把整件事情告訴接線員。
亞當撥一下零，一邊聽著電話另一方發(fā)出的斷斷續(xù)續(xù)的響聲，一邊思考如何把這件事情說得有條理一些。
“是警察局嗎？”一位男子的聲音問道。
“什么？”亞當問道。他還能聽出對方毫不含糊的語氣。
“我的汽車被人偷走了?！蹦侨苏f道，“請你趕快派一位警官來處理一下，好嗎？”
“你最好撥999，”亞當說道，“我不是警察?！?br/>
“我撥的就是這個電話。”那人生氣地說。
“你撥的什么號碼？”第三個聲音問到。那是一個女性的聲音，聲音很弱。電話鈴聲停了下來。
“我剛才告訴過你，我要警察局?！蹦侨苏f道，“瞧，我的汽車不見了。我沒有時間在這里傻等——”
“是你要打電話嗎？”接線員問到。
“你指的是我嗎？”亞當問到。
“那么，你剛才撥0沒有？”接線員用譏諷的口吻問道。
“我一直對你說，我剛才撥的是999?！蹦莻€男人大聲喊道，“你把我當猴耍，是不是？”
“對，我剛才撥的是零。”亞當說道。他模糊地意識到在三個人中只有他可以與另外兩個人講話。
“那么，你想干什么？”接線員問道。
“我想報警?！蹦莻€男人呻吟道。
“你想報警？”接線員問道。
“不，我不想報警?！眮啴斀忉屨f。
“你是從哪里打來的電話廣接線員問道。
“格華爾大街95號?！蹦莻€男人回答。
“大英博物館。”亞當回答，“我不想報警。是另外一個人想報警?！?br/>
“他叫什么名字？”
“我不知道。”亞當說，“你叫什么名字？”他補充問道，試圖將自己的聲音對準格華爾大街的方向。
“不要管我叫什么名字。”接線員生氣地說道?！澳憬惺裁疵?？”
“布魯克斯?！蹦莻€男人說。
“他叫布魯克斯?！眮啴攤髟挼馈?br/>
“好吧，布魯克斯先生——”
“不，不！我是埃普比。布魯克斯是汽車被偷的那個人?！?br/>
“你是說你從大英博物館借的一些書被人偷走了，是嗎？”接線員說道，似乎一切已經(jīng)水落石出。
“這騙人的把戲我受夠了。”布魯克斯氣憤地說道，“但是我要向你保證，我一定要告發(fā)這件事。”他砰的一聲掛上了電話。亞當聽到響聲后，輕出了一口長氣。
“瞧，”他對接線員說道，“剛才接進一個從美國科羅拉多打來找伯爾尼的長途電話的就是你吧廣“著火了？”接線員說?！澳悴粦?yīng)該報警，必須找消防隊。”
亞當悄悄把話筒放回原處，走進另一個電話廳。他覺得這一天他打的電話可真夠多的了，但是由于他急于想和羅廷迪思夫人聯(lián)系上，他又很不情愿地拿起話筒。然而，他連續(xù)撥了好幾次，聽到的卻都是占線的信號。亞當懷疑一定是電話線路出了問題，但是再也鼓不起勇氣給接線員打電話。他又試著給芭芭拉打電話，但接電話的格林夫人說她還沒有回來。亞當又給羅經(jīng)迪恩夫人打了一個電話，還是沒有成功。最后他神情沮喪、一股怒氣地離開了電話廳。他原先的激動與熱情已近乎蕩然無存。他想芭芭拉也許真的懷了孕。
度過。我想自己那時的身體一定很虛弱。那時我
害怕翻閱那些厚厚的藏書目錄，經(jīng)常將查閱某些
必讀書目的時間一再向后推延。
——威廉·巴特勒一葉芝
亞當無精打采地走近大英博物館時，心里充滿了絕望?，F(xiàn)在，他的書桌上可能已經(jīng)推了一揮有關(guān)勞倫斯的書，然而他并沒有因此而覺得心跳在加速。他在大拉塞爾街的幾家書店、文具店及小出版社的玻璃櫥窗外面逗留了一會兒。那些文具特別讓他著迷。他渴望擁有那些文件夾、紙張打孔機、釘書機、涂改液。彩色墨水及其它一些對他來說功能還是一個謎的J‘又具。他邊看邊想，如果他有錢買這些東西來武裝自己，他的論文就會自動寫完：他會變成一個可以進行自動創(chuàng)作的人。
