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天上午九點(diǎn)。熱得要命。
德依什難民營散發(fā)著廢水的酸臭味。那些房屋——如果你能夠把它們叫作房屋的話——只不過是泥砌成的棚屋，開了幾個孔作為窗戶，徐了焦油的防雨紙搭在上面當(dāng)房頂。房屋之間的泥溝就是路了。
糞坑，施姆茨心想。他跟著東方人和新來的克漢，一邊揮開蒼蠅和蚊子，一邊朝營地的后面走去。那小流氓就任在那兒。
伊薩·阿卜杜拉提夫。
按東方人告訴他們的說法，西爾旺村的村民個個三緘其口，但達(dá)奧得使勁追問一個老寡婦，最終問出了菲特瑪?shù)拈L發(fā)男友的名字。她湊巧聽到瑞斯馬威一家談到他的名字。是個下等人。她不知道他是哪兒的人。
在財產(chǎn)侵犯類的案卷中，這個名字再度出現(xiàn)，它屬于由雇員或代理人進(jìn)行盜竊的一類案件。他派克漢去找，可這孩子去了那么久，以致于他疑心他在廁所里淹死了或是開了小差。他去找克漢，正巧碰見他蹦蹦跳跳地上樓來，笑得嘴角咧到了耳朵邊，帶著一副洋洋自得的神氣。傻孩子。
案卷本身沒什么重要內(nèi)容。去年秋天阿卜杜拉提夫曾在塔皮約的一個建筑工地上挖溝，他走到哪兒，哪兒的工具就不見了。承包工程的人叫來了警察，一系列的調(diào)查發(fā)現(xiàn)這個小流氓一直在偷鐵鍬、鎬和泥刀，然后賣給他和他姐姐、姐夫所佐的難民營里的居民。他被逮捕后，他把警察領(lǐng)到了營地后部的窩贓處，這個地洞里還藏著許多他偷來的工具。承包商很高興收回了大多數(shù)生產(chǎn)用具，又伯審訊的種種麻煩，就沒對他起訴。在牢房里呆了兩天后，小流氓又回到了街上。
獐頭鼠目的小流氓，施姆茨想，回想起了逮捕文件上的照片。十九歲，無疑他這一生一直都在偷東西。像這樣的奸詐小人需要的不是四十八小時的牢獄生活，而是好好吃點(diǎn)苦頭——把他的屁股打爛，這樣以后干壞事時他就會三思而后行了。而且那也許他們就不必膛著滿地驢糞蛋來這鬼地方找他了……
除了一支九毫米手槍以外，他們?nèi)齻€人都帶著尤茲槍。一輛軍用卡車就停在難民營人口外面。他們?nèi)蔽溲b地出現(xiàn)，要讓那些小流氓知道到底是誰說了算。但他們還是在穿過這片污物的同時，不停地回頭張望著。
他厭惡走進(jìn)這種地方。不僅是厭惡貧窮和無助感，而是這一行為根本毫無意義。
關(guān)于阿拉伯人和他們強(qiáng)烈的家庭觀的那些話全是胡說?？纯此麄兪窃趺磳Υ约旱摹?br/>
每年難民們都要給安曼的福利與勞工大臣寫一次信。如果幸運(yùn)的話，三個月后每戶家庭會收到幾個第納爾的錢或是九公斤面粉。
但空想的社會改良者——私人機(jī)構(gòu)——卻隨處可見，至少他們的辦公室隨處可見。
在貝瑟勒漢和東耶路撤冷比較好的街道上有他們安著空調(diào)的辦事處。圣維克多協(xié)會，美國友人服務(wù)委員會，路德教友會，“美國人在東方”，等等，所有這樣的機(jī)構(gòu)都有美國人的大筆金錢支撐著，還有聯(lián)合國，在難民營周圍帶刺的鐵絲網(wǎng)上，刷著它的白色大標(biāo)記。“由聯(lián)合國救濟(jì)協(xié)會管理”。由它管理？什么意思？
還有巴勒斯坦解放組織，它在非洲的銀行、工廠、農(nóng)場和機(jī)場構(gòu)成了巨大的產(chǎn)業(yè)——他剛剛見到的一份報告估計其凈值為一百億。
所有這些錢，所有這些社會改良者，卻讓營地里的人仍然過得這么窮。那些錢都去哪兒了？聯(lián)合國那個家伙的梅塞得斯車就停在難民營前面，這就是一部分回答——他們給他四千美元的津貼——可僅梅塞得斯車這一項(xiàng)就不止這么多。
大騙局——他倒很樂意去調(diào)查一下這種盜竊行為。
