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英雄本色

驚世未了緣 作者:(美)藍(lán)道·華勒斯原著;姜雅麗編譯


  50

  法蘭西的國王菲力普四世并不認(rèn)為自己是一個善于下決定的人。當(dāng)然,他從沒有公開地跟別人講過他的想法;身為國王的人是應(yīng)該顯示出他對上帝的尊敬——人們認(rèn)為國王的統(tǒng)治權(quán)來自于上帝,因此國王比一般人要更接近上帝——但是他們很少拿自己跟一般的人相比,更不用說是會使國王屈居下風(fēng)的項目了。

  然而菲力普在熟讀史書之后知道,后人判斷一個國王當(dāng)?shù)煤貌缓?,是根?jù)他所完成的功業(yè)來下決定——當(dāng)然,后人須等該國王去世后,才敢做評斷。如果在一個國王在位期間所產(chǎn)生的問題,到了他逝世后尚未解決,那么這個國王的能力就有一些問題,而菲力普當(dāng)國王到現(xiàn)在所面臨的問題,大部分是各式各樣的紛爭。

  他十七歲的時候登基為法蘭西國王,在他之前幾任的國王似乎都握有至高的權(quán)力。他們統(tǒng)治著神圣羅馬帝國,而神圣羅馬帝國就是一個理想的具體化:所有的基督教國家都應(yīng)該聯(lián)合在一個俗世帝王的統(tǒng)治之下,這個帝王則由教宗以及紅衣主教所遴選出來。但是輪到菲力普當(dāng)法蘭西的國王時,他似乎是在一堆紛爭之中登上王位。無論是國內(nèi)或國外都有人挑戰(zhàn)他的王座。英格蘭的長腿愛德華隔著英倫海峽宣稱,只有他自己才夠資格同時統(tǒng)治英格蘭以及法蘭西,逼得菲力普不得不花一大堆時間用在跟法蘭西貴族結(jié)盟的事情上,以便對抗長腿的外交以及軍事攻擊。當(dāng)英格蘭的攻勢變得較為緩和,菲力普想要好好喘一口氣的時候,突然之間他又要花頗多的精力去處理羅馬天主教會的腐??;在梵諦岡的天主教會的人搞腐敗幾乎到了無可救藥的程度,于是菲力普將于西元一三○九年的時候,在法蘭西的亞威農(nóng)創(chuàng)立另一個天主教會的總部,遴選出另一位教宗。于是世界上變成有兩個代表上帝的教宗存在,他們互相指摘對方是地獄來的魔鬼化身。

  法蘭西國王要處理的事情似乎越來越多,菲力普只能告訴自己盡力而為罷了。他同時要面對數(shù)百個問題,并且針對問題下決定來解決問題,但是他發(fā)現(xiàn),他每下一個決定,就會產(chǎn)生出另外的問題來等他下決定,因此他覺得自己似乎已經(jīng)變得非常優(yōu)柔寡斷。因為他認(rèn)為,一個真正善于決定事情的人,絕對不會決定到最后,等他下決定的事情如滾雪球般越滾越大。假如他真能想辦法使大事化小,小事化無,那他一定能獲得如查理曼大帝或路易四世所擁有的美名。

  菲力普四世的美名是“菲力普帥哥”。

  這天是一個典型的巴黎的美好的一天。在下午三點的時候,俊帥、黑發(fā)的法蘭西國王心里正在盤算要把今天的朝政趕快解決,然后他就可以趁著夕陽還沒下山的時候到他的御花園散步。結(jié)果,正當(dāng)他這樣盤算的時候,他的諮議大臣德魯帶著一個憂愁的面容走進了議事堂。這并非什么新鮮事,他的大臣們的臉上常常是這副德行。國王在這個時候之所以會特別注意到德魯?shù)某钊?,是因為他已?jīng)從早工作到現(xiàn)在,只希望煩人的事趕快結(jié)束,結(jié)果又看到一個帶著愁容的人,菲力普考慮了一些事情之后,轉(zhuǎn)過身去見這位最后進來的諮議大臣,“有什么事?德魯,”德魯似乎還沒準(zhǔn)備好怎么說。

  “陛下……,”他最后開口了,“我們有一個……”

  “一個問題?”

  “一個訪客,陛下,那個訪客說他自己是威廉·華勒斯?!?br/>
  威廉·華勒斯。菲力普國王馬上了解到德魯?shù)膽B(tài)度為何這么猶豫。自從這個名字在斯特林堡戰(zhàn)役后第一次傳到法蘭西的宮廷時,已經(jīng)造成了不少的騷動。法蘭西的朝臣都在懷疑,只是一介武夫的威廉·華勒斯怎么可能擊敗比駐在法蘭西的英格蘭軍還強悍的英格蘭軍隊。他是一個神秘的平民?還是一個軍事天才?一個平白無故接收了蘇格蘭貴族手中軍隊的傳奇人物?然后帶領(lǐng)這一支軍隊大敗英格蘭軍?菲力普國王的一些大臣甚至還懷疑這個蘇格蘭人只是虛構(gòu)的人物,不可能存在于真實的世界。

  不久之后他們接到這位傳奇人物的信函。信是用清晰、嚴(yán)謹(jǐn)、有力的法文寫的,雖然稍微學(xué)術(shù)了點。內(nèi)容是懇請法蘭西國王跟蘇格蘭簽訂軍事以及貿(mào)易的協(xié)定。它沒有提到他們共同的敵人,但是很直接的舉出結(jié)盟之后雙方所獲得的利益。菲力普國王早就在想如何利用英格蘭北邊鄰居豐富的軍事以及經(jīng)濟潛力;很明顯的,長腿之所以緊緊咬住蘇格蘭不放,也就是在防止蘇格蘭和法蘭西結(jié)為盟友。

  但是事情并沒有想像中那么簡單。菲力普的顧問們告訴他,如要答允,或甚至只是回復(fù)華勒斯的信,也許會有危險產(chǎn)生。蘇格蘭的貴族們大都是狡猾不可靠,而且四分五裂。華勒斯到底有沒有權(quán)力來代表蘇格蘭還是一個問號。即使是有,那么他持有權(quán)力的時間會有多久呢?

  于是法蘭西人決定暫時不回復(fù)華勒斯的第一封信。當(dāng)華勒斯在??丝破皆瓚?zhàn)敗的消息傳來時,大臣們都很高興他們當(dāng)初的顧慮是對的。而現(xiàn)在華勒斯竟然親自來到法蘭西的宮廷,要求拜見國王。

  “他剛到達(dá)就要求見我嗎?”菲力普問德魯。如果一個想要拜見國王的人一到達(dá)宮廷就要求拜見,在外交上是一個很不禮貌的舉動;正常的程序應(yīng)該是經(jīng)過層層的安排與等待,才能與國王會面。

  “是的,陛下。”

  “他到這里多久了?”

  “早上到達(dá)的?!比缓蠓屏ζ罩懒艘磺小5卖攧傞_始既不想帶華勒斯來見他,又不想拒絕華勒斯的要求,所以一直拖到現(xiàn)在才來報告。很明顯的,德魯也曾經(jīng)懷疑這個華勒斯是不是那個蘇格蘭的傳奇人物。國王看到本來已經(jīng)辭退的顧問大臣又一個一個走進來;德魯一定是詢問過他們的意見,所以他們現(xiàn)在要來一探究竟。

  “宣他進來,”菲力普下令。

  德魯?shù)氖窒蜷T口的侍衛(wèi)一揮,侍衛(wèi)就讓他進來了。菲力普國王馬上就看出德魯為何不想讓他拜見,以及德魯所持理由的大錯特錯。在他們面前的這位戰(zhàn)士衣衫襤褸,身上遍布傷痕。他的衣服很平常。假如不是因為他的身材,他手臂上所蘊藏的力氣,他那寬闊的肩膀,以及他那張英俊的臉龐——即使是有幾道傷痕在上面,他的穿著很容易被別人以為他只是一介凡夫。然而他身子里蘊藏的力量卻很容易被感覺到,而這股力量最容易從他的站姿以及步伐看出一二;他是一個不會向任何人屈服的男子漢。他的臉看起來很可怕,因為它是死的。但是他的眼睛例外,它們在燃燒著。他向國王點了一下頭——并非鞠躬,只是頭稍微傾了一下。

  “威廉爵士,”國王認(rèn)出他是。

  “謝謝您的接見,”華勒斯以高級的法語說出,雖然腔調(diào)重了點。

  他接著只是站在那里,一句話也沒說,國王則和他的二十四位服飾光鮮的大臣凝視著這位有著狂野的頭發(fā),以及更狂野的眼睛的戰(zhàn)士。然后國王所說的話令大家都很訝異?!敖裢淼奶鞖馑坪鹾芎茫彼f道,望向外面的花園?!案乙黄鸬交▓@走走?!?br/>
  他們走在花園里面鋪有石子的小道上,小道的兩旁是修剪得很整齊的矮樹籬。園里的花床都尚未種上花朵,土都犁好了,等待種上新苗,然而這個花園卻是一個安靜祥和的地方。華勒斯的腳步很慢,他低著頭,似乎在想著遠(yuǎn)方的事情。國王一邊走一邊在一旁觀察他?!澳阋獙で蟊幼o,”菲力普以為。

  “不,”華勒斯說道?!拔襾磉@里不是要躲起來,而是要戰(zhàn)斗。”

  幾位皇家顧問,包括德魯,都跟在他們兩人后面。他們假裝在欣賞花園的景觀,其實耳朵豎得高高的,仔細(xì)聽著國王與華勒斯的每一句話,現(xiàn)在他們都面面相覷。

  “為我而戰(zhàn)嗎?”菲力普國王問道。

  “假如我說是,你會認(rèn)為我在說謊。我尊敬你是因為你是我敵人的敵人,但是我并不想變成你的屬下?!?br/>
  “你是不是因為恨透了長腿,所以只要能報復(fù)他,不論在那里作戰(zhàn)都愿意。”

  “我是因為熱愛我的國家,所以我要為它作戰(zhàn),即使它不為它自己而戰(zhàn)?!?br/>
  他們走到了一張長條形的石板凳。國王停下來,要華勒斯坐在他的旁邊。國王這個動作在后面的顧問群里引起一陣騷動,以致他們必須在十步外停下來,假裝在討論碎石路上鋪成的精致圖案。國王微笑說道,“你知道你的項上人頭值很多賞金嗎?哦,當(dāng)然,你一定知道。但是在我聽到這個消息后,我覺得很有趣,因為它證實確實有你這個人存在,而不是你的同胞所虛構(gòu)的傳奇人物。長腿不會提出巨額的賞金來換一個虛構(gòu)的人,我希望你能了解以前我們?yōu)楹螒岩赡愕拇嬖?。我們聽到一些有關(guān)你的傳說,包括你在斯特林堡自己一人殺死一百個英格蘭人;你剝了英軍首領(lǐng)的皮,然后將他的皮制成三尺長的皮帶……”國王搖了搖頭,又聳了聳肩。

  “這根本都是錯誤的傳言,”華勒斯說道?!澳菞l皮帶有四尺長?!?br/>
  國王噗哧一聲,大笑出來。威廉自己也笑了——從國王的眼里看去,這個蘇格蘭人的臉?biāo)坪踝约憾荚隗@訝自己正在做的事情,就好像它對微笑這種感覺很陌生。

  “你一直都在那里?威廉爵士,”國王問道?!岸闫饋韱??”華勒斯點點頭?!安贿^不是在躲他們。讓我的敵人找到我,讓他們沖著我來——任何地方都一樣,我隨時都準(zhǔn)備好的。不過,從某一個角度看,我是在躲,躲我自己?!?br/>
  “現(xiàn)在你希望繼續(xù)戰(zhàn)斗下去。”

  “沒錯,”華勒斯說道。

  “陛下……,”德魯說道,他走了過來,“我們能不能商量一下事情?”

  “不用商量了,德魯先生。為我們的客人安排一下住處,撥一些錢給他。不,”他及時說出,因為他看到華勒斯蹙額,“他不是為錢而來的,但是要確定他能得到充分的食物、休息,以及武器,因為我的將軍一定要獲得最好的待遇,才能立下最輝煌的功績。”

  “你的……將軍,陛下?”