亞當覺得有些餓，他想吃博物館酒館做的蘇格蘭煮雞蛋，但離這里太遠。于是他走進博物館大街拐彎處的一家小商店，買了一塊巧克力。晚報上有關(guān)梵蒂岡會議的標題新聞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他買了一份，然后橫穿小路，走進博物館的幾扇大門。高大巍峨的博物館矗立在他面前。兩側(cè)的房子就像兩只伸開的巨臂將他抱過張著大?？诘拈T廊。上樓梯時，亞當想到不能讓門廊立即吞食掉。他在廊柱中間的一條長椅上坐下，一邊嚼巧克力，一邊瀏覽報紙。他高興地看到斯威尼斯主教已經(jīng)發(fā)出呼吁，要求重新審定教會有關(guān)生育控制的教義。奧塔維亞尼主教則持反對態(tài)度，宣稱已婚天主教徒應(yīng)該相信神圣的天意。晚報記者報道說。大會中自由派與保守派的分歧在這個問題上表現(xiàn)得尤為突出。據(jù)預測，與會者將就此繼續(xù)展開激烈的辯論。辯論最后只能由教皇親自出面予以裁決。但是到目前為止，教皇本人尚未就上述問題表明自己的意見。
一絲涼風從亞當?shù)募珙^吹過。他戴上祖呢大衣上的帽子，把雙手縮進衣袖中、那帽子蓋在他頭上就像一位和尚須上的頭巾。他從高大的埃奧尼亞式廊柱中間向空曠的院子中望去，發(fā)現(xiàn)在藍色的意大利式的天空下。擠滿了許多高喊加油的人……
弗蘭西斯科·弗蘭西斯尼神父，教皇家族中一位卑賤的成員在他的日記中寫道：這的確是一個非常平常的日子，我贊美神圣的天意。天意命令我，一位卑賤的來自弗蘭西斯科的神父，應(yīng)該暗中參與上帝舉辦的各項大型活動。不僅要選舉一位新教皇——而且是一位英國教皇，這是八個世紀以來第一個英國教皇一一一一x僅是一位英國教皇，而且是一位已婚的英國教皇。我猜想，當大會以微弱優(yōu)勢批準已婚男子可以從事神職工作時，在場的神父們深信不久之后他們將歡呼一位是四個孩子父親的教皇登基。簡直太不可思議！上帝的這種做法也太讓人吃驚了。
如果能讓我知道在樞機選舉教皇的秘密會議室中獨立雙方經(jīng)過多少番較量，才最后同意推舉這位以前給英國紅衣主教當過秘書、毫無名氣的帕德萊·埃曾比出任神圣的羅馬天主教會的最高職務(wù)，而且據(jù)說最近已經(jīng)予以委任，我寧愿出讓自己的一串用圣弗蘭西斯的膠骨雕刻成的念珠。無論歷史事實如何（由于樞機選舉教皇秘密會議成員宣誓對此要保密，因而事實真相永遠不會被人知曉，至少幾天內(nèi)不會走漏消息），選舉已經(jīng)結(jié)束。我們有了一位新教皇！HabemllS Pa－nam！ro一位做了父親的教皇！圣庭暴君老斯加萊托費弗里尼陰沉著臉向圣彼得廣場上激動的人群宣布了人們期待已久的消良。在過去幾天中，人們看到一團反對的陰云從西斯廷禮拜堂房頂直沖云霄。在發(fā)布這一決定之前，在陽臺后面的教皇府硯中，他曾用狐貍般的尖叫聲詢問新任教皇打算起用什么法號。
“我們決定啟用亞力山大這個法號?！苯袒首屑毧紤]了一下說道。紅衣主教團各位成員聽后大吃一驚，禁不住向后倒退了幾步。那些帶戒指的手發(fā)出一陣顫抖聲，接著如同受驚的鳥群一樣發(fā)出一片驚叫聲。
“亞力山大！”斯加萊托費弗里尼啼噓道，“你用歷史上那個具名昭著的人的名字，這不是在嘲笑羅馬教庭嗎？”
“亞力山大六世是最后一個有孩子的教皇?！苯袒视么罄硎惚涞穆曇艋卮鸬?。“讓我們希望在現(xiàn)在這個更加開化的時代，亞力山大七世可以向世人表明這樣做并不影響教會的正常管理。”
亞力山大七世！萬壽元疆！
當天晚上，已故教皇的管家圣心瑪麗亞修女忐忑不安地來到我這里。似乎新任教皇曾經(jīng)要求上某種用雞蛋和火腿腸做的蘇格蘭桂肴，而廚師對此一無所知。我提議他們向蘇格蘭紅衣主教團咨詢一下。
短短幾天之后，我們的新任教皇就贏得了羅馬人民的歡心。起先，人們自然會懷疑這位無名的英國人——“銅山袖們仿征地看到這位神圣的教父開著他那輛小摩托車行駛在羅馬的街道上，一邊用左手熟練駕駛著摩托車，一邊用右手向人們揮手致意，給他們送去福音，他那白色的長袍在和風中搖曳如同圣靈揮動的翅膀時，都覺得他和藹可親，平易近人。尤其值得人們稱贊的是，教皇喜歡騎意大利造的摩托車。盡管這種摩托車車型有些陳舊，性能也不很可靠，他還是非常謙恭地婉言謝絕了下屬希望他更換新車的請求。