聯(lián)合國派來的人是個長相難看的挪威人，脖子上掛著一塊護(hù)身符，帶著夾紙墊板和拴在一根鏈子上的筆，盯著在他身前聚集起來想得到某種優(yōu)先權(quán)的六、七十人。他們?nèi)齻€走到近前時，他轉(zhuǎn)而盯著他們，仿佛他們才是壞蛋。盡管他對任何事都沒有合法的管轄權(quán)，他還是對他們指手劃腳了一番。但是丹尼爾說過別惹事，所以他們?nèi)棠土艘粫?，看著他填好表格，還厭煩地看了他們幾眼，最后才告訴阿卜杜拉提夫的地址。同時排隊(duì)的人們還不得不等著這個挪威人分發(fā)給他們一丁點(diǎn)食物。
仿佛必須由猶太人來解決阿拉伯人造成的問題——吃下別人都不愿去吃的東西似的。該死的政府陷了進(jìn)去，玩起了慷慨的游戲——把難民們也算在了以色列的福利名冊中，給他們房子，教育，醫(yī)療保健。從l967年起，他們那尚未成形的道德感大幅下滑，小流氓更多了。
就他所知道的面盲，難民營里的人似乎要么是懦夫，要么是懦夫的后代。他們逃離了雅法、洛德、海法和耶路撤冷，因?yàn)榘⒗婈?duì)1948年用那些歇斯底里的廣播節(jié)目嚇破了他們的膽。
施姆茨那時是個十八歲的孩子，所以記得很清楚。廣播里沙啞的嗓音叫器說，猶太人吃活孩子，割掉女人的乳尖，碾碎她們的骨頭，喝她們的血。
那聲音肯定地說，圣戰(zhàn)已經(jīng)開始了。一場圣戰(zhàn)可以結(jié)束一切戰(zhàn)爭。說異教徒已經(jīng)受到了攻擊，會很快被趕進(jìn)地中海里去。說你們不僅能重新要回你們的房子，還有權(quán)沒收骯臟的猶太人積聚的一切財物。
數(shù)以千計的人們聽了，而且信以為真，都跌跌撞撞地逃跑了。他們涌人敘利亞、黎巴嫩和加沙。涌人約旦的人如此之多，以致于壓彎了艾倫比橋。他們到那兒以后，建起難民營，把他們關(guān)了進(jìn)去。
他們還在等，施姆茨看著一個干巴巴的老太婆，心想。她正坐在地上，揀著碗里的豆子。她的棚屋開著門，里面有一個同樣干巴巴的老頭，躺在一張床墊上，抽著水煙袋。該死的政治扯皮。
受過教育的人已經(jīng)找到了工作，定居在世界各地。但那些窮人，身體上或智力上有缺陷的人還留在難民營里?；畹孟裆笕锏纳凇敝持退麄円粯拥暮蟠?。他們中有四十萬還在黎巴嫩、約旦和敘利亞，1957年以后還有三十萬在以色列，單在加沙的就有二十三萬。
挪威人給他們的地址在穿過難民營的半路上，一棟看上去仿佛正在融化的泥房子。
一例堆著空油桶，蜥蜴從上面爬過，追逐著某只蟲子。
伊薩的姐夫馬科索穿著一件油膩的白襯衣和粘著鼻涕的黑短褲，坐在門前的牌桌旁，和一個十二歲的男孩一起下棋。這肯定是長子，只有長子才有權(quán)和老人坐在一起消耗時光。
老人其實(shí)也不老。他面帶倦容，臉色蒼白，大約三十歲，有老鼠胡須一般的唇疵，細(xì)胳膊，大肚子。左小臂上有一條青灰色的疤，一副骯臟的模樣。
他搖著骰子，看了看他們的尤茲槍，轉(zhuǎn)過身，說：“他不在這兒?！?br/>
“誰不在這兒？”施姆茨問。
“那只豬，寄生蟲。”
“那只豬有名字嗎？”
“阿卜杜拉提夫·伊薩?！?br/>
一只厚皮蜥蜴爬上房子的一側(cè)，停下來，左顧右盼了一會，就爬得不見了。
“你怎么知道我們是找他的？”東方人問。
“還能找誰？”馬科索移動了兩枚棋子。那孩子拿起骰子。
“我們想進(jìn)你家里看看?！笔┠反恼f。
“我沒有家。”
總有反駁的話。
“這間房子?！笔┠反恼f，用他的聲調(diào)告訴他，他沒心思聽他胡扯。
馬科索抬頭看看他，施姆茨也直視回去，踢著房子的側(cè)面。
馬科索咳出一日痰來，大喊：“艾莎！”
一個又矮又瘦的女人拉開門，手中還拿著一塊洗碗毛巾。
“這些人是警察。他們要找你那豬弟弟。”
“他不在?！迸撕ε碌卣f。
“他們要進(jìn)來看看咱們的家?！?br/>
那孩子擲了兩個六點(diǎn)。他移了三顆棋子到終點(diǎn)，然后從棋盤上取走一顆。