  “你已經(jīng)聽到了,德魯,”菲力普帥哥說道。51

  西元一三○○年代的巴黎就已經(jīng)是一個大都市,一個商業(yè)以及知識的中心,法蘭西人引以為傲的地方,而法蘭西人則是一個有強烈自尊心的民族,他們對外人對他們的看法也十分敏感。當(dāng)時的巴黎有許多大客棧,在里面可以吃到世上最精致的食物,而那天晚上威廉·華勒斯就待在這樣的一個豪華大客棧里,他一人獨自坐在靠近壁爐的角落,正享用著客棧主人親自烹調(diào)的大塊烤肉,客棧主人知道他是國王的貴賓,對他照顧得無微不至。

  客棧里的人沒有人知道這位訪客的確實身分;他們根據(jù)他的腔調(diào)只知道他是蘇格蘭人,也從他的體格以及身上的刀痕看出他是一位戰(zhàn)士。先前已經(jīng)有許多蘇格蘭人越過海來當(dāng)法蘭西的傭兵;因此那天晚上在客棧里享受美食的人都推測華勒斯也是一名傭兵——一名驍勇善戰(zhàn),為法蘭西國王所看重的傭兵。因此,客棧主人的??蛡儭际琴F族階級,因為這是一間高級的客?!c華勒斯保持距離,用一種好奇以及懷疑的眼神不時地偷窺他,華勒斯還是自顧自的享用晚餐,眼睛看著壁爐里的火焰。

  客棧里的安靜的氣氛頓時被克羅得·布切特的到來所驅(qū)散,他的聲音在身軀未到之際已經(jīng)先一步到達(dá)。“他在那里?”他大吼,一副醉酒的樣子?!八闫饋砹藛幔孔屛铱纯此鞘裁吹滦?!”布切特撞了進來,馬靴的腳跟在木磚地板上咔答作響,除了華勒斯以外,在場的每個人都抬起頭來看他。布切特是一個高挑的男子,有著法蘭西貴族典型的筆直鼻子,肩膀上披著一襲烏黑的卷發(fā)。他是國王的侄子,身上掛著代表法蘭西國王部隊將軍的深藍(lán)色肩帶。每個人都認(rèn)識他,不過沒有一個人喜歡他,但是幾乎每個人都不敢對他無禮;國王有許多親戚,大家都對國王的親戚敬而遠(yuǎn)之。

  布切特經(jīng)常喝得醉醺醺的,然后喜歡到處亂吼,今晚剛好是他喝醉時最典型的樣子?!耙粋€將軍,他們告訴我!”他咆哮?!肮?!一個可以給我們意見的人?這就是他的目的嗎?

  他在那里——”

  然后他那雙發(fā)紅眼睛的目光落在華勒斯身上,而華勒斯還沒有看他一眼過。布切特好像在華勒斯的外表看到很好笑的東西。他開始哈哈大笑,同時望著其他的人,仿佛在期待他們也能看出什么事情這么好笑。“這個人?”他笑著說?!斑@是能教我們法蘭西人如何作戰(zhàn)的人?”

  “拜托,克羅得……,”在場的其中一位貴族平靜地說,他走向布切特,把一只手放在他的肩膀上。“國王——”

  布切特甩掉那位貴族的手?!皣跻尤胛覀兊年嚑I,我知道!”他搖搖擺擺地撞向華勒斯的桌子?!澳憔褪悄莻€人嗎?”他問道。

  華勒斯還是不看他一眼。

  剛才那位勸阻布切特的貴族想再試一次,笑著說,“來,克羅得,你醉了,過來跟我們一起大醉一場。”

  “我沒醉!”布切特尖叫。華勒斯沒把他看在眼里激怒了他?!翱粗?!看著我!”

  華勒斯抬起頭來。布切特應(yīng)該要嚇一跳的,因為其他在場的每個人都嚇了一跳。但是布切特只是擺出一副鬼臉,他噘起嘴唇,鼓起雙頰,裝出一張兇神惡煞的臉。“原來你就是威廉·華勒斯!”這個法蘭西人喊道。“那個軍事天才!一個聰明到可以屠殺掉整支敵軍的人!沒錯!沒錯,你的確可以教我們!”

  華勒斯慢慢地低下頭,看著食物。

  “頭不要轉(zhuǎn)開!我是法蘭西的頭號將軍!”他這個聲明馬上就引起在場貴族心里的抗議;許多國王的親戚都掛著將軍的名號,但是他們不常出現(xiàn)在戰(zhàn)場上,最容易找到這類“將軍”的地方是各型大小宴會上面?!澳懵牭搅藳]!我命令你看著我!”他一只手抓住華勒斯的肩膀,另一只手伸手去他自己的腰帶里抽出一支鑲著寶石的匕首。然后他把匕首架在華勒斯的脖子上?!澳氵@個無禮的平民白癡,你以為你可以輕視我?

  我會教教你真正的打斗!我會——”

  這些話是他最后的遺言。52

  菲力普帥哥無法中精神聆聽他的大臣們正在談?wù)撌裁?。他試著去聽,幾天以來他一直這么做。但是現(xiàn)在他已經(jīng)快要受不了大臣們悉悉卒卒的談?wù)撀暋C刻焖紩査麄?,“我?yīng)該怎樣處置威廉·華勒斯?”然后他的臣子就會開始討論,不過他都聽不到一個肯定、積極的建議,因為他的臣子們騎墻派居多。

  而當(dāng)他們開始談?wù)搫e的議題時,菲力普還是滿腦子想著因為殺死皇親而被關(guān)在監(jiān)牢的華勒斯。然后甚至其他的事情也無法冷靜思考。

  今天國王再也受不了了。當(dāng)他的大臣們正在討論有關(guān)開辟道路的議題時,國王突然站了起來,走到議事堂的中央,命令每一個人都出去。“離開,現(xiàn)在,全部給我離開!”他強而有力的說道。“是的,每一個人——全部!”大臣們驚訝了一會兒,因為他們的國王從來沒有這么急性子過,然后個個趕緊走向門口。國王則在后面趕他們,就像一只牧羊犬正把一群綿羊趕進羊圈,“離開!離開!不要再煩我!把門關(guān)上!”

  門被關(guān)上時,木門的聲音在議事堂里回響著,國王很高興他現(xiàn)在是自己一個人。

  他不知道接下來要做什么,他很少獨自一個人待在議事堂里。因此感到自己一人站在寬敞的議事堂里有點不習(xí)慣,沒有人告訴他接下來要做什么。他開始在門與窗戶之間來回踱步。剛開始,他的腦筋一片空白,只是聽著腳在光滑的石板上踱步的聲音;然后他開始思考那個老問題:他該如何處置威廉·華勒斯?

  然后他聽到門被打開的聲音。當(dāng)菲力普正踱向窗戶時,他聽到門栓動的聲音,他幾乎不敢相信他所聽到的聲音。一向沉著的他瘋狂了;他猛地轉(zhuǎn)過身來,開口大叫,“是誰?難道你們敢違背我的——”在這個節(jié)骨眼他看到她?!耙辽悾 ?br/>
  “陛下萬福!”威爾斯王妃,菲力普國王的女兒,她行了一個深深的女子禮,但是她的臉上容光煥發(fā),國王的臉上也綻放出歡欣的神情。他快步走向她。握住她的手,拉起她,然后吻她的雙頰。

  “我根本不知道你要來!”他一邊說道,一邊在想他自己是不是遺忘這件事,也許他的臣子已經(jīng)告訴過他,不過他忘記了。

  “我也不知道,”伊莎貝說道。

  “但是你如何……?”

  “我來之前并沒有捎信來通知你們。因為我想法蘭西是我的祖國,而我又有法蘭西的護衛(wèi)護送,因此我認(rèn)為沒有必要先通知你們。我唯一遇到的困難是最后這一道門。您在外面的侍者告訴我,今天沒有人能進入這扇門。”

  國王的頭往后一傾,大笑出來?!笆菦]有人能進來,不過除了你以外!”他非常喜愛站在他面前的這個年輕漂亮的女子,她是他青春的延續(xù)。他以前照顧伊莎貝的方法是典型的皇室教養(yǎng)公主的方法,也就是說,這位公主有很多的保姆、老師來教養(yǎng)她,但是國王則離她遠(yuǎn)遠(yuǎn)的,保持一個距離。有時她的出現(xiàn)常常令國王的內(nèi)心不安,因為皇室的公主早晚都要被嫁到一個陌生的國度去?,F(xiàn)在國王見到她,以前有關(guān)夏季的美好時光的記憶都回來了,在那個時候,皇宮里的大臣不會接二連三的用問題及建議來轟炸他,他會有足夠的時間親眼欣賞皇室可愛的小女孩如何轉(zhuǎn)變成如花似玉的公主。年輕的法蘭西貴族也會互相拜訪,目的都非常單純,只是想要享受人生,以及看看他們的同儕。而伊莎貝在當(dāng)時已經(jīng)是國王最引以為榮的掌上明珠。她從不會予人怯生生的感覺;如果她想要說話,她就會開口說話;如果她想要跳舞,她就會隨興的起舞;如果她要騎馬,她就騎馬;就是這個灑脫的個性增添了她美麗的風(fēng)采,并且使國王很引以為傲。

  現(xiàn)在仔細(xì)瞧一瞧她!她已經(jīng)旅行了好幾天,他能看出她的臉上已有倦容,然而她的雙眸還是非常明亮,似乎是有所為而來。

  “我們來點食物和酒,”他一邊說一邊走向門口要叫他的侍從。

  “稍微等一下,”她說道?!叭绻袝r間跟我一起吃晚餐的話,晚餐時我會過來。”

  “我們每天晚上都會一起吃飯,我們會大擺宴席一個月!”然而現(xiàn)實的陰影忽然之間劃過他的神情?!拔业囊馑际钦f,如果你的拜訪是正式的,那我們就可以很公開的以外交禮節(jié)來辦理。如果是私人的造訪,我也同樣歡迎你?!彼]有完全說出他心里的顧慮,也就是說,如果國王對威爾斯王妃招待得太隆重,可能會引起他人的非議,即使王妃是他的女兒。很明顯的,伊莎貝心里也知道,那就是她為什么會來得那么快,那么安靜的原因。法蘭西和英格蘭的軍隊最近常有戰(zhàn)斗發(fā)生,但是雙方的國王都表明戰(zhàn)爭的發(fā)生并非自己的意思,聲稱是雙方不聽話的貴族為了爭奪領(lǐng)地而發(fā)動的小規(guī)模戰(zhàn)斗。這樣一來,雙方的國王可以隨時會面協(xié)商,而不會失掉面子?!拔业脑煸L是正式的,”伊莎貝說道?!暗彩敲孛艿??!?br/>
  “那么來吧,”菲力普說道,牽著他的女兒到一張大桌子旁邊?!白聛??!彼麄冏侥切┯猩疃鹊囊巫由希屏ζ兆陂L方形大桌子的主席位置,伊莎貝則坐在他的右手邊。他拿起一瓶紅酒為她斟了一杯。她點頭致意,但是沒有馬上拿起來喝。

  “是英格蘭國王派我來的,”她說?!拔覀冊趥惗芈犝f您有一位訪客?!?br/>
  他正在為自己斟酒;他倒了九分滿,然后把酒瓶放下。

  “我是有,威廉·華勒斯?!?br/>
  “父王似乎有些不高興。”

  “我不是不高興。我是有點訝異消息傳得這么快,尤其是傳到我的敵人的宮廷里?!?br/>
  “我的公公在各地布有許多打聽華勒斯的耳目,他過得好嗎?”

  “應(yīng)該不錯。他的房間有毛毯,還有一張床……”

  “還有鎖?”

  “對?!?br/>
  “那么他殺死布切特的事情是真的了?”

  “沒錯?!?br/>
  “布切特是一個自我膨脹、殘忍、邪惡的混蛋。”

  “你來是為了要告訴我我已經(jīng)知道的事嗎?”