備往：我要坦白，今天我沒有禁食，品嘗了一下蘇格蘭煮蛋。非常好吃。今天早晨，教皇把樞機團成員召到他的府邪，聽他發(fā)布第一條通諭。通諭題為《婚床說》，談的是有關(guān)性在婚姻中的作用、生育控制問題、世界人口問題等等。教皇在通諭中非常動情地提到了自己生第四個孩子時困難產(chǎn)而死去的妻子。在座各位嘉賓聽后都流下了激動的眼淚，然后用他們明亮的長袍格邊擦拭。然而斯加萊托費弗里尼聽著聽著卻變得無比憤怒起來，禁不住提出了異議。教是最后說，在目前這種神學不可知的情況下，真正的基督徒都可以本著自己的良心、慎重采取任何一種節(jié)育方法。同時，他號召在所有教區(qū)都開設(shè)診所，向已婚的天主教徒傳授各種節(jié)育技術(shù)。
“這簡直是宣揚異教！”教是講完后，斯加萊托費弗里尼突然大聲叫道，“這是復辟異教行為。這將是自馬丁·路德把他探出的九十萬條實教改繭律議釘本墻上以來教會史上最黑暗的一天?！?br/>
“恰好相反，”教皇回答道，“我們相信我們已經(jīng)預先阻止了第二次宗教改革運動的發(fā)生?！?br/>
“如果路德現(xiàn)在還活著，一定會站在你的一邊。”那位紅衣主教一邊大聲吼叫，一邊撩起長袍下擺，準備像一陣風似地退出會場。
“極有可能?！苯淌业戎f道，“路德也是一個結(jié)過婚的人?！?br/>
“我是我母親生下的第十三個孩子?！蹦俏粴鈶嵉拇笾鹘毯暗馈?br/>
“而且你也沒有孩子?！苯袒屎翢o表情地回敬道。
嘻嘻！
今天晚課后，瑪麗亞修女問我何為節(jié)育。我告訴她，那與她無關(guān)。然而，我想我必須自己弄清楚。
雖然西西里島與愛爾蘭兩地的教會千方百計地予以禁止，但教皇發(fā)布的通諭還是造成了很大影響。英國教會已經(jīng)全體歸順羅馬。許多退教的天主教徒又重新恢復了信仰，盡管許多教堂都不接納他們。這可真是至高無上的上帝的榮耀！
“喂，喂，喂！又在做夢了是不是，埃普比？”
亞當為自己的夢想被打斷而后悔不已，他抬起頭?！班?，加莫爾，你好?！?br/>
加莫爾自己也在亞當旁邊坐下來，然后掏出煙袋。亞當問道：“你喜歡抽雪茄嗎？”
“怎么？你有嗎？”
亞當遞給他一支那位美國人送給他的雪茄。加莫爾打了個口哨。
“你是從那里得來的？”
“我把一個美國人從電話廳中救了出來，然后他就送了我?guī)字а┣?。?br/>
“聽起來你好像交了一位有用的朋友?！?br/>
“如果我有幸成為那些滑稽小說中的主人公，”亞當說道，“他就是那位在小說末尾送給我一份工作與一個女孩的大思人。不要指望我以后還能見到他，真的。”
“這可說不定?！?br/>
“不管怎樣，問題是，我已經(jīng)有一位女孩了?！?br/>
“不過，你還得需要一份工作?！?br/>
“在美國，生一個孩子都得花上大約五百英鎊，對不對？”
“可憐的老亞當，”加莫爾說著深深地吸了一口雪茄?！澳憧墒怯悬c兒太悲觀了，是不是廣“我看不到生活的意義何在?！眮啴斦f道，“生活中看起來真正屬于我的東西只有一件，那就是性。文學則吞并了我生活的其它部分。但是性也正是我所面臨的一大難題。我的性欲無法得到滿足，而得到滿足日7M開始相八＿路在相馬一對自在全息人伯格人到文學研究中去?！?br/>
“不要那樣做?！奔幽獱栒f。
“那么我想象龐德這樣的人每天晚上都那樣做：床頭柜上放著幾本教科書供參考。這簡直太不公平了?！?br/>
“龐德是個可怕的說謊者，”加莫爾說道，“你可不要他說什么你就信什么。”
“你是什么意思？”
“你想聽一聽他腿瘸的真實原因嗎？”
“你是怎么知道的？”“噢，是多喝了幾杯啤酒后知道的。就是在酒館中，你離開之后。”
“你是一個天生的聽人懺悔的神父，加莫爾，”亞當說道，“你應(yīng)該當一名牧師?！?br/>
“是的，我經(jīng)常想，我會喜歡聽別人懺悔，然后將他們赦免。”加莫爾沉思道，“我上大學時之所以首先學心理學，也就是這個原因。但是我學不好數(shù)學?！?br/>
“那么，龐德的腿到底是怎么瘤的？”亞當追問道，他的好奇心被調(diào)動起來了。
加莫爾吐出一團長長的藍煙。前院里涼爽的風又將煙吹回到他們的臉上，將他們包圍在一團馨香的濃霧中，為這個凄冷而僻靜的角落增添了一絲吸煙室的氣氛。