“啊，”馬科索說，他從桌旁站起來，“放到一邊去，托費(fèi)克，你學(xué)得太快了?！?br/>
他的聲音里有明顯的危脅意味，那男孩畏懼地服從了，就像他媽媽一樣。
“滾出去。”馬科索說完，孩子就跑掉了。他把妻子推開，進(jìn)了屋。偵探們跟在他后面。
和你所設(shè)想的完全一樣，施姆茨想。兩間小房間和一個廚房，又熱又臟又難聞。地上有一個戴無檐帽的小孩，一只還沒倒的尿盆。沒有自來水，沒有電，爬行的臭蟲裝點(diǎn)著墻壁。
妻子正忙著擦干一只碟子，馬科索重重地坐在一塊破墊子上，隱約看得出那以前曾是沙發(fā)的一部分。他的蒼白顯現(xiàn)出發(fā)黃的顏色。施姆茨懷疑這是光線的緣故，或是因?yàn)辄S疽。這地方很有蔓延傳染病的危險。
“你抽根煙吧?！彼麑|方人說，想驅(qū)趕這地方的怪味。大個子掏出一盒萬寶路，遞給馬科索。他猶豫了一下，還是接過去，讓偵探給他把煙點(diǎn)上。
“你最后一次見到他是什么時候？”他們兩人都噴出煙霧的時候，施姆茨問道。
馬科索猶豫著，東方人似乎沒興趣等他回答。他站起來穿過房間，四處看看，摸摸，但很小心，不顯出侵犯的意味。施姆茨注意到克漢有點(diǎn)茫然，不知該干什么好，一只手放在尤茲槍上。施姆茨又重復(fù)了一遍剛才的問題。
“四、五天前?！瘪R科索說。
女人攢足了勇氣拾起頭來。
“他在哪兒？”施姆茨問她。
“她什么也不知道。”馬科索說著，瞟了她一眼，她又把頭低了下去，就像是他伸手按下去的一樣。
“他有離開家的習(xí)慣嗎？”
“豬還有什么習(xí)慣？”
“他做了什么事，讓你這么討厭他？”
馬科索冷酷地哈哈大笑，唾棄地說：“他像個女人?！边@是阿拉伯人嚴(yán)重的侮辱詞。說明阿卜杜拉提夫既不負(fù)責(zé)任，又慣于欺騙?！拔茵B(yǎng)活他十五年，他只會給我惹麻煩?！?br/>
“什么樣的麻煩？”
“從他還是個小孩時起——玩火柴，差點(diǎn)把這兒全燒了。要不是及時救火，那豈不是個大損失？你們的政府五年前就許諾給我房子，可現(xiàn)在我還住在這個糞坑里?！?br/>
“除了火柴以外，還有什么？”
“我告訴過他小心火柴，想讓他記住。小豬玀老是玩火柴，燒傷了我一個兒子的臉?！?br/>
“還有什么？”施姆茨又問一遍。
“還有什么？他從十歲起就用刀子割老鼠和貓，看著它們死掉。把它們帶回屋里看。她從來不攔著他。我發(fā)現(xiàn)了以后，痛痛快快揍了他一頓，他威脅要用那把刀對付我?！?br/>
“那你怎么辦？”
“把刀子拿走，又打了他幾下。他永遠(yuǎn)也記不住。蠢豬！”
他妻子強(qiáng)忍住一聲抽泣。東方人停下腳步。施姆茨和克漢轉(zhuǎn)過身，看見淚水在她臉上滾滾流下。
她丈夫迅速站起來，對著她叫嚷：“蠢女人！我說謊了嗎？我說他是豬、是豬生的不對嗎？我要是早知道你會帶來什么血統(tǒng)什么嫁妝，我早就從咱們的婚禮上逃走，一路跑到麥加去了！”女人向后躲著，又垂下了頭，去擦一只早就干了的碟子。馬科索罵罵剛剛地坐回到沙發(fā)墊上。
“他用在動物身上的是什么刀？”東方人問。
“各種各樣的都有。他能找到或是偷到任何刀——除了其他優(yōu)良品質(zhì)以外，他還是個賊。”馬科索的眼神環(huán)視著這間破屋子?！澳隳芸匆娢覀冞@點(diǎn)財產(chǎn)，我們得節(jié)省多少錢才能養(yǎng)活他。我想管住聯(lián)合國分給他的那份錢，可他總有辦法藏起來——還要把我的偷走。都拿去玩了。”
“玩什么？”施姆茨問。
“十五點(diǎn)，打牌，擲骰子?！?br/>
“他在哪兒賭博？”
“只要能賭的地方他都去?！?br/>
“他進(jìn)耶路撤冷城里去玩嗎？”
“耶路撤冷，希伯倫，都去。最低級的咖啡館?！?br/>
“他贏過嗎？”
這個問題激怒了馬科索。他摸起拳頭，在空中揮動著一只骨瘦如柴的胳膊。