  “讓我們看看我是不是真的能告訴您您已經(jīng)知道的事,”伊莎貝應(yīng)道。她停下來舔舔她的雙唇,菲力普發(fā)現(xiàn)她變得有點緊張。并非是為了這個覲見而緊張;她是他的女兒,而且很快就會成為英格蘭的王后。也不是為了她此次的任務(wù)而緊張,很明顯的,她早已準(zhǔn)備好她要說的內(nèi)容。但是某件事情使她的口中覺得干干的。

  她開口了,“你現(xiàn)在所關(guān)的人是一個背景非常特殊的人。雖然他不是國王,然而他在他的國家是一個重量級的人物。而他現(xiàn)在又逃離他的國家到您這里來,因為您是他的敵人的敵人。他雖然現(xiàn)在是孑然一身,可是因為您已經(jīng)見過他,所以知道他的力量并不會因為他是孑然一身而消失掉?!薄澳阋苍?jīng)見過他,”菲力普插了進來。“我們聽說長腿派你去賄賂他,但是我一直不敢確定是否真有此事,現(xiàn)在我敢確定了?!?br/>
  “我遇過他,”她快速地說?!拔?guī)в⒏裉m國王的禮物以及爵位去給他,被他一概拒絕?,F(xiàn)在他來您這里。很明顯的,他來這里是他自己的意愿,因為如果是您在找他,那根本不可能找到。連英格蘭國王在自己的領(lǐng)土上搜尋他都徒勞無功,而且還要提供巨額的賞金給捉到他的人?!?br/>
  “到目前為止你說得很好?!?br/>
  “雖然我對軍事了解得不多,但是任何人都可以感受到他那強勢的領(lǐng)導(dǎo)能力,而且他戰(zhàn)功彪炳,獲得過好多次勝利。除此之外,華勒斯還是一個戰(zhàn)略專家。他在??丝破皆粤藬≌淌且驗橛腥顺鲑u他,這個您也知道。以上都是您想要用他的原因。您是想要用他,對吧?”

  國王微笑著,點著頭,很佩服女兒犀利的分析。

  “沒錯,你是要好好用他,結(jié)果這引起布切特的忌妒。我并不知道布切特被殺的詳情,只知道他一命歸天?!钡窃诹私獠记刑亍约叭A勒斯的個性之下,她勉強地說出口,“布切特一定是先挑釁的人,對吧?”

  “是布切特逼華勒斯動手的。他拔出一把匕首,威脅華勒斯。華勒斯根本不理會他的威脅——就好像他知道布切特不敢真的用它,又或者是華勒斯并不珍惜自己的性命。無論如何,他站了起來,抓住布切特的頭發(fā),將他的腦襲一扳,他的脖子就斷了。在場的證人都有同樣的說法?!?br/>
  “一點都沒錯,”公主說道,她的臉?biāo)坪踉谌A勒斯被國王證實為無辜后,泛著紅暈?!暗悄幸粋€難題尚未解決。布切特是一位皇親,即使大部分的貴族都鄙視他,即使連他的家人都討厭他,他的身份還是皇室的一員。您如果釋放一名殺害皇親的兇手——而且是一個外國人——一定會激怒許多原來支持您的貴族。但是您又不想處死華勒斯,因為您不想處決無辜的人來玷污自己的靈魂。您甚至不想囚禁他,但是您又沒有更好的辦法。當(dāng)然,另外一個辦法是把他送去英格蘭國王那里,甚至還可因此得到巨額的回報。”

  “你就是長腿派來說服我的人?!?br/>
  “沒錯,”伊莎貝說道?!熬褪沁@樣。當(dāng)然,沒有一個法蘭西人愿意看到他們的國王刻意去討好英格蘭的國王。但是長腿相信他只要喊出高價碼,父王就會將華勒斯交給他。難怪法蘭西人和英格蘭人永遠(yuǎn)合不來。”

  菲力普很想要女兒在這個話題上逗留久一點,因為他推想女兒在長腿的王宮里一定很不快樂。但是他知道她一定不會想要全盤告訴他,所以他只好問她另一個問題,“你有沒有什么辦法讓我脫離這個進退兩難的困境?”

  “把華勒斯送去教宗那里?!?br/>
  菲力普被這個極棒的好主意嚇了一跳。他的嘴里跟著念出這兩個字:教宗。如果他把華勒斯送去教宗那里,那么他就不會得罪任何人。甚至他這樣做對華勒斯非常有幫助,因為這個蘇格蘭人跟他在花園里聊天時曾經(jīng)告訴過他,這世界上只有兩位君王能夠?qū)μK格蘭伸出援手,一個是法蘭西國王,另一個就是羅馬的天主教宗。在羅馬極有影響力的菲力普可以為華勒斯寫一封推薦信函,讓他能順利見到教宗,而華勒斯本人也一定很想去覲見教宗。

  菲力普望著伊莎貝,臉上滿是笑容?!拔蚁M覀円呀?jīng)是朋友了,”他說道。“與你為敵是很危險的一件事?!?br/>
  “我們會永遠(yuǎn)是朋友,”她答道。她感到一股想要擁抱父親的沖動,不是形式,而是深情的擁抱。她從來沒有擁抱過她的父親。假如在她尚未嫁到英格蘭之前,曾經(jīng)有過這種沖動,那她一定會跟著沖動走。但是自從在英格蘭宮廷生活過一段日子之后,她已經(jīng)學(xué)會克制。

  “你剛剛幫了我好大的一個忙,伊莎貝,”國王說道?!坝袥]有什么事情我能為你做的?”

  “我想目前沒有,”她應(yīng)道。

  “你想不想見一見你剛剛為他找到一條生路的人?他明天可能就會出發(fā)到羅馬?!?br/>
  伊莎貝身上的每一個細(xì)胞都想說“想”。帶他來見我,或者我去看他。是的,我想!

  “他跟我之間幾乎像是陌生人一樣,”最后她說道?!拔沂菫榱松鞆堈x才幫他忙的,我并不想見他?!?br/>
  隔天伊莎貝站在一個高塔的走道上,看著一個披了風(fēng)衣的騎士,旁邊有衛(wèi)隊護送,往羅馬的方向出發(fā)。他們并不是在皇宮附近出發(fā)的,因為華勒斯被關(guān)的地點離皇宮有一段距離,但是當(dāng)那一隊人馬出現(xiàn)在一個山頂時,她知道那個披著風(fēng)衣的人就是威廉·華勒斯。

  她為他做禱告,希望上帝能派出圣徒和天使來保護他。她更希望他的覲見教宗會得到美好的結(jié)果。

  在她說出“阿們”之后,暗地里咒著自己,為何不去見華勒斯一面。53

  由于威廉·華勒斯是由法蘭西國王的代表所陪伴,很快就得到覲見教宗的許可。梵諦岡的人用當(dāng)時的國際語言拉丁語告訴他,教宗在他到達(dá)的當(dāng)天就可以見他一面。不久有人就拿新衣服給他換穿——雖然他旅途所穿的衣服已經(jīng)是非常的新穎——提供他盥洗沐浴的場所,并且通知華勒斯教宗將在一個小時后見他。

  華勒斯一切都準(zhǔn)備好之后,要求梵諦岡的修士給他一個禱告的地方。他被帶到一個石造的小教堂。小教堂里有一個耶穌基督被釘在十字架上的受難雕像,雕像下面點滿了許多的燭光。教堂里的空間非常小,幾乎找不到地方跪下,華勒斯非常喜歡這個地方。

  威廉·華勒斯開始禱告。他的禱告詞沒有字,他內(nèi)心的感覺是平常所使用的語言難以表達(dá)出來的。他從他出生的一個蘇格蘭的小村莊輾轉(zhuǎn)來到這個已經(jīng)有一千多年歷史的古城,其間歷盡了多少數(shù)不清的辛酸。當(dāng)天早上當(dāng)他們快到達(dá)梵諦岡時,他們看到了一個大圓形競技場的廢墟,古時候在這個競技場里,無數(shù)的基督徒被迫用生命來跟獅子搏斗以取悅古羅馬的君主。而華勒斯他自己則是在跟君王搏斗,他為的什么呢?為了榮耀上帝嗎?為了渲泄自己的悲哀嗎?為了復(fù)仇?還是因為他沒有別的路可以走?

  他跪在小教堂里,用自己的靈魂禱告。他試著讓腦海里的雜念流瀉掉,將一顆純凈的心呈現(xiàn)在天父的面前。他并不期望上帝告訴他將來會發(fā)生的事情。亞吉爾叔叔曾經(jīng)告訴過他舊約圣經(jīng)里所記載的信仰:萬能的上帝的旨意凡人永遠(yuǎn)無法洞悉,但是上帝的啟示卻在我們四周處處可見。

  對威廉·華勒斯來說,繆倫就是一個上帝的啟示,一個從上帝而來的珍貴的禮物。他的家庭,他的好友,蘇格蘭這個國家,全都是自上帝而來的祝福。而這些珍貴的禮物和祝福全被奪走了。為什么?他不懂,而且只要他還有一口氣在,他也不想要懂。

  然而或許他所遭遇的種種痛苦都暗藏著上帝的旨意,而他之所以失去一切的東西是因為上帝要將他帶領(lǐng)到梵諦岡來,在這里他可以請求教宗為蘇格蘭伸張正義。教宗擁有極大的權(quán)力;他可以向世界宣告,蘇格蘭無辜的人民全在他的保護之下;他可以下令,他將親自評估蘇格蘭的王位該由誰坐上去,同時也可以制止長腿愛德華的干預(yù);他可以將違反他的命令的人逐出教會,如此一來或許所有的問題都可迎刃而解,不會再有人因之流血,因之被殺。

  這些都是威廉·華勒斯心靈的禱詞。最后,他自己是死是活對他來說并不重要。假如他要因為他的為自由而戰(zhàn)而在今生或來世受到嚴(yán)厲的處罰,他可以毫無怨言的接受。如果教宗因為他發(fā)動過許多次戰(zhàn)爭,焚燒過許多城鎮(zhèn),而要對他做個處理,他沒有話說;他甚至可以心甘情愿地接受因為殺死布切特應(yīng)得的懲罰——只要教宗愿意聆聽他為蘇格蘭所提出的請求。

  他希望自己天生是一個冷靜而無剛烈心腸的人。但是上帝已經(jīng)將他塑造成這樣的一個人,并且?guī)ьI(lǐng)他來到這里。

  一個聲音從他背后傳來,“教宗現(xiàn)在要見你?!?br/>
  威廉·華勒斯輕輕念了一聲“阿們”。

  幾個修士帶領(lǐng)他進入一間大廳堂,要他跪在一塊圓墊上面。華勒斯照著他們的吩咐做。大廳四周的墻壁上掛著富麗的掛毯,燭光將廳堂照耀得十分光明;空氣中飄蕩著溶蠟的味道。其他的細(xì)節(jié)華勒斯倒沒有怎么注意。

  教宗進來了;他在華勒斯尚未注意到他的到來時,已經(jīng)雙手伸出,站在華勒斯的面前。華勒斯先吻了一下教宗那白胖手指上的戒指,然后抬起頭來,第一次看到教宗。

  教宗有一個圓圓胖胖的頭以及圓圓胖胖的身子,由于正穿著白色的長袍,整個身軀看起來更龐大了。他的神情有些疲憊,又或者是有些不耐煩。正當(dāng)他的手伸出去被華勒斯吻的同時,他的頭卻靠向他身旁的一位修士,那位修士的手里拿著菲力普國王的信函,正向教宗竊竊私語。教宗在聽的時候,他的手就垂在華勒斯的面前,并沒有收回去,等他聽完后,才在華勒斯的頭上用手劃了一個十字。

  當(dāng)教宗那疲憊的目光落在華勒斯的身上時,華勒斯充滿敬意地說道,“感謝您接見我?!?br/>
  教宗很快地點了一下頭。

  “我是來向您請求——”

  “萬能的天父在你尚未提出要求時就已經(jīng)知道你需要什么了,”教宗插了進來。華勒斯認(rèn)得這句話是他小時候亞吉爾叔叔教他的圣經(jīng)教義里的一句話。這句話里的“天父”二字在新的約圣經(jīng)里是指上帝;然而教宗剛才說出口的“天父”二字似乎在指他自己。“天父已經(jīng)赦免了你的罪惡,”教宗說道。

  “放心的離開吧。”

  教宗轉(zhuǎn)過身子,準(zhǔn)備離去。

  “但是——閣下!”