“嗯，你可知道龐德夫婦有一個孩子叫阿曼達？”加莫爾開始說道。
“知道”“有一段時間他們一直想再要一個孩子?！?br/>
“真是一對傻瓜?！?br/>
“難道你沒有注意到當代中產(chǎn)階級家庭不接受只生一個孩子的觀點嗎？無論如何，龐德與莎麗決定再要一個孩子。但是他們不想要第三個?！?br/>
“我認為不應(yīng)該這樣做?！?br/>
“他們特別希望生一個男孩。莎麗一直想要一個男孩。龐德則更關(guān)心能否順利地把孩子生下來。他說再生一個女孩毫無意義。唉，這個問題現(xiàn)代科學尚未解決。但是你我都知道，正如龐德在宗教問題上極為理智一樣，他在性問題上非常迷信。據(jù)說，去年夏天到意大利度假時，他們聽到了當?shù)氐囊粋€民間傳說，說什么當妻子充滿性欲。而丈夫精疲力竭、態(tài)度冷淡時，才會生男孩；否則，只能生女孩。”
“這與我原來的想法正好相反。”亞當說。
“你說得很對。上述方法的冒險性很大?！奔幽獱栒f道。“顯而易見，當意大利的丈夫們想生一個男孩時，他們首先得去妓院逛一圈兒，然后再回家和妻子上床。龐德想他們必須嚴格按照這一方法去做，但莎麗總是調(diào)整不好。于是他們制定了一項計劃?！?br/>
“他們借助日歷，經(jīng)過精心計算，才最后確定了27'1＝4：：d1TIThAnrt tfll”“我的老天，”亞當插話道，“你是指別人也都這樣做嗎？”
“偶爾為之，”加莫爾回答道?！澳鞘且粋€要命的星期天?！彼又v下去，“他們的想法是讓莎麗盡可能地感到性欲十足，而龐德則精疲力竭。龐德埋怨說，他們在阿曼達出生之前對這種計劃一無所知，真是太遺憾了。但是他仍像一個男子漢那樣接受了自己的角色?！?br/>
“莎麗全天都穿著一件為此專門購買的女便服懶洋洋地躺在房子里，而可憐的老龐德卻汗流浹背地在花園的花圃中掘地、為草坪鏟草、修剪籬笆。大約六點鐘時，他說如果他們再不睡覺，他就累得躺在地上動不了了；但是莎麗說服他再等一兩個小時，并告訴他花園的木棚中有許多木頭還沒有劈。在莎麗懶洋洋地上樓洗澡之前，她想到龐德的書架上翻找一本可供躺在床上看的黃書，最后選了一本亨利·米勒的書，我想可能是《南回歸線》。她聽別人說，那是一本頗具誘惑力的小說。
“就這樣，夜幕在維斯特諾伍德降臨后，鄰居們開始舒舒服服地坐在電視機旁看節(jié)目。莎麗洗完澡后，在臉上涂了許多化妝品，并在身上噴了些香水，然后穿了一件專門為此購買的透明黑睡衣，躺在床上開始閱讀亨利·米勒的那本小說。而此時，在樓下的——一個日常、襯衫都被汗水濕透的龐德正在狠勁地砍木頭。由于光線不好。他有時不小心會把手指劃破，這時他會罵上一兩句。
“接著，發(fā)生了一件怪事。盡管疲憊不堪，龐德
卻發(fā)現(xiàn)這種異乎尋常的鍛煉以及白天里呼吸的新鮮空
氣，讓他感到渾身是勁，這種感覺他已經(jīng)許多年沒有
體驗到了。雖然他在夜色中玩命地干活，但一想到莎
麗正躺在樓上紅光普照的臥室中等著他，就感到興奮
異常。即使是從他滿是汗水的身體上發(fā)出的酸臭味也
讓他感到一種狂暴的動物般的快樂。他想，他們將不
得不改變計劃。他提著斧頭，走進房中，想去征求一
下莎麗的意見。
“與此同時，在寢室中，莎麗在閱讀亨利·米勒方面遇到了些麻煩。她覺得那本小說與其說色情，毋寧說令人作嘔。她在讀的過程中發(fā)覺小說情節(jié)非常吸引人，但又感到震驚不已。她感到e已對人類的性生活越來越厭惡了。想到就要發(fā)生的事，她禁不住打了個寒顫。那天晚上她再也不想做愛了。她把書一扔，從床上跳了下來，決定到龐德的書房中找一些更加能勾起她欲望的東西——也許應(yīng)該看一下《梵妮·希爾》。
“莎麗走到樓梯口時發(fā)現(xiàn)龐德也恰好來到樓梯下面?？吹秸煞蚺铑^垢面，喘著粗氣，手里提著一把斧子，她驚呆了。當龐德看到身穿黑色透明睡衣、在燈光下驚慌失措但不失俏美的莎麗，他再也按捺不住了。一時間，生男孩還是生女孩的所有相法在他的姿腦中化為烏有。龐德朝樓梯上面沖去，心里只有一個念頭：強奸莎麗。莎麗尖叫一聲，轉(zhuǎn)身向?qū)嬍姨尤ァ６嫷聞t在后面緊追不舍。也許是因為勞累過度，也許是由于心情過于激動，他腳下一滑，摔倒在樓梯下面，落下來的斧子在他的大腿上劃了一道不很嚴重的傷口。”