“他總是輸！寄生蟲！你要是能找到他，就把他關(guān)在牢里吧——誰都知道你們怎么對待巴勒斯坦人?！?br/>
“我們在哪兒能找到他？”施姆茨問。
馬科索夸張地聳聳肩：“你們干嘛要找到他？”
“你覺得呢？”
“什么事都可能——他天生是個小偷?！?br/>
“你見過他和一個女孩在一起嗎？”
“不是女孩，是妓女們。有三次他把那種人帶回家來。我們都得用醫(yī)生給的什么東西洗個澡才放心?！?br/>
施姆茨讓他看看菲特瑪·瑞斯馬威的照片。
“見過她嗎？”
“沒見過?！?br/>
“他吸毒嗎？”
“我怎么會知道這種事？”
問了一個愚蠢的問題……
“你認(rèn)為他去哪兒了？”
馬科索又聳聳肩：
“也許去了黎巴嫩，也許去了安曼，也許去了大馬士革?！?br/>
“他在這些地方有親戚嗎？”
“沒有。”
“在其他地方有嗎？”
“沒有?！瘪R科索憎惡地看著他妻子，“他是這家爛人里最小的。父母死在安曼了，還有一個兄弟，在貝魯特，但你們猶太人去年把他斃了。”
他妻子把臉埋在手里，整個人也想要藏到廚房的角落里去。
“伊薩去過黎巴嫩嗎？”施姆茨問道——又是一個愚蠢的問題。但既然已經(jīng)說到這兒了，那干嘛不問問？他的同事沒發(fā)現(xiàn)任何政治性的內(nèi)容，但調(diào)查的時間還很短，他還有其它消息來源要查。
“去干嘛？他是個小偷，又不是個戰(zhàn)士。”
施姆茨笑了，走近一步，看著馬科索的左小臂。
“他為你偷得了這塊疤？”
馬科索急忙遮住小臂。
“工傷?！彼f。但他聲調(diào)中的敵意沒能掩蓋住他眼中的恐懼。
“是個攻擊性很強(qiáng)的人?！彼麄冮_車回耶路撤冷的路上，東方人說。
車?yán)锏目照{(diào)壞了，因此所有的窗戶都敞開著。他們超過了一輛半履帶式裝甲車和一個騎驢的人。路旁高大茂密的無花果樹下，穿黑袍的女人們正在摘果子。地面呈現(xiàn)出剛出爐的面包一樣的顏色。
“很方便嘛，嗯？”施姆茨說。
“你不喜歡？”
“如果是真的，那就會喜歡。我們還是先找到那個混蛋再說貝巴?！?br/>
“他姐夫，”克漢問，“為什么會對我們這么知無不言呢？”他在開車，車速很快，這種感覺給了他信心。
“為什么不呢？”施姆茨說。
“我們是他的敵人呀。”
“好好想想，小伙子，”施姆茨說，“他其實(shí)對我們說了些什么？”
克漢加速轉(zhuǎn)過一個彎，努力回想起這次面談中的確切用詞，不禁汗流濱背。
“沒說出什么來。”他說。
“完全正確，”施姆茨說，“他大嚷大叫，等到觸及實(shí)質(zhì)問題——比如到哪兒去找那小子——他就不吭氣了。”收音機(jī)發(fā)出靜電干擾的雜音，他伸手把它關(guān)了?！白罱K結(jié)果是那混蛋出了胸中一口惡氣，可我們什么也沒得到。等我們回到總部以后，我得給他一張心理治療的帳單?！?br/>
其他兩個偵探大笑起來，克漢終于覺得自己像他們中間的一員了。東方人在后面的座位上伸開長腿，點(diǎn)了一根萬寶路煙。他深吸一口，把手伸到窗外，讓輕風(fēng)把煙灰吹落。
“瑞斯馬威兄弟的情況怎么樣？”施姆茨問。
“有缺陷的那個一整夜沒有出房，”東方人說，“他兩個哥哥不好對付。我和達(dá)奧得在他們到家前盤問了他們，他們連眼都沒眨一下。和他們的父親一樣，厲害家伙。對任何事都是一問三不知——我們告訴他們菲特瑪死了的時候，他們都沒眨一下眼。”
“冷酷?！卑＞S?？藵h說。
“感覺怎么樣，”施姆茨問，“和那個阿拉伯人一起工作？”
東方人一邊抽煙一邊思考。
“達(dá)奧得？就像和其他人一樣，我想。怎么問這個？”
“只是問問?！?br/>
“你得容忍點(diǎn)，納哈姆，”東方人笑著說，“要樂于接受新鮮的經(jīng)歷?！?br/>
“新鮮的經(jīng)歷？胡說八道，”施姆茨說，“那些老經(jīng)歷就夠糟的了?！?/div>