  教宗身旁的修士全都轉(zhuǎn)過身來,對華勒斯的無禮感到驚訝。當(dāng)他們看到華勒斯已經(jīng)站起來時,更是嚇了一跳。“你正站在教宗的面前!”其中一個修士提醒這個蘇格蘭人。

  華勒斯低下頭去?!拔覠o意冒犯教宗,我非常尊敬教宗。但是我來并非為了要除去我自己的罪惡,我來是想要除去正在蹂躪蘇格蘭人的罪惡。”

  修士們怒視著他,其中一個正要走向門口去叫衛(wèi)士進來,但是教宗舉起手來阻止他的行動。

  “我曾經(jīng)寫信給閣下,”華勒斯說道?!爱?dāng)我的身份還是蘇格蘭的守護者時,我寫信來,請求獲得幫助。雖然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是守護者了,我還是請求能獲得教宗的幫助。”每個人都瞪視著華勒斯,包括教宗在內(nèi),華勒斯繼續(xù)說道。“你可以保護我們的權(quán)利,你可以阻止我們的敵人對我們的攻擊,你可以——你可以——”他試著要想出所有教宗能幫他的事情。“你控制著圣堂騎士團。他們是發(fā)誓要維護正義,保護無辜的斗士,而我向您發(fā)誓,蘇格蘭的孩童們需要這些維護正義的斗士,假如您——假如……”

  教宗一臉困惑地望著他,然后轉(zhuǎn)過身去,就好像根本沒聽到華勒斯的請求,走了出去。

  “那么教宗已經(jīng)原諒你殺死布切特的罪,”陪著華勒斯到羅馬的護衛(wèi)隊隊長問道。一路上護衛(wèi)隊的隊員已經(jīng)跟華勒斯結(jié)交成朋友了,因為他們沒把華勒斯當(dāng)作一個殺人犯,而把他當(dāng)作法蘭西國王的盟友。現(xiàn)在隊長正在梵諦岡的廳堂門口等著華勒斯,當(dāng)華勒斯走出來時,隊長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你自由了?!?br/>
  華勒斯抬起頭看著護衛(wèi)隊的隊長。他一定不知道剛剛在里面發(fā)生了什么事,他一定早就知道法蘭西國王在信里要求教宗赦免華勒斯。然而那是信里唯一的請求,也是教宗唯一愿意答應(yīng)的事?!霸瓉砟阒?,”華勒斯說道。“當(dāng)我們一路前來羅馬時,我在路上向你提到的我寄托在教宗身上的希望都會成空?!?br/>
  “我的任務(wù),”隊長說道,“是秘密進行信里面所記載的事情,現(xiàn)在我會護送你回去。”

  “回去?”

  “回法蘭西。我們將在到達(dá)巴黎之前釋放你,然后你就可以自由地選擇你想去的地方。我會交給你一筆錢,這樣一來,無論你前往何處都不會吃太多的苦。”

  “這就是你們國王要送我的離別禮物嗎?”

  “我的朋友,你應(yīng)該很感謝我們的國王。他絞盡腦汁為了要讓你獲得自由?!?br/>
  “但是他早就知道教宗不會幫我忙?!?br/>
  “也許,教宗是紅衣主教投票選出的。而紅衣主教則被各國的國王控制著——”

  “不要再說了,我不想再聽到任何的解釋。”

  法蘭西的護衛(wèi)隊隊長點了點頭?!氨肝也荒軒湍阆愕氖?,”他說道。

  他帶著華勒斯走到外面他的屬下正在等待的地方,他們都已經(jīng)打好包,準(zhǔn)備出發(fā)回國。但是當(dāng)他們蹬上馬鞍時,隊長輕聲對華勒斯說道,“也許有一件事還能夠讓你感到安慰。

  交代我們要好好照顧你的,不是國王,而是一位公主。”

  然后隊長轉(zhuǎn)過身去,帶著他的衛(wèi)隊以及華勒斯回國去了。54

  墨內(nèi)正躺在他新城堡的一間豪華寢室的床上。他的新城堡的三邊毗連著廣大的沃土,另外一面則俯瞰著一個充滿魚蝦的湖泊,領(lǐng)地則被蓋著白雪的高山環(huán)繞著。他已經(jīng)有好幾年睡不好覺了。墨內(nèi)現(xiàn)在已經(jīng)得到他以前一直冀望的領(lǐng)地及爵位;他在他的新城堡里建造了一間豪華的大寢室,而且寢室內(nèi)的裝潢極盡堂皇奢侈,目的是要給他自己一個可以安睡的地方。但是很奇怪的,甚至那個特別設(shè)計的大壁爐都驅(qū)走不了他身體內(nèi)的寒意,本來是要帶給寢室柔和舒適的感覺的掛毯以及地毯,現(xiàn)在反而帶給他窒息和束縛的感覺。

  他把這個現(xiàn)象歸咎于許多事情。為他建造新城堡的建筑師設(shè)計錯誤,導(dǎo)致冷冽的寒風(fēng)常常從房間的缺隙灌入——他的建筑師當(dāng)然不承認(rèn)這個指控,但是他認(rèn)為一定是建筑師的錯誤。而他的廚師為他準(zhǔn)備的食物也全都是垃圾食品——雖然廚師們自己吃這種食物吃得很健壯——害他的健康狀況一天一天的惡化。墨內(nèi)還懷疑他的醫(yī)師、他的朋友,甚至他的牧師都聯(lián)合起來要陷害他。

  其實他很久以前就是一個很會疑東疑西的人,但是以前他都能睡得好好的,直到??丝茟?zhàn)役之后,他才夜夜失眠。他在那個戰(zhàn)役秘密投向長腿,致使華勒斯的軍隊吃了大敗仗。然而墨內(nèi)不愿意承認(rèn)他今天的種種不如意,都是在??丝茟?zhàn)役所種下的惡果?!安?!”他篤定地否認(rèn),這是當(dāng)他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時經(jīng)常從他嘴里爆出的一個字。他也不擔(dān)心華勒斯還沒被捉到。他沒被捉到是因為他已經(jīng)死了,他一定是餓死在某個深山的森林里,或是不小心跌到山溝里撞壞了腦殼,或是橫尸在一個荒原上,在那里禿鷹正在啃噬他的尸體。自從福克科戰(zhàn)役以來,蘇格蘭高地人仍然在英蘇邊界騷擾,但是他們?nèi)菫鹾现?,因為他們并無華勒斯的領(lǐng)導(dǎo)。墨內(nèi)再也不怕華勒斯了,他相信他不會再出現(xiàn)在這個世界上。

  然而在墨內(nèi)的夢里,華勒斯卻每晚都會出現(xiàn)。墨內(nèi)會看到站在??丝破皆先A勒斯的臉,雖然在真正的??丝茟?zhàn)役那一天,墨內(nèi)由于離華勒斯太遠(yuǎn),沒有看清楚他的表情。但是在他的夢里華勒斯的表情卻非常清晰,華勒斯雙眼里的火焰直接燒到了墨內(nèi)的靈魂。他在他的夢里是活生生的!他永不離開!

  今天晚上墨內(nèi)做了一個新夢。華勒斯正騎向他,墨內(nèi)沒有騎馬,他的四周全是敵人,華勒斯則騎著馬——不是遠(yuǎn)離他,而是向他而來……越來越近!

  墨內(nèi)醒了過來,全身冒著冷汁。他搓搓臉,往四周看了一下,想要確定自己很安全的待在自己的城堡里,然后又躺了回去,把自己埋到一堆皮被里。但是接著他聽到一個聲音,趕緊坐了起來。他聽到馬蹄聲。而且是發(fā)自他城堡內(nèi)部的馬蹄聲!這是不可能的事。他捏了捏自己的臉,想要讓自己從殘夢中醒來。

  但是沒有用,他還是聽到這個聲音。馬蹄聲!變得越來越大聲,馬蹄在石地上擊的聲音沿著通往他寢室的樓梯傳了上來。他也有聽到樓下叫喊的聲音。但是他并不怕人的聲音,反而感到舒服點。但是這奇怪的馬蹄聲到底是什么東西?

  忽然之間馬蹄聲靜止了,好像就懸在他的寢室外面。墨內(nèi)瞪視著房門。到底這是不是一個夢魔?

  房門突然被人撞進來,不,應(yīng)該說是被馬蹄撞進來。

  騎進寢室的是威廉·華勒斯。

  墨內(nèi)的衛(wèi)兵的叫喊聲也跟著華勒斯從樓下傳進來。衛(wèi)兵似乎就要爬上來了,但是華勒斯一點都不緊張。他凝視著坐在床上的墨內(nèi)。

  華勒斯從背后拔出一把長劍。墨內(nèi)目瞪口呆地坐在那里。他的眼皮連眨都不眨,他的眼睛視若無睹。華勒斯的劍刃砍過墨內(nèi)的脖子。

  剛沖上來的侍衛(wèi)看到這個砍人頭的情景一時嚇呆了。但是他們暫時還撤退不了,因為越來越多的士兵涌了上來,他們要上來對付這個不速之客。

  最后,一大批的士兵聚集在墨內(nèi)臥房外面的走廊上。他們已經(jīng)困住威廉·華勒斯了!先前華勒斯闖過城堡的守衛(wèi),經(jīng)過庭院而騎上樓梯,這些動作都讓墨內(nèi)的守衛(wèi)大吃一驚。但是現(xiàn)在他已無路可走,在墨內(nèi)的臥房里,華勒斯無法使出他所有的戰(zhàn)斗技巧來對付那么多的士兵。他已是他們的囊中物!只要士兵們組織一下,沖進寢室,他們就可以解決掉他。這樣一來,國王一定會大大地獎賞他們!

  華勒斯在床上拾起一塊皮革,然后將它蓋在他坐騎的眼睛上,踢了一下坐騎的腹部。他的馬隨即跳向前,由于眼睛被遮住,它沖破窗簾,從窗戶跳下樓去。

  馬跟騎士都往下掉,一直掉下去。經(jīng)過了城墻以及城堡的地基,然后掉進湖里面去,在湖的上方,墨內(nèi)的守衛(wèi)以及城堡里的仆從都擠在窗戶旁邊,吃驚地望著湖面。他們幾乎無法相信華勒斯會想出這樣的方法來逃脫;當(dāng)他們看到湖面平靜下來卻還沒有華勒斯的蹤影時,他們內(nèi)心祈禱著華勒斯可以幸存下來;而事實上這當(dāng)然是不可能的事!但是看他跳下湖的樣子就好像是事先計劃好的。他一定是計劃要自殺,因為湖面上還是毫無動靜。

  但是他出現(xiàn)了!華勒斯和他的坐騎都浮出湖面,他們一起游到岸邊。

  墨內(nèi)城堡里的仆從以及侍衛(wèi)看到了這個奇跡皆鼓掌叫好,華勒斯游到岸邊,把馬牽出湖水,跳上它的背,騎走了。55

  墨內(nèi)死在華勒斯的手上!這個消息傳布得如此快速,以致當(dāng)克雷格在聽到消息后先到墨內(nèi)的城堡,然后再到布魯斯的城堡的一路上,都聽到酒醉的人在用戰(zhàn)歌喊著:“華——勒斯,華——勒斯!華——勒斯!”

  克雷格到達(dá)布魯斯的城堡后,發(fā)現(xiàn)小布魯斯站在城墻上,聽著從山腳的客棧里傳來的“華勒斯”的戰(zhàn)歌。布魯斯一看到克雷格馬上問道,“墨內(nèi)的事是真的嗎?”