“所以他走路一瘸一拐的，是這樣嗎？”
“對，就是這樣，那天晚上顯然沒有發(fā)生任何性愛游戲。讓龐德最生氣的是他劈的那些木頭。他們已經(jīng)完全忘記了自己家已經(jīng)采用了燃油中央取暖設(shè)施?！?br/>
亞當對龐德腿瘸的故事半信半疑。一方面他非常羨慕那些在生育控制方面非常自信、以致可以達到計劃性生活地步的人；另一方面，他感到有些幸災樂禍，因為這些在性生活方面安排得如此精細的人們?nèi)噪y以逃脫恥辱與失敗。獲得一種心理平衡以后，他不得不承認加莫爾的確讓他快樂起來。他幾乎是邁著富有彈性的步伐跟著朋友走進了博物館。不幸的是，他又犯了一個錯誤：給芭芭拉打電話。她等了很長時間才來接電話。
“什么事，亞當？”她不耐煩地問道。
“沒什么，親愛的。我只是想給你打個電話，問一下你現(xiàn)在感覺如何。”
“我現(xiàn)在的心情糟透了?！?br/>
“噢，沒有進展嗎？”“瑪麗·弗里思已經(jīng)走了，我正在躺著休息?！?br/>
“瑪麗怎么樣？”“她太讓我傷心了?！彼叩介T口說的第一句話是，“不用告訴我徐懷孕了?！薄班蓿业纳系邸Ｋ趺茨菢又v話？”“我也不知道。她也許想自己也懷孕了。她這樣做是為了自我安慰。事實上，我們吵架時，她大都在場?！薄暗撬菢诱f一定有原因?！?br/>
“如果女人認為自己懷了孕，會在她們的眼神中有所表現(xiàn)。不，有兩種表現(xiàn)：一種是沾沾自喜、幸福愉快2另一種是痛苦與絕望。我就屬于后一種情況?！?br/>
“那么，你是認為自己懷孕了，對嗎？”亞當痛苦地問道。
“我弄不清楚，亞當。我再也弄不清楚了。我煩透了這一切?！?br/>
“你為什么不做一下蛙式檢查？那樣我們至少可以知道當前的處境、你心情沮喪，就是因為你總是等來等去所致。”
“約翰遜大夫上次說他不再主張我去做任何檢查一尤其是國民健康檢查。另外，等結(jié)果出來以后，我就會知道了?！?br/>
該死！該死！該死！亞當暗中罵了幾句，然后一步一步地沿著通向讀者衛(wèi)生間的坡度很陡的樓梯走下去。加莫爾經(jīng)常和他談起這樣一件事：幾年前，博物館曾經(jīng)關(guān)閉該衛(wèi)生間，以便進行修繕。這使得那些站起身去變目錄時發(fā)覺自己非常想去方便的學者們不得不痛苦地走上一長段路，到主樓的公共廁所去。然而在讀者衛(wèi)生間重新開放后，人們發(fā)現(xiàn)里面似乎沒有任何改觀。只是沿著便池添加了一塊大理石板。站在石板上，人們一不小心就會撞到固定在墻上的馬桶水箱上。然而、加莫爾發(fā)現(xiàn)，這種改動可以充分利用一下：小便時把頭部輕輕靠在水箱上，那被碰疼的部位就會感到一絲清涼。亞當依照這一建議，站在便池旁，解開褲子上的扣子。他的頭部需要安撫。該死，該死，該死。又一個孩子。真是意想不到。一切又得從頭開始：難以入睡的夜晚，凄風冷雨，疾病纏身；需要更多的尿布、奶瓶與爆米花。
他在腹肌溝中摸了一會兒，但沒摸到什么。他開始懷疑自己今天早些時候可能被人麻醉，然后被閹割了。但是他突然想起自己穿的是芭芭拉的短褲。他趕緊把衣服調(diào)整一下，來到便所里側(cè)。地蹲在那里，腳腕似乎被尼龍和網(wǎng)眼花邊捆綁在一起。他想，如果再添一個孩子，他們該怎樣在公寓里給他找個地方。除廚房與衛(wèi)生間之外，那套公寓只有兩個房間。其中一個房間原先用作待客室，但在很久以前就變成了亞當與蘆芮拉的寢室，而孩子們占用另一個房間。這似乎是一個優(yōu)秀的天主教家庭合乎常理的必然結(jié)構(gòu)：沒有待客室，只有吃喝拉撒睡的地方。在這種情況下，他只好在寢室中搞研究，書桌緊挨著一張雙人床，這總是讓他想起生育、性交與死亡。但是現(xiàn)在該怎么辦？可不能再把一個孩子放到孩子們的房間中去了。他們將不得不把孩子放到自己的寢室中，那么他又得到哪里看書學習呢？也許他可以坐在浴缸中，在頭上放一塊隔板…··煙是水龍頭總是滴水。衛(wèi)生間也不行，因為那是整個房子中最繁忙的地方。他們必須搬家，但是又不能搬。在倫敦，哪怕以雙倍的價格。也找不到比這更大的公寓。他只好離家出走，給孩子空個地方。他這樣想并不是因為自己租不起另一套住房，而是想可否住在博物館中——在閉館鈴聲響后躲避到某個地方，在一張大桌子上放一擦書當枕頭，一往上邊一躺，湊合著過夜。