德依什難民營散發(fā)著廢水的酸臭味。那些房屋——如果你能夠把它們叫作房屋的話——只不過是泥砌成的棚屋，開了幾個孔作為窗戶，徐了焦油的防雨紙搭在上面當(dāng)房頂。房屋之間的泥溝就是路了。
糞坑，施姆茨心想。他跟著東方人和新來的克漢，一邊揮開蒼蠅和蚊子，一邊朝營地的后面走去。那小流氓就任在那兒。
伊薩·阿卜杜拉提夫。
按東方人告訴他們的說法，西爾旺村的村民個個三緘其口，但達(dá)奧得使勁追問一個老寡婦，最終問出了菲特瑪?shù)拈L發(fā)男友的名字。她湊巧聽到瑞斯馬威一家談到他的名字。是個下等人。她不知道他是哪兒的人。
在財產(chǎn)侵犯類的案卷中，這個名字再度出現(xiàn)，它屬于由雇員或代理人進(jìn)行盜竊的一類案件。他派克漢去找，可這孩子去了那么久，以致于他疑心他在廁所里淹死了或是開了小差。他去找克漢，正巧碰見他蹦蹦跳跳地上樓來，笑得嘴角咧到了耳朵邊，帶著一副洋洋自得的神氣。傻孩子。
案卷本身沒什么重要內(nèi)容。去年秋天阿卜杜拉提夫曾在塔皮約的一個建筑工地上挖溝，他走到哪兒，哪兒的工具就不見了。承包工程的人叫來了警察，一系列的調(diào)查發(fā)現(xiàn)這個小流氓一直在偷鐵鍬、鎬和泥刀，然后賣給他和他姐姐、姐夫所佐的難民營里的居民。他被逮捕后，他把警察領(lǐng)到了營地后部的窩贓處，這個地洞里還藏著許多他偷來的工具。承包商很高興收回了大多數(shù)生產(chǎn)用具，又伯審訊的種種麻煩，就沒對他起訴。在牢房里呆了兩天后，小流氓又回到了街上。
獐頭鼠目的小流氓，施姆茨想，回想起了逮捕文件上的照片。十九歲，無疑他這一生一直都在偷東西。像這樣的奸詐小人需要的不是四十八小時的牢獄生活，而是好好吃點(diǎn)苦頭——把他的屁股打爛，這樣以后干壞事時他就會三思而后行了。而且那也許他們就不必膛著滿地驢糞蛋來這鬼地方找他了……
除了一支九毫米手槍以外，他們?nèi)齻€人都帶著尤茲槍。一輛軍用卡車就停在難民營人口外面。他們?nèi)蔽溲b地出現(xiàn)，要讓那些小流氓知道到底是誰說了算。但他們還是在穿過這片污物的同時，不停地回頭張望著。
他厭惡走進(jìn)這種地方。不僅是厭惡貧窮和無助感，而是這一行為根本毫無意義。
關(guān)于阿拉伯人和他們強(qiáng)烈的家庭觀的那些話全是胡說?？纯此麄兪窃趺磳Υ约旱摹?br/>
每年難民們都要給安曼的福利與勞工大臣寫一次信。如果幸運(yùn)的話，三個月后每戶家庭會收到幾個第納爾的錢或是九公斤面粉。
但空想的社會改良者——私人機(jī)構(gòu)——卻隨處可見，至少他們的辦公室隨處可見。
在貝瑟勒漢和東耶路撤冷比較好的街道上有他們安著空調(diào)的辦事處。圣維克多協(xié)會，美國友人服務(wù)委員會，路德教友會，“美國人在東方”，等等，所有這樣的機(jī)構(gòu)都有美國人的大筆金錢支撐著，還有聯(lián)合國，在難民營周圍帶刺的鐵絲網(wǎng)上，刷著它的白色大標(biāo)記。“由聯(lián)合國救濟(jì)協(xié)會管理”。由它管理？什么意思？
還有巴勒斯坦解放組織，它在非洲的銀行、工廠、農(nóng)場和機(jī)場構(gòu)成了巨大的產(chǎn)業(yè)——他剛剛見到的一份報告估計其凈值為一百億。
所有這些錢，所有這些社會改良者，卻讓營地里的人仍然過得這么窮。那些錢都去哪兒了？聯(lián)合國那個家伙的梅塞得斯車就停在難民營前面，這就是一部分回答——他們給他四千美元的津貼——可僅梅塞得斯車這一項(xiàng)就不止這么多。
大騙局——他倒很樂意去調(diào)查一下這種盜竊行為。