  克雷格的臉色不怎么好看,他點了點頭。“我必須親自跑一趟才愿意相信。有關(guān)華勒斯的傳說都是富有幻想力——他可以隨時從黑暗中顯現(xiàn),他甚至可以騎著馬走上城墻——以致沒有人敢真正相信這些傳聞!但是……這一次不是謠言。這次一定是華勒斯親手干的。他騎著馬順著樓梯爬上墨內(nèi)的寢室——并非如傳說中沿著城墻爬上去!但是墨內(nèi)是死了,華勒斯只向他揮了一劍?!?br/>
  克雷格交給布魯斯墨內(nèi)被殺時所穿的一件內(nèi)衣,上面沾滿血清。布魯斯很高興地接過去,克雷格非常訝異,因為在布魯斯的眼里,佩服的眼神遠(yuǎn)超過懼怕的眼神。

  “他從窗戶騎著馬跳出去?我的天!”布魯斯念道。他抬起頭來注意到克雷格不太高興,他轉(zhuǎn)過身子走向城墻的邊緣,俯瞰山腳下的村落,從那里,華——勒斯!華——勒斯!的叫喊聲仍然可以聽得很清楚?!澳銢]看到嗎?”勞勃說道。“那些人正唱著他的名字,他們把他當(dāng)成一個英雄。而他的確是一個英雄。但是他不是神話中的英雄。他是活生生的人你不了解嗎?他是真的!”

  克雷格根本不了解也不想了解。小布魯斯到底在說什么?他為何在聽到華勒斯砍下墨內(nèi)的頭顱之后,變得那么興奮,而非懼怕?小布魯斯仿佛由于聽到華勒斯所做的一切之后,在自己里面找到一些新鮮的東西!到底是什么東西呢?克雷格非常納悶,甚至有點氣布魯斯,布魯斯變得一副醉酒、愚蠢、發(fā)瘋的樣子!

  然而布魯斯知道克雷格的想法,他說道,“華勒斯對他要做的事情都有事先計劃。想想看!他并不是像一個瘋子一樣騎進墨內(nèi)的寢室的——唔,不對,我的意思是說,他的確像一個瘋子,像一個被厲鬼附身的瘋子,但是——他也有天使在幫他忙!”布魯斯的話越說越迷糊,他的話想要跟上他的思想,但是兩者的速度都太快了?!拔业囊馑际恰业囊馑际恰莻€有激情也有痛苦的人,他盡情地發(fā)揮他的激情,品賞他的痛苦,他愿意隨時放棄性命來成就他的激情,這就是為何他能構(gòu)想出那么奇妙的計劃,而我們不能。我們一般人首先想到的都是要保存自己的生命。他也是要保護他自己的性命,但是這絕對不是他首要的目標(biāo)。”

  “我實在——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說什么?!?br/>
  “他騎出窗戶,逼他的馬跳出去。他一定是先讓他的馬看不見才能辦到,對吧?”

  克雷格點了點頭,很訝異于布魯斯的剖析。“沒錯。侍衛(wèi)跟我說他在馬的眼睛上遮上一塊皮革,以使他的馬敢做出這么瘋狂的事。”

  “但是這不是瘋狂!這是當(dāng)時他所能做的最明智的抉擇!如果你稱此事為瘋狂,你就忽略了他的勇氣——一個真瘋子不會懼怕,但也不會有勇氣。但是華勒斯!他騎進墨內(nèi)的城堡,通過武裝的侍衛(wèi),進入墨內(nèi)的寢室,取走他的性命,再跳出窗戶,這一切的一切一定是他事先就計劃好的!”布魯斯轉(zhuǎn)向克雷格,把手放在克雷格的肩膀上?!八皇歉阄乙粯拥娜恕<偃缥覀冋f他不像我們——那么這不是意味著我們永遠(yuǎn)都不能跟他一樣?但是我認(rèn)為我們能做得跟他一樣。我們一定能?!?br/>
  勞勃·布魯斯轉(zhuǎn)向城垛那一邊??死赘裢剪斔沟谋澈笥泻瞄L一段時間,這個時候他們在凜冽的寒風(fēng)里隱約聽到村民們喊著華勒斯的名字??死赘褚呀?jīng)對小布魯斯的囈語感到有些不耐煩。有許多事情等著他們解決,老克雷格想要問布魯斯的意思?!斑@么說來,”克雷格說道,“你很確定殺死墨內(nèi)的人是華勒斯,而且——”

  勞勃笑了出來。“當(dāng)然是威廉·華勒斯!還有誰能做得跟他一樣好?”

  “而且這不是一個瘋狂的行動,而是一個有計劃的復(fù)仇行動。”

  “沒錯,沒錯,沒錯……,”這個時候的布魯斯也開始對他與克雷格的對話感到無聊了。

  “那么……,”克雷格繼續(xù),“假如他會這樣子去找墨內(nèi)——”

  “你終于知道我的意思了,”布魯斯的聲音有些疲備?!八麜颐恳粋€人。你。我。我們大家。他會殺了我們。就如他所計劃的?!?br/>
  布魯斯將墨內(nèi)沾血的內(nèi)衣還給克雷格,說道,“把這件衣服拿給他們看。叫他們趕快找個地方躲起來,或者是向上帝禱告。雖然我不確定這些方法有沒有效?!?br/>
  尼可拉蒂是在床上聽到這個消息的——不過她不是一個人在床上。她要等跟她分享這個消息的男子離開之后,她才敢去找王妃,告訴她這個情報。

  她沖進伊莎貝住的地方,在未關(guān)好門之前,已經(jīng)幾乎忍不住要告訴伊莎貝這個消息。但是在她轉(zhuǎn)過身來時,看到王妃正跪在床邊祈禱,她的手伸得直直的。“伊莎貝?”尼可拉蒂問道,走上前去。

  王妃抬起頭來,眼淚在她的眼中,微笑掛在嘴角。

  她也已經(jīng)聽說了。56

  長腿愛德華和他的兒子正在御花園里賞花。長腿扯下一朵新春剛開的花朵,然后用他發(fā)黃的手捏碎它?!叭A勒斯的聲勢越來越浩大,情勢比以前嚴(yán)重多了!”

  “是你讓華勒斯在你的大軍面前逃走的,這件事你可不能怪我,”王子回嘴。

  長腿怒視著王子,然后他看到王妃正以堅定、輕快的腳步,越過草地,走向他們。這些日子以來,長腿越來越覺得伊莎貝是一個有主見的女子。他對她的贊賞遠(yuǎn)超過他對他兒子的贊賞。

  “早安,父王,王子,”王妃向他們打招呼。

  “你微笑是不是在幸災(zāi)樂禍?”王子問道。

  “我是在高興我有一個可以讓你們安下心來的計策。英格蘭人民聽到華勒斯還活著之后,全都在顫抖,”她說道。

  “你就是華勒斯的跟隨者,”愛德華說道,想要阻止他的妻子繼續(xù)說下去。他平常就因為他的父親每次都很專心聽伊莎貝講話,而對他的意見則頻澆冷水感到憤怒。

  伊莎貝馬上回答?!凹偃缒銈冋J(rèn)為所謂的華勒斯只是一個在各村招納自愿者的鬼魂,我沒話說。但是如果你們希望捉到他,我有一個好辦法?!?br/>
  愛德華王子聽了伊莎貝的說辭,竊笑著,但是他的妻子仍然如鋼鐵一般。

  “我曾經(jīng)對付過他。你有嗎?”她反問愛德華。

  王子的眼睛開始冒火,但是長腿舉起一只手對他搖了搖。

  “讓她繼續(xù)說,”國王說道。

  “華勒斯會一直跟你戰(zhàn)下去,直到他獲得自由及和平為止。因此您就給他自由及和平吧,”王妃解釋道。

  “這只小母牛已經(jīng)瘋掉了——”愛德華對長腿說道。

  但是伊莎貝繼續(xù)說下去,就好像她丈夫沒有在那里?!案竿蹩梢悦鞯馁n給他自由及和平,暗地里另有安排。跟他訂個休戰(zhàn)來談條件,然后派我到我在洛長比的城堡去跟他會面。他信任我。因此您可以派三十個殺手跟我去?!彼龔膰蹩吹酵踝?,再看回國王?!拔視跁h時派人刺殺華勒斯。”

  長腿打量了一下她,她的眼神很堅定,不會閃閃躲躲。“看到了吧,我高貴的兒子?”長腿說道。“我為你選了一個聰明的王后。”57

  王妃在英格蘭北部邊界附近的城堡是一個周圍有美景的小型城堡,它矗立于英格蘭東海岸的巖石上。它的墻壁極為粗糙,即使在那個時候(西元一三○五年)也已經(jīng)算是一個古堡了。它的墻一定抵擋不住當(dāng)時長腿所發(fā)明的較先進的撞墻錘。它的護城河非常淺,河邊都長滿青苔;河面上飄浮著野鴨以及野花的花瓣。但是伊莎貝在城堡的城樓上可以遠(yuǎn)眺在英倫海峽對面的祖國法蘭西。

  但是當(dāng)她的車隊進入該城堡時,她并沒有想著法蘭西。她從馬車走出來,進入城堡的大廳,在那里站著三十個殺手。伊莎貝在他們的面前停下來,端詳他們的臉龐。他們其中有許多人曾經(jīng)在長腿麾下立過不少戰(zhàn)功,剩下的則是他們介紹的有同樣殺人嗜好的朋友。由于長腿把整件事交給伊莎貝全權(quán)辦理,所以挑選刺客的標(biāo)準(zhǔn)也是她定的。

  這個殺手團由一個冷血的獨眼龍當(dāng)頭頭,他向王妃點了個頭做為鞠躬禮,說道,“我們是打散成小隊伍來的,這樣子比較不會引起叛軍的注意。”

  “你們已經(jīng)接觸到華勒斯的人了嗎?”王妃問道。

  “我們已經(jīng)把信息告訴村里的人,我想有人就會將它傳給華勒斯?,F(xiàn)在最重要的就是你要安排刺殺的地點?!薄暗攸c……,”王妃考慮著?!暗攸c。是的,我一直在想這件事?!保担?br/>
  華勒斯坐在繆倫埋葬的小樹林里。陽光從開有花苞的樹枝間篩照下來,落在華勒斯的肩膀上,暖暖的。他已經(jīng)很久沒吃東西,漸漸感到他必須吃東西,但是這個想法只是在他腦海里的一個角落里若隱若現(xiàn),因為坐在這里,啜飲著繆倫的記憶,就可以滿足他的需求。

  他需要夢見她,她已經(jīng)好幾個晚上沒出現(xiàn)在他的夢里。因此他來繆倫的墳?zāi)瓜肽钏?br/>
  聽到身后有窸窣聲,他立刻轉(zhuǎn)過身來,拔出長劍,結(jié)果他看到了——

  赫密胥以及史蒂芬!

  赫密胥先走過來,然后又忽然停住,他在懷疑他把史蒂芬?guī)У酵倪@個圣地到底對不對。然而他的疑慮在華勒斯走過來跟他擁抱后,就消失了。

  他們當(dāng)天晚上躲在一個古老、秘密的山洞里過夜,他們的父親曾經(jīng)在這里計劃一次又一次的突擊行動。他們在這個墨漆漆的石洞里感覺滿自在的;雖然洞外下著雨,洞內(nèi)倒是挺干爽的,洞口有一堆營火在悶燒,這樣一來,營火的煙就會往外飛,而溫暖則會傳進洞內(nèi)。他們吃了一頓大餐——赫密胥帶來了羊肉,史蒂芬和他的密友上帝則帶來一壺啤酒。威廉告訴他們他在法蘭西及羅馬的遭遇。他的朋友安靜的聆聽。他把王妃的那一段省略不談,只是告訴他們他為了能得到外援所做的努力。他下結(jié)論道,“就是這樣了,外人沒有一個愿意幫助我們。”

  赫密胥以及史蒂芬仍然沒有說話。他們望著火堆,拿樹枝在刺他們的靴子;他們聽著雨聲,坐在威廉的旁邊,很希望能永久這樣子。

  最后華勒斯說道,“謝謝你們帶來的飲料及食物,還有謝謝你們能來看我?!?br/>
  “我們不會離開,”赫密胥說道。

  “不行。總是要有人活著,”華勒斯說道。

  “我們倆已經(jīng)討論過,”赫密胥說,眼睛望著正在點頭及微笑的史蒂芬。

  “假如我們不能和你一起作戰(zhàn),那我們寧愿死,”愛爾蘭人史蒂芬說道?!岸疫€有很多人跟我們的信念一樣,雖然我們并不需要他們。只要有你,赫密胥,我,以及萬能的天父,我們就能勝過任何人?!彼麖乃囊路锩婺贸鲆黄客考?。他喝了一大口,然后將酒傳給赫密胥,赫密胥也啜了一口,然后要再傳給華勒斯,華勒斯笑著婉拒,這是幾個星期以來他的臉上第一次有笑容。