該死，該死，該死。亞當爬上樓梯，返回閱覽室。他碰到了坐在問訊桌旁的工作人員的目光。那人對著他微微一笑。亞當突然想起了一些問題需要問他：在哪里才能找到租金一周為三英鎊十便士的三居室？長句的定義是什么？你想買一輛二手小型摩托車嗎？我怎么做才能有救呢？亞當對著他苦笑了一下，接著走了過去。
他在一排參考書書架旁停下來，取下一本韻律詞典。
我獨愛布朗龍座椅……
空氣、赤裸、忍受、關(guān)心、敢于、一直、公平。市場、猙獰、頭發(fā)、兔子、財產(chǎn)繼承人、獸穴、母馬、一雙、懼怕、樓梯、凝視、雜貨、穿著、靈便。
宛如在空中飄逸
我再也無法忍受另一把座椅
于是我端坐下來怒目而視
就像呆在洞穴中的雄獅
或者像一只與兔子雜交的烏龜
或者修一匹沒有母馬作伴的公馬
或者像一個沒有財產(chǎn)繼承人的男子
或者像一個禿頂?shù)呢敭a(chǎn)繼承人
虛偽的讀者！我的同類，我的兄弟！
亞當把韻律詞典放回原處，接著向前走，格里格斯說，發(fā)表，把你那篇有關(guān)梅里馬什的文章發(fā)表出來他根本不知道，這篇文章已經(jīng)有九家雜志社退了稿。沒有名氣，沒有朋友幫忙，想發(fā)表文學批評文章幾乎不可能。發(fā)掘新奇獨特的材料是尋求發(fā)表的推一希望?！蹲钚掳l(fā)現(xiàn)的雪萊通信》，《杰拉德·曼利·霍普金斯的洗衣費賬單》，《因弗內(nèi)斯的洗禮登記處》。這些才是雜志社需要的東西。即使是梅里馬什沒有發(fā)表的文稿也可以。亞當想著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面前的桌子上擺著一大堆有關(guān)勞倫斯的書。
此刻，他突然記起早上收到的那封看上去很怪的信，想知道里面講的是什么。他把信從書箱中翻找出來，急忙將它打開。他快速瀏覽了一遍信的內(nèi)容，確認了自己的直覺。
親愛的埃普比先生：
謝謝您的來信。得知現(xiàn)在的年輕人還關(guān)
注高雅生活，仍對埃格伯特叔叔的作品感興
趣，我感到非常高興。我過去一直想讓我女
兒讀他那些迷人的充滿幻想的作品，如《農(nóng)
夫皮爾斯的歸來》和《圣井》，但她是一位
典型的現(xiàn)代年輕人。
你問我這里有沒有收藏埃格伯特叔叔沒
有發(fā)表的手稿或通信。真巧，我的確有一些
他的手稿，那是他在去世之前留給我的。我
想這些材料對你這樣思想非常嚴肅的年輕人
來說一定非常有趣。如果你想看這些材料，
我會很高興的。
你真誠的一
老朱·羅廷迪恩
信上留的地址是貝斯沃特、亞當心頭一陣驚喜，非常想把這個好消息告訴別人。加莫爾正在旁邊的書桌上打盹兒。亞當用手戳了他一下，加莫爾一下睜開了睡眼。。
“什么事？”他不高興地問道。
“我就要發(fā)現(xiàn)文學新材料了。”亞當對他耳語道，“你還記得幾個月前我在研究梅里馬什時曾給他的出版商寫信詢問他有沒有尚未出版的手稿？”
“我似乎記得有這么回事?！?br/>
“嗯，他們一定是把我的信轉(zhuǎn)到了他的家人手中。我收到了梅里馬什的姨媽，不，我是指他侄女的來信。瞧?！彼涯欠庥盟{圓珠筆在黑進信箋上寫的信遞給加莫爾……
“她似乎有點兒愚蠢，”加莫爾說著把信還給他?！拔以肽阋呀?jīng)對梅里馬什失去了興趣。”－“嗯，我現(xiàn)在又感興趣了?！眮啴斦f道，“難道你沒有看出來嗎？關(guān)于他一定有些值得發(fā)表的東西。至，l＞可UI寫一兩篇文章n也許有一些有趣的信件。梅里馬什是一個沒有希望的作家，但是他結(jié)識一些優(yōu)秀作家?！?br/>