聯(lián)合國派來的人是個長相難看的挪威人，脖子上掛著一塊護(hù)身符，帶著夾紙墊板和拴在一根鏈子上的筆，盯著在他身前聚集起來想得到某種優(yōu)先權(quán)的六、七十人。他們?nèi)齻€走到近前時，他轉(zhuǎn)而盯著他們，仿佛他們才是壞蛋。盡管他對任何事都沒有合法的管轄權(quán)，他還是對他們指手劃腳了一番。但是丹尼爾說過別惹事，所以他們?nèi)棠土艘粫?，看著他填好表格，還厭煩地看了他們幾眼，最后才告訴阿卜杜拉提夫的地址。同時排隊(duì)的人們還不得不等著這個挪威人分發(fā)給他們一丁點(diǎn)食物。
仿佛必須由猶太人來解決阿拉伯人造成的問題——吃下別人都不愿去吃的東西似的。該死的政府陷了進(jìn)去，玩起了慷慨的游戲——把難民們也算在了以色列的福利名冊中，給他們房子，教育，醫(yī)療保健。從l967年起，他們那尚未成形的道德感大幅下滑，小流氓更多了。
就他所知道的面盲，難民營里的人似乎要么是懦夫，要么是懦夫的后代。他們逃離了雅法、洛德、海法和耶路撤冷，因?yàn)榘⒗婈?duì)1948年用那些歇斯底里的廣播節(jié)目嚇破了他們的膽。
施姆茨那時是個十八歲的孩子，所以記得很清楚。廣播里沙啞的嗓音叫器說，猶太人吃活孩子，割掉女人的乳尖，碾碎她們的骨頭，喝她們的血。
那聲音肯定地說，圣戰(zhàn)已經(jīng)開始了。一場圣戰(zhàn)可以結(jié)束一切戰(zhàn)爭。說異教徒已經(jīng)受到了攻擊，會很快被趕進(jìn)地中海里去。說你們不僅能重新要回你們的房子，還有權(quán)沒收骯臟的猶太人積聚的一切財物。
數(shù)以千計的人們聽了，而且信以為真，都跌跌撞撞地逃跑了。他們涌人敘利亞、黎巴嫩和加沙。涌人約旦的人如此之多，以致于壓彎了艾倫比橋。他們到那兒以后，建起難民營，把他們關(guān)了進(jìn)去。
他們還在等，施姆茨看著一個干巴巴的老太婆，心想。她正坐在地上，揀著碗里的豆子。她的棚屋開著門，里面有一個同樣干巴巴的老頭，躺在一張床墊上，抽著水煙袋。該死的政治扯皮。
受過教育的人已經(jīng)找到了工作，定居在世界各地。但那些窮人，身體上或智力上有缺陷的人還留在難民營里?；畹孟裆笕锏纳凇敝持退麄円粯拥暮蟠?。他們中有四十萬還在黎巴嫩、約旦和敘利亞，1957年以后還有三十萬在以色列，單在加沙的就有二十三萬。
挪威人給他們的地址在穿過難民營的半路上，一棟看上去仿佛正在融化的泥房子。
一例堆著空油桶，蜥蜴從上面爬過，追逐著某只蟲子。
伊薩的姐夫馬科索穿著一件油膩的白襯衣和粘著鼻涕的黑短褲，坐在門前的牌桌旁，和一個十二歲的男孩一起下棋。這肯定是長子，只有長子才有權(quán)和老人坐在一起消耗時光。
老人其實(shí)也不老。他面帶倦容，臉色蒼白，大約三十歲，有老鼠胡須一般的唇疵，細(xì)胳膊，大肚子。左小臂上有一條青灰色的疤，一副骯臟的模樣。
他搖著骰子，看了看他們的尤茲槍，轉(zhuǎn)過身，說：“他不在這兒?！?br/>
“誰不在這兒？”施姆茨問。
“那只豬，寄生蟲。”
“那只豬有名字嗎？”
“阿卜杜拉提夫·伊薩?！?br/>
一只厚皮蜥蜴爬上房子的一側(cè)，停下來，左顧右盼了一會，就爬得不見了。
“你怎么知道我們是找他的？”東方人問。
“還能找誰？”馬科索移動了兩枚棋子。那孩子拿起骰子。
“我們想進(jìn)你家里看看?！笔┠反恼f。
“我沒有家。”
總有反駁的話。
“這間房子?！笔┠反恼f，用他的聲調(diào)告訴他，他沒心思聽他胡扯。
馬科索抬頭看看他，施姆茨也直視回去，踢著房子的側(cè)面。
馬科索咳出一日痰來，大喊：“艾莎！”
一個又矮又瘦的女人拉開門，手中還拿著一塊洗碗毛巾。
“這些人是警察。他們要找你那豬弟弟。”
“他不在?！迸撕ε碌卣f。
“他們要進(jìn)來看看咱們的家?！?br/>
那孩子擲了兩個六點(diǎn)。他移了三顆棋子到終點(diǎn)，然后從棋盤上取走一顆。
“啊，”馬科索說，他從桌旁站起來，“放到一邊去，托費(fèi)克，你學(xué)得太快了?！?br/>
他的聲音里有明顯的危脅意味，那男孩畏懼地服從了，就像他媽媽一樣。