  “有一件……事情,威廉,”赫密胥說道。“長腿提議休戰(zhàn)。他已經(jīng)派遣他的媳婦當(dāng)他的特使,而他的媳婦也派人傳話說要見你。”

  華勒斯的綠眼睛直瞧著赫密胥,赫密胥皺著有紅光的額頭,活像是一幅落日的景色。他知道華勒斯在想著為何他要拖到這個時候才告訴他?!皶娴募?xì)節(jié)很繁瑣,”赫密胥說道。

  “她的使者告訴通知我的那個人必須記住所有的細(xì)節(jié)?!?br/>
  “然后?”威廉說道,變得有點不耐煩。“繼續(xù)?!?br/>
  “她說她知道你一定不喜歡到她在洛長比的城堡去談判,因為你會沒有安全感。因此她提議你們在一個較中立、較平常的地方會面,然后你就可以很安全的和她談判?!?br/>
  “什么地方?”華勒斯問道,心里想著為何赫密胥遲遲不肯說出地點。

  “在……在一個谷倉?!保担?br/>
  谷倉的三面環(huán)繞著樅樹樹林,另一邊則面對一個廢棄的農(nóng)場,農(nóng)場上的其他建筑物都已經(jīng)被拆掉了。這個谷倉看起來很堅固,它的石墻非常結(jié)實,倉頂上支撐茅草的木頭也重新被整修過。

  華勒斯、赫密胥,以及史蒂芬從農(nóng)場的方向騎向谷倉。他們在離谷倉不遠(yuǎn)處停下來。詳細(xì)觀察谷倉周圍的環(huán)境;此時正是黃昏時刻,一切都很安靜。谷倉的門口站著兩個身穿法蘭西藍(lán)色軍服的士兵,他們兩個是跟隨王妃而來的。有一面旗幟無力地垂在一根插在倉頂?shù)钠鞐U上,它是一面休戰(zhàn)的旗幟,華勒斯看到它之后,體內(nèi)升起一股寒意。他將他的劍交給赫密胥,騎向谷倉。

  在谷倉里的陰暗處,藏匿著許多刺客,他們嗜血的刀子都蓄勢待發(fā)。他們的首領(lǐng)正從石墻上的木頭縫隙中窺視華勒斯的行動?!皼]錯,是威廉·華勒斯!”他小聲地對他的部下說。“他沒帶劍來,準(zhǔn)備好!”

  他們馬上埋伏在門口以及窗戶附近陰暗的角落,不管任何人從任何的出入口進入谷倉,一定會遭到一陣砍殺。

  在谷倉外,華勒斯和他的兩位朋友跳下馬,將坐騎綁到一株殘樁上,走向谷倉的門口。那兩個法蘭西士兵向他們點頭致意,華勒斯說,“你們先請?!彼麄冎华q豫了一會兒,并無異議,就走入谷倉。

  華勒斯并沒有跟著進去,他馬上抓起門外的一根木塊將大門封住。在此同時,許多蘇格蘭人從樹林里沖了出來。

  谷倉里面要刺殺華勒斯的人什么都準(zhǔn)備了,就是沒有防著這一招。在他們弄清楚他們的埋伏已經(jīng)被人家反埋伏時,谷倉的所有出口都已經(jīng)被封住。谷倉內(nèi)突然變得極為黑暗,刺客們開始驚慌。

  但是從樹林跑出來的蘇格蘭人并沒有注意到從谷倉里面?zhèn)鞒龅慕泻奥曇约白查T聲。他們在谷倉的周圍放了一些干樹枝等易燃物,然后就點火焚燒谷倉。過沒多久,整個谷倉就被熊熊的烈火吞噬。蘇格蘭人則在一旁觀看,他們的臉上映著火光。一陣子之后,倉內(nèi)已經(jīng)沒有喊叫聲傳出。

  王妃站在她的城堡的城樓上看到遠(yuǎn)處的火光,就像是一處烽火在燃燒。在她凝視著火場不久之后,在附近的山坡上看到一位騎士,他的臉面對城堡的方向,那時已經(jīng)是夜幕低垂。

  他坐在馬鞍上一動也不動,抬著頭望向城堡。

  伊莎貝從她所在的地方跑出來,爬上一層層的階梯,直到她到達(dá)城堡的最高處,以使她的身影也能被騎士看到,當(dāng)時她的剪影后面高掛著一輪明月。

  那個獨行的騎士是威廉·華勒斯。

  毗連城堡的北邊是一處陡坡,城堡的馬廄就設(shè)在距離陡坡不遠(yuǎn)的地方。馬廄附近有一個小木屋,本來是要給馬夫住的。但是由于馬廄里沒有馬,所以小木屋內(nèi)也沒有住馬夫。伊莎貝在小木屋內(nèi)點燃一截蠟燭,并用一面銅鏡反射出燭光的光輝。

  王妃在木屋里等了將近兩小時,她正在擔(dān)心她的信號沒有被華勒斯收到。要從陡坡下爬到小木屋,必須要手腳并用地攀援打上灰泥的城墻;但是王妃知道,如果華勒斯有心要爬上來,那對他來說不是難事。

  最后她終于聽到屋外有聲音。她從窗邊退回屋內(nèi),繼續(xù)等待。

  華勒斯爬上窗臺,望進窗內(nèi),看到伊莎貝在里面。

  他們互相凝視有好長一段時間。然后華勒斯迅速地從窗口跳進來。

  他們在燭光中看著對方。

  “一個在谷倉的聚會。那一定是一個陷阱。只有你知道我會猜出來,”他說道。

  “看到你真好,”她告訴他。

  “自從我們第一次見面后,我好像著魔了?!?br/>
  她很想對他說——告訴他,沒錯,他的神情變得更饑渴,更狂野,而她自己看到他時,心跳馬上變得好快,雙頰也在燃燒,但是她克制住自己,將臉轉(zhuǎn)開,小聲說道,“有一批補給下個月會運到北部來,是糧食以及武器。他們會——”

  “不要說了。我來這里并不是為了要打聽情報?!?br/>
  “那你為什么來呢?”

  “你為什么來?”

  “因為你看我時的眼神。上次你也是用這種眼神望著我。”

  他將臉轉(zhuǎn)開。她走向他,用手輕輕托住他的臉頰,將他的臉靠向自己的臉?!拔抑?,”她說道?!爱?dāng)你看到我的時候……就好像看到她?!?br/>
  他突然掙脫開來,準(zhǔn)備離去。

  “你必須原諒我的感受!”她說?!皼]有一個男人曾經(jīng)像你這樣用那種眼神看我?!?br/>
  他停下來,回頭看著她。

  “你已經(jīng)……有丈夫了,”他說。

  “我曾經(jīng)發(fā)過誓。不只一個誓言。我曾經(jīng)發(fā)誓我要忠于我的丈夫以及為他生一個兒子。這兩個誓言我似乎只能遵守一個?!?br/>
  漸漸的,他知道她在說什么了,他的嘴角不自禁的泛著微笑。她的臉上也有了笑容?!澳愣藛幔俊彼龁柕馈!霸谀阏f不之前請仔細(xì)考慮一下。如果你拒絕了,你將永遠(yuǎn)得不到王位,即使你有統(tǒng)領(lǐng)國家的能力。但是如果你接受了,明天太陽升起時,將會出現(xiàn)一個新生命來統(tǒng)治英格蘭。而且非??赡苓@個新生命里流著的血并不是長腿愛德華的冷血,而是一個真正的國王的血?!?br/>
  “我無法因為要報仇而愛你,”他平靜地說道。

  “但是你可以因為你所失去的以及你所愛過的而愛我?或者是只因為我愛著你,所以你也愛我?”

  華勒斯的手伸向燭光,捏熄了它。60

  黎明第一道光線透過窗戶,照射在他們的臉上,他們的身體蓋著溫暖的毛毯,躺在一張鋪有草席的床上。華勒斯突然醒過來:太陽光!

  當(dāng)他找衣服穿的時候,她也醒了過來;她身體披著毛毯,跳下床來,沖到窗戶去看外面,然后又跑回床邊?!皼]有人!

  快點!”她說。

  他跑到窗戶旁,將頭伸了出去,看到一條小路。沒有守衛(wèi)站在墻角下,也沒有人出現(xiàn)在城堡基部以及他系馬的小河之間——但是黎明早已到來,整個世界都亮起來了!

  躺在伊莎貝的懷里使他喪失了警覺性,只知道這世界只有她的存在。他急急忙忙的準(zhǔn)備要走,在他走之前,他仍不忘摸摸伊莎貝的臉頰。

  他爬到外面的窗臺上。她摸了一下他的手臂,他又停在那里。她必須問他:“我們什么時候……你想她嗎?”

  他直視她的眼睛,向她吻別,然后離開。

  她站在窗邊,看著他爬下墻去,越過荒原,到達(dá)小河,直到看不見他為止。

  在他回去的路上,威廉逗留在繆倫的小樹林有一段時間。

  他一個人待在那里差不多好幾個小時。

  當(dāng)他回到山洞的時候已經(jīng)是晚上了,赫密胥和史蒂芬正在一個火堆旁喝著威士忌。他們看著威廉把坐騎系在他們的馬旁邊,然后在火堆旁坐下來。他很沉默。

  “出去探路?”赫密胥問道,其實他知道華勒斯去那里。

  華勒斯仍然閉口不說話。史蒂芬要給他一瓶酒,但是華勒斯只是搖搖頭,望著火堆。

  當(dāng)火堆已經(jīng)燒成灰燼時,赫密胥以及史蒂芬早就睡著了,華勒斯仍然坐著,他沒有睡著,也沒有做夢。

  在破曉時刻,赫密胥聽到窸窣聲醒了過來,他看到威廉正為他的馬裝上馬鞍。赫密胥打了一下史蒂芬,史蒂芬睜開他睡眼惺松的眼睛,吃力地看著威廉的行動。他們倆本能地站了起來,但是由于宿醉,站都站不穩(wěn)。

  “太早了!”史蒂芬抱怨。

  “跟上帝報告一下,”赫密胥喃喃念道。

  “它也還沒起床,”史蒂芬說道。

  華勒斯蹬上馬,騎走了;赫密胥以及史蒂芬跌跌撞撞地跟上去。61

  當(dāng)天下午他們在大白天攻擊一個英格蘭的征稅站有十二個士兵守衛(wèi)。但是只有幾個士兵留下來對抗,其他的人在認(rèn)出攻擊者是英格蘭人的克星華勒斯之后,都一溜煙的跑光了。

  華勒斯燒了征稅站之后,又攻向一個設(shè)有征稅所的要塞,他們搶先在守衛(wèi)征稅站的逃走的士兵之前到達(dá)。威廉、赫密胥,以及史蒂芬的幫手越來越多;當(dāng)村民們看到華勒斯金發(fā)飄揚,手持沾血的長劍騎過他們身邊時,便立即放下手邊的工作跟他一起走。

  他們連續(xù)攻擊了兩天,沒有睡覺,他們在鄉(xiāng)下地區(qū)不定點的行軍,只要有長腿愛德華的機構(gòu),他們就會攻擊。第二天晚上,赫密胥和史蒂芬終于說服華勒斯睡幾個小時的覺,他們于是在一個老戰(zhàn)友的農(nóng)場休息。但是隔天華勒斯還是天未亮就起床,想要找到更多的英格蘭士兵來攻擊,并且把他們趕出蘇格蘭的土地。

  那天晚上他們在一個樹林里扎營。大家都非常疲倦,他們所吃的是前一天晚上收容他們的農(nóng)夫送給他們的幾片面包以及肉干。華勒斯又望著火堆。

  “休息一下吧,威廉,”赫密胥拜托華勒斯。

  “我是在休息,”威廉說道。

  “你這種休息方法真讓我擔(dān)心?!?br/>
  史蒂芬再一次送上他的酒瓶,華勒斯又搖了搖頭。

  “來嘛,”史蒂芬不放棄,“它會助你入睡的?!?br/>
  “是的,但是它不能讓我做夢,”威廉說道。

  他從衣服里抽出一條破舊的圖騰圍在身上,然后躺了下來。62

  同樣那天晚上,長腿坐在壁爐的旁邊,爐里的火起得非常旺盛。但是他身上仍然包裹著厚重的衣服,嘴里偶爾會咯出血來。他對他的肺病并不怎么在乎,他的心里還在算計一些事情。

  王妃則在欄桿處獨自漫步,考慮著許多問題。

  華勒斯躺在樹林里,望著滿天的星光。

  而勞勃·布魯斯很勉強地爬到城堡頂端他父親的房間,有一個仆從來傳話,說他的父親有急事要見他。勞勃走到門前,發(fā)現(xiàn)門并沒有鎖,直接走進去。他懷著沉重的心情在他父親的面前坐了下來。一支蠟燭正在桌上燃燒,勞勃在燭光中看到父親穿的衣服比往常多?!澳阆胍娢覇??爸爸?”