加莫爾用諷刺的目光瞥了他一眼。“那么，你是要搞點文學批評，申請獎學金了廣“嗯，搞文學批評還沒有使我得到任何東西?！眮啴敒樽约恨q護道。看到旁邊書桌上的讀者有反對他們講話的跡象，他便沒有接著講下去。剛才他的聲音太大了。他重新回過頭來，一邊默默地細讀那封信，一邊想，為什么不可以呢？為何不放棄他尚未寫完而且也不可能寫完的博士論文，重新開始研究埃格伯特·梅里馬什的書信呢？編輯書信集一點兒也不難，對不對？如果順利的話，到六月底他就可以完成這項工作，并獲得博士學位。然后他就可以把書拿到出版社出版。他想象著那本裝訂精美、不很厚的書信集?！栋８癫亍っ防锺R什書信集》，編選與做序者：亞當·埃普比。評論家們會在周末各報紙的文藝版上大聲驚呼：“埃普比先生在讓隱匿于一個英國文學生活中已經(jīng)被人遺忘但又具有獨特魅力的角落中的這些材料重見光明方面做了一件非常有意義的事情……”
亞當開始自鳴得意起來。也許芭芭拉根本沒有懷孕?，F(xiàn)在他開始靜下心來，認真考慮這件事。很明顯，她不可能懷孕。過去，他們經(jīng)常為此擔心，以致竟確信芭芭拉懷孕，但最后卻發(fā)現(xiàn)事實并不是這樣。事后想起來，他們覺得真是把人憂天，荒唐至極。這次芭芭拉當然沒有懷孕。他應(yīng)該立即打電話，把自己的想法告訴她。并且把有關(guān)那封信的事情告訴她。
在電話廳中，亞當發(fā)現(xiàn)自己沒有零錢了。他去埃爾金大理石雕館附近的郵政卡片商店買了一個深褐色的大英博物館模型，找回來一把三便士一枚的硬幣。然而，他打通電話后，卻沒有人接電話。顯然格林夫人不在家，或者芭芭拉帶著孩子去了公園。亞當想到自己的妻子在灰暗潮濕的下午，一邊推著那輛嘎吱吱亂響、向一邊歪的童車在巴特西公園中穿行，走過娛樂中心冬天不對外開放的鬼城，一邊思考著自己可能又要懷孕這件事，心頭不禁涌起一股同情與愛戀。他多想走到她旁邊，告訴她一切都很正常。
他回到閱覽室的桌子旁邊，但是無法靜下心來進行工作。他為準備論文記了許多筆記，這讓他感到非常不安。但現(xiàn)在他不必再考慮這些事情了。讓長句在英語小說中任意飄灑吧——他再也不用苦苦研究它們了。他拿起羅廷迪思夫人的來信，開始草擬回信，問能否盡早去她那里看一下那些手稿，他提議明天傍晚。然而他幾乎無法忍受如此漫長的痛苦等待。他為什么不現(xiàn)在就打電話，提議當天就去拜訪羅廷迪恩夫人？他又瞥了一眼那封信。對，上面有電話號碼。亞當離開座椅，急忙趕回電話廳。
亞當一邊用臀部把電話廳門關(guān)上，一邊把因為過于激動而顫抖的手伸進口袋中找零錢。這時電話鈴響了，聲音很大而且非常執(zhí)著。亞當迷惑地向周圍看了一下，起先不敢相信那響聲是從面前的電話機中發(fā)出來的。但是響聲顯然就是從那里發(fā)出來的。他拿起話筒，猶豫了一下，然后說道，“喂?！?br/>
“博物館的電話是0012嗎？”一個女人的聲音問道。
亞當非常順從地看了一下?lián)鼙P中央的號碼，“對?！彼卮鸬?。
“請不要掛上電話，有從科羅拉多打來的長途電話”‘“什么？”亞當問道。
“這里是博物館，對不起，你打的時間太長了?！苯泳€員用歡快的聲音說道，“今天打來的電話太多了。
“我想你是弄錯人了?！眮啴攧傁虢忉?，接線員已經(jīng)掛上了電話。亞當也想把電話掛上，但是沒有足夠的勇氣。此外，他還想打一個電話。他把電話廳門打開，一邊把話筒放在耳旁，一邊探出身子向博物館門廳方向望去，希望能看到那位胖大的美國人。
“是博物館嗎？”
“是，但我——”亞當立即把頭收回來，但不小心撞在了門上，話筒也摔在了地上，并且吭雕一聲碰到了墻上。等他重新拿起電話，接線員的聲音又消失了。一個美國人用微弱而焦急的聲音說道：
“伯爾尼？是你嗎，伯爾尼？伯爾尼？”
“不，恐怕你弄錯了。”亞當說道。
“啊，伯爾尼。我原以為和體聯(lián)系不上了?！?br/>
“不對，我不是伯爾尼?！?br/>
“那么你是誰？”
“我的名字叫埃普比，亞當·埃普比?！?br/>