“滾出去。”馬科索說完，孩子就跑掉了。他把妻子推開，進(jìn)了屋。偵探們跟在他后面。
和你所設(shè)想的完全一樣，施姆茨想。兩間小房間和一個廚房，又熱又臟又難聞。地上有一個戴無檐帽的小孩，一只還沒倒的尿盆。沒有自來水，沒有電，爬行的臭蟲裝點(diǎn)著墻壁。
妻子正忙著擦干一只碟子，馬科索重重地坐在一塊破墊子上，隱約看得出那以前曾是沙發(fā)的一部分。他的蒼白顯現(xiàn)出發(fā)黃的顏色。施姆茨懷疑這是光線的緣故，或是因?yàn)辄S疽。這地方很有蔓延傳染病的危險。
“你抽根煙吧?！彼麑|方人說，想驅(qū)趕這地方的怪味。大個子掏出一盒萬寶路，遞給馬科索。他猶豫了一下，還是接過去，讓偵探給他把煙點(diǎn)上。
“你最后一次見到他是什么時候？”他們兩人都噴出煙霧的時候，施姆茨問道。
馬科索猶豫著，東方人似乎沒興趣等他回答。他站起來穿過房間，四處看看，摸摸，但很小心，不顯出侵犯的意味。施姆茨注意到克漢有點(diǎn)茫然，不知該干什么好，一只手放在尤茲槍上。施姆茨又重復(fù)了一遍剛才的問題。
“四、五天前?！瘪R科索說。
女人攢足了勇氣拾起頭來。
“他在哪兒？”施姆茨問她。
“她什么也不知道。”馬科索說著，瞟了她一眼，她又把頭低了下去，就像是他伸手按下去的一樣。
“他有離開家的習(xí)慣嗎？”
“豬還有什么習(xí)慣？”
“他做了什么事，讓你這么討厭他？”
馬科索冷酷地哈哈大笑，唾棄地說：“他像個女人?！边@是阿拉伯人嚴(yán)重的侮辱詞。說明阿卜杜拉提夫既不負(fù)責(zé)任，又慣于欺騙?！拔茵B(yǎng)活他十五年，他只會給我惹麻煩?！?br/>
“什么樣的麻煩？”
“從他還是個小孩時起——玩火柴，差點(diǎn)把這兒全燒了。要不是及時救火，那豈不是個大損失？你們的政府五年前就許諾給我房子，可現(xiàn)在我還住在這個糞坑里?！?br/>
“除了火柴以外，還有什么？”
“我告訴過他小心火柴，想讓他記住。小豬玀老是玩火柴，燒傷了我一個兒子的臉?！?br/>
“還有什么？”施姆茨又問一遍。
“還有什么？他從十歲起就用刀子割老鼠和貓，看著它們死掉。把它們帶回屋里看。她從來不攔著他。我發(fā)現(xiàn)了以后，痛痛快快揍了他一頓，他威脅要用那把刀對付我?！?br/>
“那你怎么辦？”
“把刀子拿走，又打了他幾下。他永遠(yuǎn)也記不住。蠢豬！”
他妻子強(qiáng)忍住一聲抽泣。東方人停下腳步。施姆茨和克漢轉(zhuǎn)過身，看見淚水在她臉上滾滾流下。
她丈夫迅速站起來，對著她叫嚷：“蠢女人！我說謊了嗎？我說他是豬、是豬生的不對嗎？我要是早知道你會帶來什么血統(tǒng)什么嫁妝，我早就從咱們的婚禮上逃走，一路跑到麥加去了！”女人向后躲著，又垂下了頭，去擦一只早就干了的碟子。馬科索罵罵剛剛地坐回到沙發(fā)墊上。
“他用在動物身上的是什么刀？”東方人問。
“各種各樣的都有。他能找到或是偷到任何刀——除了其他優(yōu)良品質(zhì)以外，他還是個賊。”馬科索的眼神環(huán)視著這間破屋子?！澳隳芸匆娢覀冞@點(diǎn)財產(chǎn)，我們得節(jié)省多少錢才能養(yǎng)活他。我想管住聯(lián)合國分給他的那份錢，可他總有辦法藏起來——還要把我的偷走。都拿去玩了。”
“玩什么？”施姆茨問。
“十五點(diǎn)，打牌，擲骰子?！?br/>
“他在哪兒賭博？”
“只要能賭的地方他都去?！?br/>
“他進(jìn)耶路撤冷城里去玩嗎？”
“耶路撤冷，希伯倫，都去。最低級的咖啡館?！?br/>
“他贏過嗎？”
這個問題激怒了馬科索。他摸起拳頭，在空中揮動著一只骨瘦如柴的胳膊。
“他總是輸！寄生蟲！你要是能找到他，就把他關(guān)在牢里吧——誰都知道你們怎么對待巴勒斯坦人?！?br/>
“我們在哪兒能找到他？”施姆茨問。