  “是的,我們兩個都想見你。”

  勞勃聽到背后有東西在動,他轉(zhuǎn)過頭去,看到蘇格蘭議會的頭頭克雷格正靠著勞勃身后的墻壁。小布魯斯很驚訝老布魯斯已經(jīng)給克雷格知道他患有麻瘋病。

  “我已經(jīng)讓他知道,”老布魯斯說道?!拔乙呀?jīng)是快死的人了,沒有必要躲躲藏藏。但是我聽說長腿也已經(jīng)差不多了。我們正要變成過去,而將來屬于你們。”老布魯斯說著說著將身體無力的靠回椅背,不知道是由于他身體的疲備,還是心理的。他看了看克雷格,克雷格則向前走了半步,很明顯的,他不想靠近這位麻瘋病人。

  “我們的貴族簡直是被嚇著了,”克雷格說道?!叭A勒斯又在號召群眾,從高地的部落到低地的村子都有許多人追隨他。我看再過六個月這個國家就不再相信耶穌基督的教義了。”

  勞勃看了父親一眼;小布魯斯知道得很清楚,他的父親先前已經(jīng)和克雷格討論過一些事情,而且這兩個老戰(zhàn)友也已經(jīng)對某事取得共識,克雷格即將要告訴小布魯斯這件事。

  但是克雷格以迂回的方式在說話?!伴L腿知道他的兒子無力領(lǐng)導(dǎo)英格蘭,更別說是統(tǒng)治法蘭西了。所以他要蘇格蘭趕緊安定下來;而且在??丝茟?zhàn)役之后,他就非常相信你。假如你再對他說幾聲好話,他就會承認(rèn)你是蘇格蘭的國王。我們的貴族也一并同意你繼承王位。”

  克雷格從衣服里拿出一張羊皮紙,上面有蘇格蘭最高貴的貴族名字。小布魯斯連看都不看,說道,“假如我處處向英格蘭國王討好,那我還算那門子的國王?”

  “說幾句好話根本不費工夫!”克雷格不耐煩地說道。“王位才是最重要的東西!”

  然而小布魯斯現(xiàn)在對自己的信念知道得很清楚?!巴跷皇菍儆谔K格蘭人民的,”他說道?!岸とA勒斯最能代表蘇格蘭人民?!?br/>
  “沒錯,”克雷格說道,眼睛看著老布魯斯,“這件事我們也會解決。而且會優(yōu)先解決。你必須與華勒斯會面談和?!?br/>
  勞勃很意外。他望向他的父親,他的父親低著頭說道,“是的。我最后了解到唯有這樣做,你們兩個才會都滿意?!保叮?br/>
  在一切事情開始發(fā)生的萊納克村,村民們在看到三個蘇格蘭的長老貴族騎過他們時,都紛紛放下手邊的工作觀望。貴族們騎到村子的廣場前停了下來,克雷格宣布,“我們要見華勒斯!”

  然后他不說話,望著村民,村民的眼神好像在說,“我們根本不知道誰是華勒斯,或是你為何在我們里面找他?”

  克雷格早就料到他會得到這樣的反應(yīng)。“我會在湖邊等他!”克雷格大聲宣布。“不管他要不要見我們,我們一定會想辦法找到他!”

  克雷格以及他的同伴慢慢地騎過靜默不語的村民。

  在一個蘇格蘭樹林的上空,半輪月亮升到原本已經(jīng)是星光燦爛的天空。在華勒斯和他最忠貞的伙伴秘密扎營的地方發(fā)生一個騷動;探子偵察到一伙外人正在接近當(dāng)中,他們悄悄地傳遞情報到營地。當(dāng)頭包著頭巾的貴族跟著一個線民騎過來時,華勒斯一伙人已經(jīng)拔劍在等候他們的接近。當(dāng)華勒斯從樹桿后面走出來時,貴族們?nèi)∠骂^巾,停了下來。他們很緊張地往四周觀望。

  “克雷格爵士,在月色中散步嗎?”華勒斯問道。

  “威廉爵士,我們想要和你談?wù)?,”克雷格說道。

  “你們都已經(jīng)發(fā)誓效忠長腿了,沒什么好談的?!?br/>
  “對一個背信忘義的人發(fā)誓是不產(chǎn)生任何效力的。但是對一們愛國者宣誓效忠則具有無窮的效力。每個貴族都已經(jīng)準(zhǔn)備宣誓向你效忠,”克雷格大聲說道。

  “那么就讓貴族議會公開宣誓吧。”

  “目前我們沒有辦法,”克雷格說道?!坝行┵F族甚至不相信你還活著。其他人則害怕你會像殺墨內(nèi)一樣,殺了他們。我們請你到愛丁堡去。時間是兩天后的黃昏時刻,地點在城門口附近。你如果在那里當(dāng)眾答應(yīng)你已經(jīng)原諒我們,我們將會團結(jié)在你之下。蘇格蘭就能真正統(tǒng)一了?!?br/>
  華勒斯看了赫密胥以及史蒂芬一下,他們倆的眼睛都充滿輕視的眼神。華勒斯再看回貴族們?!皥F結(jié)?”華勒斯說道。

  “你是說你們和我們?”

  “我是說這個,”克雷格把手伸進口袋里面。

  周圍的蘇格蘭人馬上警覺起來,舉起他們的武器。但是克雷格拿出來的不是武器;是一條摺疊整齊的小手帕。他把它交給華勒斯。

  華勒斯拿了過來。它是一條干凈、漂亮的手帕,上面有繆倫繡的薊花,這條手帕華勒斯在??丝茟?zhàn)役的時候掉了。華勒斯安靜地看著它,他以為他已經(jīng)永遠(yuǎn)遺失它了,想不到會從一個最不可能的人那里拿回這條手帕。

  他也已經(jīng)知道,這條手帕是布魯斯撿到的,而且將它保存得很好。華勒斯不會忽略掉這個情義。

  當(dāng)初布魯斯要克雷格將手帕交給華勒斯時,克雷格并不知道,這么簡單的東西有那么重大的意義。但是現(xiàn)在他在華勒斯的臉上感覺到了,他說道,“到時候布魯斯也會在場。他請求你去,跟他像親兄弟一樣將蘇格蘭這個國家統(tǒng)一起來。”

  華勒斯、赫密胥,以及史蒂芬撤回山洞。自從貴族離開后,華勒斯一句話也沒說,赫密胥看華勒斯一直不說話,火氣越來越大。最后當(dāng)華勒斯站在洞口,抬頭觀看群星時,赫密胥再也忍不住了,他沖口說了出來,“你為什么還在考慮?

  你明知那是一個陷阱!”

  “或許,”華勒斯安靜地說?!翱赡??!?br/>
  “那么……那么……”赫密胥變得有點結(jié)巴。他望向史蒂芬尋求援助,史蒂芬只是聳了聳肩。

  “我們只靠自己是沒辦法贏的,”華勒斯說道。“和貴族聯(lián)合起來對抗長腿是我們國家唯一的希望?!?br/>
  “我可不想成為一個烈士!”赫密胥大吼。

  “我也不想,我也想活下去!我渴望一個有孩子的家以及和平的生活。剛開始我向上帝要求這些東西。但是它帶我走上這條路。假如它現(xiàn)在要我放下武器來成就我的國家,我也會照做不誤。”

  “那只是一個夢,威廉!”

  “我們大家都一起在做一個夢,一個自由之夢!”

  赫密胥叫吼著?!澳愕膲舾静皇亲杂?!它是有關(guān)繆倫的夢!你必須當(dāng)一個英雄,因為這是繆倫的期望!不是嗎?”

  華勒斯有段時間默默不語?!拔谊P(guān)于繆倫的夢已經(jīng)不見了。是我自己毀了這些夢。假如我知道我可以在另一個世界和她生活在一起,我死也沒關(guān)系?!?br/>
  事情決定了。赫密胥以及史蒂芬知道,威廉一定會去赴蘇格蘭貴族的約,沒有什么事情可以阻止他。64

  威廉、赫密胥,以及史蒂芬騎向愛丁堡,他們一路上話很少,慢慢地走著,心里知道這次很可能是他們最后一次騎在一起,當(dāng)他們到達(dá)愛丁堡附近的一個山頭時,他們停下來,觀察進城的一條主要道路。華勒斯將他的匕首交給史蒂芬,長劍則交給赫密胥。

  “不,”赫密胥說道?!澳弥@個,我們也要跟你去?!?br/>
  “不,我一個去已經(jīng)足夠,”華勒斯說。

  “不,昨天晚上我們已決定好了。要去大家一起去,”史蒂芬說道。

  “我需要有人在另一個地方支持我。你們看,我的手已經(jīng)開始顫抖?!比A勒斯伸出手給他們看,他的朋友可以看出他的手在發(fā)抖。但是似乎是由于感動,而非由于害怕。他輕描淡寫地說道,“不管發(fā)生什么事,只要我知道你們還活著,我都可以忍受?!?br/>
  他的身體靠向他們,跟他們一一擁抱,先是史蒂芬,再來是赫密胥,赫密胥的臉上流著兩行淚水。但是他也很生氣?!叭f一你真的先走了,我留下來還有什么意義?”他問華勒斯。

  威廉看了他一下子?!案嬖V人們我們的故事,”他答道。

  “讓我們的人民持有夢想,持有希望?!?br/>
  威廉·華勒斯最后再看他們一眼,就一個人騎向愛丁堡。

  華勒斯與貴族約定見面的地方是一幢兩層樓的莊園宅邸,是一個叫做蒙蒂思的爵士所有。宅邸四周的園地都有經(jīng)過整理、修剪過,但是現(xiàn)在沒有仆人在照顧花園;當(dāng)華勒斯騎向它時,整幢建筑看起來極為安靜。

  在房子的中央房間里面站著勞勃·布魯斯以及克雷格,他們在壁爐旁邊等著華勒斯的到來。布魯斯注意到,二十分鐘前他們來到這里之后,克雷格整個人好像變得很急躁的樣子,不久之后布魯斯也被感染了,他從窗戶看出去;還沒有來。

  “他不會來了,”克雷格說道。

  “他會。我知道他會來,”勞勃回答。

  接著他們聽到一匹馬接近的聲音。勞勃從窗戶看到華勒斯來了。

  “他來了,沒有武裝,”布魯斯說道?!拔业奶?,他真勇敢?!?br/>
  華勒斯騎到大門口,跳下馬來,自己將馬系好。但是在他走到門口之前,又有兩個騎士出現(xiàn)。“他的朋友,”布魯斯在房子里面說道。

  “沒關(guān)系,”克雷格說?!拔覀儦g迎他們。”

  但是在外面的華勒斯可不歡迎他們;他瞪視著赫胥及史蒂芬,他們則聳聳肩回應(yīng)?!拔覀兏鷣砹耍焙彰荞阋贿呎f一邊下馬。“事情就是這樣子,我們是不會離開的,所以你還是做你該做的事吧?!?br/>
  結(jié)果三個人一起走進前門,他們在中央房間的門口停下來,華勒斯面對著布魯斯。

  華勒斯從他的衣服里拿出一條手帕,這條手帕現(xiàn)在對他們倆都有相當(dāng)?shù)南笳髟?。他們雙眼對視,以眼神來交流。休戰(zhàn)。和平。蘇格蘭的前途。