“認識你很高興，埃普比先生。伯爾尼在嗎？”
“嗯，不，我想他不在。很抱歉，你花了這么多時間和錢，但是——”
“他出去了，是嗎？那好吧，麻煩你給他傳個口信。請告訴他可以用十萬美元買書，五萬美元買手稿，好嗎？”
“十萬元買書，”亞當重復道，他被弄糊涂了。
“對。還有五萬美元買手稿?！蹦侨苏f道，“太好了，亞當，謝謝你。你和伯爾尼一起工作多長時間了？”
“嗯，不，”亞當說道，“事實上——”
“你的時間到了，科羅拉多。”接線員說道?！澳阆朐俳粌煞昼姷腻X嗎？”
“不了，就到這兒。再見，亞當。請代我向伯爾尼問好。”
“再見?！眮啴?shù)吐曊f道。話筒中一片死寂。
亞當把話筒放回去，靠在門上，考慮自己應(yīng)該怎么辦。他也許再也見不到那個胖大的美國人了。他可不能帶著這條無法傳遞的口信度過余生。這口信似乎也很重要。十萬元買書。五萬元買文稿。那是美元啊。也許他應(yīng)該把整件事情告訴接線員。
亞當撥一下零，一邊聽著電話另一方發(fā)出的斷斷續(xù)續(xù)的響聲，一邊思考如何把這件事情說得有條理一些。
“是警察局嗎？”一位男子的聲音問道。
“什么？”亞當問道。他還能聽出對方毫不含糊的語氣。
“我的汽車被人偷走了?！蹦侨苏f道，“請你趕快派一位警官來處理一下，好嗎？”
“你最好撥999，”亞當說道，“我不是警察?！?br/>
“我撥的就是這個電話。”那人生氣地說。
“你撥的什么號碼？”第三個聲音問到。那是一個女性的聲音，聲音很弱。電話鈴聲停了下來。
“我剛才告訴過你，我要警察局?！蹦侨苏f道，“瞧，我的汽車不見了。我沒有時間在這里傻等——”
“是你要打電話嗎？”接線員問到。
“你指的是我嗎？”亞當問到。
“那么，你剛才撥0沒有？”接線員用譏諷的口吻問道。
“我一直對你說，我剛才撥的是999?！蹦莻€男人大聲喊道，“你把我當猴耍，是不是？”
“對，我剛才撥的是零。”亞當說道。他模糊地意識到在三個人中只有他可以與另外兩個人講話。
“那么，你想干什么？”接線員問道。
“我想報警?！蹦莻€男人呻吟道。
“你想報警？”接線員問道。
“不，我不想報警?！眮啴斀忉屨f。
“你是從哪里打來的電話廣接線員問道。
“格華爾大街95號?！蹦莻€男人回答。
“大英博物館。”亞當回答，“我不想報警。是另外一個人想報警?！?br/>
“他叫什么名字？”
“我不知道。”亞當說，“你叫什么名字？”他補充問道，試圖將自己的聲音對準格華爾大街的方向。
“不要管我叫什么名字。”接線員生氣地說道?！澳憬惺裁疵?？”
“布魯克斯?！蹦莻€男人說。
“他叫布魯克斯?！眮啴攤髟挼馈?br/>
“好吧，布魯克斯先生——”
“不，不！我是埃普比。布魯克斯是汽車被偷的那個人?！?br/>
“你是說你從大英博物館借的一些書被人偷走了，是嗎？”接線員說道，似乎一切已經(jīng)水落石出。
“這騙人的把戲我受夠了。”布魯克斯氣憤地說道，“但是我要向你保證，我一定要告發(fā)這件事。”他砰的一聲掛上了電話。亞當聽到響聲后，輕出了一口長氣。
“瞧，”他對接線員說道，“剛才接進一個從美國科羅拉多打來找伯爾尼的長途電話的就是你吧廣“著火了？”接線員說?！澳悴粦?yīng)該報警，必須找消防隊。”
亞當悄悄把話筒放回原處，走進另一個電話廳。他覺得這一天他打的電話可真夠多的了，但是由于他急于想和羅廷迪思夫人聯(lián)系上，他又很不情愿地拿起話筒。然而，他連續(xù)撥了好幾次，聽到的卻都是占線的信號。亞當懷疑一定是電話線路出了問題，但是再也鼓不起勇氣給接線員打電話。他又試著給芭芭拉打電話，但接電話的格林夫人說她還沒有回來。亞當又給羅經(jīng)迪恩夫人打了一個電話，還是沒有成功。最后他神情沮喪、一股怒氣地離開了電話廳。他原先的激動與熱情已近乎蕩然無存。他想芭芭拉也許真的懷了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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