馬科索夸張地聳聳肩：“你們干嘛要找到他？”
“你覺得呢？”
“什么事都可能——他天生是個小偷?！?br/>
“你見過他和一個女孩在一起嗎？”
“不是女孩，是妓女們。有三次他把那種人帶回家來。我們都得用醫(yī)生給的什么東西洗個澡才放心?！?br/>
施姆茨讓他看看菲特瑪·瑞斯馬威的照片。
“見過她嗎？”
“沒見過?！?br/>
“他吸毒嗎？”
“我怎么會知道這種事？”
問了一個愚蠢的問題……
“你認(rèn)為他去哪兒了？”
馬科索又聳聳肩：
“也許去了黎巴嫩，也許去了安曼，也許去了大馬士革?！?br/>
“他在這些地方有親戚嗎？”
“沒有。”
“在其他地方有嗎？”
“沒有?！瘪R科索憎惡地看著他妻子，“他是這家爛人里最小的。父母死在安曼了，還有一個兄弟，在貝魯特，但你們猶太人去年把他斃了。”
他妻子把臉埋在手里，整個人也想要藏到廚房的角落里去。
“伊薩去過黎巴嫩嗎？”施姆茨問道——又是一個愚蠢的問題。但既然已經(jīng)說到這兒了，那干嘛不問問？他的同事沒發(fā)現(xiàn)任何政治性的內(nèi)容，但調(diào)查的時間還很短，他還有其它消息來源要查。
“去干嘛？他是個小偷，又不是個戰(zhàn)士。”
施姆茨笑了，走近一步，看著馬科索的左小臂。
“他為你偷得了這塊疤？”
馬科索急忙遮住小臂。
“工傷?！彼f。但他聲調(diào)中的敵意沒能掩蓋住他眼中的恐懼。
“是個攻擊性很強(qiáng)的人?！彼麄冮_車回耶路撤冷的路上，東方人說。
車?yán)锏目照{(diào)壞了，因此所有的窗戶都敞開著。他們超過了一輛半履帶式裝甲車和一個騎驢的人。路旁高大茂密的無花果樹下，穿黑袍的女人們正在摘果子。地面呈現(xiàn)出剛出爐的面包一樣的顏色。
“很方便嘛，嗯？”施姆茨說。
“你不喜歡？”
“如果是真的，那就會喜歡。我們還是先找到那個混蛋再說貝巴?！?br/>
“他姐夫，”克漢問，“為什么會對我們這么知無不言呢？”他在開車，車速很快，這種感覺給了他信心。
“為什么不呢？”施姆茨說。
“我們是他的敵人呀。”
“好好想想，小伙子，”施姆茨說，“他其實(shí)對我們說了些什么？”
克漢加速轉(zhuǎn)過一個彎，努力回想起這次面談中的確切用詞，不禁汗流濱背。
“沒說出什么來。”他說。
“完全正確，”施姆茨說，“他大嚷大叫，等到觸及實(shí)質(zhì)問題——比如到哪兒去找那小子——他就不吭氣了。”收音機(jī)發(fā)出靜電干擾的雜音，他伸手把它關(guān)了?！白罱K結(jié)果是那混蛋出了胸中一口惡氣，可我們什么也沒得到。等我們回到總部以后，我得給他一張心理治療的帳單?！?br/>
其他兩個偵探大笑起來，克漢終于覺得自己像他們中間的一員了。東方人在后面的座位上伸開長腿，點(diǎn)了一根萬寶路煙。他深吸一口，把手伸到窗外，讓輕風(fēng)把煙灰吹落。
“瑞斯馬威兄弟的情況怎么樣？”施姆茨問。
“有缺陷的那個一整夜沒有出房，”東方人說，“他兩個哥哥不好對付。我和達(dá)奧得在他們到家前盤問了他們，他們連眼都沒眨一下。和他們的父親一樣，厲害家伙。對任何事都是一問三不知——我們告訴他們菲特瑪死了的時候，他們都沒眨一下眼。”
“冷酷?！卑＞S?？藵h說。
“感覺怎么樣，”施姆茨問，“和那個阿拉伯人一起工作？”
東方人一邊抽煙一邊思考。
“達(dá)奧得？就像和其他人一樣，我想。怎么問這個？”
“只是問問?！?br/>
“你得容忍點(diǎn)，納哈姆，”東方人笑著說，“要樂于接受新鮮的經(jīng)歷?！?br/>
“新鮮的經(jīng)歷？胡說八道，”施姆茨說，“那些老經(jīng)歷就夠糟的了?！?/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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