  華勒斯走向前去握布魯斯的手。

  然后埋伏在櫥柜里的士兵們傾巢而出,有的甚至從樓上的陽臺跳下來。

  一切都太晚了,勞勃·布魯斯在頓悟的同時心里想著。“不——!”他大吼。但是一點用也沒有。從英格蘭調(diào)派而來的突擊高手將華勒斯以及他的朋友團團圍住。華勒斯被從他上面跳下來的人嚇了一跳;史蒂芬在士兵們出現(xiàn)的那一剎那已經(jīng)被敲暈了;赫密胥則被三個大塊頭抱住——然后把他們甩開就像一只狗甩掉身上的水,被甩開的一個大塊頭從墻壁彈了回來,將一支匕首插入赫密胥的肩膀。

  “不要用刀!”其中一個士兵大叫?!耙畹?!”這個時候,華勒斯已經(jīng)被一大批人抓住,動彈不得;其他的人開始用木棒擊打赫密胥??死赘翊驈拇蚨芬婚_始就已經(jīng)退到一旁觀看,但是被士兵們推到邊邊的布魯斯又沖了進去,由于是參加休戰(zhàn)會議,所以他并沒有帶武器,他只好揮舞著拳頭痛打那些士兵的臉。然而越來越多的士兵從四面八方涌入;在這個房子里隱藏那么多的士兵簡直是天方夜譚。他們把華勒斯五花大綁,活像一只被羅網(wǎng)網(wǎng)住的獅子,士兵的頭頭則朝布魯斯的太陽穴很技術(shù)性的一擊,讓他失去知覺。

  士兵們繼續(xù)往已經(jīng)倒在地上的赫密胥以及史蒂芬拳打腳踢,準(zhǔn)備把他們打死。“不要管他們!”他們的頭頭叫道,擔(dān)心隨時會有蘇格蘭人攻進來要救華勒斯?!白吡?!走了!”

  士兵們動作很快地將華勒斯拖到外面。一輛配有多匹馬的馬車從樹林里駛出來,幾秒鐘以后,華勒斯已經(jīng)被丟在馬車上面。

  全身是血,而且還莫名斯妙的史蒂芬以及赫密胥蹣跚地從房子里沖出,發(fā)現(xiàn)他們的馬已經(jīng)不見蹤影,而敵人的馬車則已經(jīng)駛到附近的山頭上。

  赫密胥跑上前去追它。

  史蒂芬知道那一定是白追的?!澳阕凡坏剿模 彼蠛?。“你一定不會……”他看著赫密胥以高速沖跑著,隨時都有休克的可能。

  史蒂芬也跟著跑起來。65

  頭發(fā)上還有血污夾雜著,勞勃·布魯斯氣沖沖地沖上他父親的房間,然后一腳將門踹開。“你做的好事!你!”他咆哮著抓住他的父親,一點都無視于他父親身上的麻瘋病。“我恨你,你這個腐朽的鬼東西!”

  他的父親平靜一如往常,似乎感覺不到任何的痛苦?!伴L腿要華勒斯,”他說道。“我們的貴族也要他:這就是和平的代價。也是你獲得王位的代價?!?br/>
  勞勃扯動父親的身體?!澳闳ニ腊?,我要你趕快去死!”

  “我很快就會死的。然后你將成為國王。”

  “我不要什么王位!你這個不是人的東西!你根本不配當(dāng)我的父親!”

  然而老布魯斯的內(nèi)心還是像往常一樣冰冷?!澳闶俏业膬鹤?,你應(yīng)該很了解我的苦心?!?br/>
  “不……不,”小布魯斯說道?!澳泸_我?!?br/>
  “是你自己愿意讓別人騙的。其實在你的心里你早就知道會發(fā)生什么事情?!?br/>
  勞勃的手松開他的父親。他往后退了幾步;他的腳甚至也不聽使喚了。他退到墻邊,想要靠在墻上。他現(xiàn)在唯一想到的是,他不想活在這個世界。突然之間,他的父親似乎才是最有力量的人。

  “現(xiàn)在你終于了解如何對付敵人,”老布魯斯說道?!澳憧梢詼?zhǔn)備當(dāng)個國王了?!保叮?br/>
  威廉·華勒斯被綁在一匹馬上一路運到倫敦去,他的頭部裸露在陽光中。

  有一大隊的士兵負(fù)責(zé)將他押往倫敦,一路上許多英格蘭人都跑上來嘲笑這個帶給他們夢魔的蘇格蘭人。

  “看起來并沒有想像中可怕嘛?!”一些人叫喊著,其他的人則叫著,“兇手!”更多的人則是二話不說,拿起石頭就砸他的臉部以及背部,有的則是拿爛水果或是更臟的東西。

  在皇宮里面,愛德華王子正在看他陷入昏迷狀態(tài)的父親,長腿的呼吸非常的不順暢,仿佛胸中有東西卡在那里。

  長腿在另一次的病情加重之前,已被告知華勒斯被擒的消息,但是他現(xiàn)在的兩個眼球已經(jīng)滾向不同的方向,正陷入越來越深的昏迷狀態(tài)。長腿可說是離大去之期不遠(yuǎn)了,他的兒子知道得很清楚。

  愛德華默許這個情況。他并沒有向照顧國王的侍從指點些什么。

  當(dāng)王子離開國王的寢室走進大廳時,王妃急忙地走向王子,跟著王子走向他的房間。“是真的嗎?”她問道,幾乎喘不過氣來?!拔覀冏サ饺A勒斯了?”

  “就因為他逃過你的埋伏,你就以為他是超人了嗎?我爸爸快死了。你應(yīng)該多為我們的加冕典禮打點打點,”愛德華邊說邊走向他的房間。

  “他的審判是在什么時候?”她繼續(xù)追問。

  “華勒斯的審判?叛國賊是不需要審判的。他明天就會被控告,然后處死。”王子一邊笑一邊把王妃關(guān)在他的寢室門外。67

  威廉·華勒斯在西敏寺接受審判——假如他在該地所遭遇的可以稱為審判的話。他在受審的過程中無法發(fā)表任何一句話,也沒有任何人可以為他作證或辯護。當(dāng)六個穿紅袍的法官齊聲譴責(zé)他的罪惡,控告他的罪行,逐條念出他所犯下的暴行時,華勒斯并沒有嘗試要做任何的抗辯,他只是安靜地站在那里,眼睛凝視著窗戶。

  華勒斯一點都不想否認(rèn)他在戰(zhàn)場上屠殺過許多敵人。但是其中有一條控告足以證明法官們的居心叵測。他們一直重復(fù)這一條控告:華勒斯之所以攻下約克城后不殺女修士,是因為他要她們在他的士兵面前跳脫衣舞,而這一個謠言早已傳遍整個英格蘭,這是長腿的顧問的杰作。然而這個控告就某個角度而言,反而更能證明一個千真萬確的事實,那就是華勒斯在攻城之后饒了女修士的命,但是長腿以前在攻掠蘇格蘭城鎮(zhèn)時,從不留半條活口。

  最后首席法官大聲宣布,“威廉·華勒斯!你已經(jīng)被證實犯了叛國罪。你會被帶到一個處決的場所,在那里他們會把你吊起來,挖空你的腸子,閹割你的性器官,然后再砍掉你的人頭!你還有話說嗎?”

  華勒斯根本不畏懼刑罰;但是他對用來控告他的罪名有意見?!芭褔俊彼麊柕馈!芭涯且粋€國?”

  “你是英格蘭國王的叛國賊,你這個冷血的蠢蛋!”

  “我在我的一生中從來沒有發(fā)誓要效忠你們的國王——”

  “這不重要,重點是他是你的國王!”首席法官想以聲音來壓過華勒斯。

  “現(xiàn)在在服侍長腿的人,不知有多少人曾經(jīng)違背他們的誓言。而我甚至都還不是長腿的臣民,更甭說背叛他了!”

  “你如果快快招認(rèn),你就可以死得干脆點!否則的話,你必須吃許多苦來洗凈你的罪孽!招是不招?”首席法官又再以深沉的聲音問一次:“招是不招?”

  “我無法招認(rèn),”華勒斯答道。

  “那么你就等著吃苦頭了,”另外一個負(fù)責(zé)刑罰的治安官說道。然后他又加了一句,“我敢保證,最后你會后悔為什么不早一點招認(rèn)?!保叮?br/>
  在倫敦塔里面,戴著手銬腳鐐的華勒斯獨自一人被關(guān)在一間牢房里。他身體無法站直;因為綁著他手腕與腳踝之間的鏈條被縮短了,為了要讓他一直彎著背,做出一個屈服的姿勢。但是這條鏈子現(xiàn)在并沒有影響他的動作,因為他正跪在地上?!拔液芎ε?,”他禱告著?!罢堎n給我力量?!?br/>
  在牢房外的獄卒忽然站了起來,原來他們看到王妃獨自一個人走了進來?!鞍菀娡蹂?!獄卒結(jié)巴地說。

  “我要見囚犯,”她對獄卒說。

  “國王命令我們——”

  “國王一個月以內(nèi)就會去世!而他的兒子是一個沒用的人!你認(rèn)為誰將統(tǒng)治這個國家?馬上打開牢門!”

  獄卒想了一下,只好遵從了。

  王妃走進臭氣四溢的牢房。她幾乎無法相信,跪在她面前的是威廉·華勒斯。“站起來,你這個臟東西!”一個獄卒對著華勒斯大吼,另一個則把華勒斯拉起來。

  “住手!你們都給我離開!”王妃命令,但是獄卒們有些猶豫。“這個地方根本沒人能逃出去,你們可以放心的留我在這里!”

  獄卒很勉強地退出牢房,但是仍然在外頭監(jiān)視王妃的一舉一動。她望著華勒斯的眼睛,眼淚幾乎要奪眶而出——如果讓獄卒看到,不是一件好事?!斑@位夫人您太仁慈了,到這種地方來探望一個陌生人,”華勒斯試著要掩飾王妃的悲傷。

  “這位先生,我……來這里是要請你招了一切,然后發(fā)誓效忠國王,國王也許會發(fā)發(fā)慈悲,減輕你的刑罰。”她說道。

  “他會對我的國家發(fā)慈悲嗎?他會撤回他的部隊,讓我們自己統(tǒng)治自己嗎?”他問她。

  “他所能做到的……是讓你死的時候不會那么痛苦。甚至可能饒你一命!”說到這里,她的眼睛已經(jīng)充滿淚水?!爸灰氵€活著,事情會有什么樣的變化,沒人會知道?!?br/>
  “假如我宣誓對他效忠,那么我活著跟我死去并沒有什么差別,”華勒斯說道。

  她想要哀求,她想要大叫。她沒辦法阻擋自己的淚水。但是獄卒正在監(jiān)視他們。

  “你的人民實在太幸運了,有這樣仁慈的王妃,會因為一個陌生人即將被處決而傷心,”他說。

  王妃已經(jīng)做得太過分了,她把她的身體移得更靠近華勒斯——但是她一點也不在乎。她輕聲地懇求,“如果你死了,我會很難過很難過!”

  “只要是人,都會死。然而并不是每個人都真正活過。”

  他們兩人的眼睛互相凝視著。他們不知道也不在乎他們凝視了多久,然后王妃取出一個小花瓶,對華勒斯耳語,“把這個喝下,它會減輕你的疼痛。”

  “它也會弄亂我的神智。假如我神智不清或者是哭出來,那么長腿就等于戰(zhàn)勝了我。”

  “我一想到你在受苦,我就生不如死!喝了它!”

  她將藥瓶對著他的嘴,把藥水倒進去。她聽到獄卒在牢門外探頭探腦!想要看清楚王妃在做什么;她退了回去,仍然望著華勒斯,她的眼睛睜得大大的,充滿了愛與離情。然后她轉(zhuǎn)過身來,低著頭走出去,想要掩飾自己的流淚。

  華勒斯目送她離去。當(dāng)外面的門砰的一聲關(guān)上之后,他將紫色的藥水吐了出來。69

  長腿躺在病床上,肺病已經(jīng)將他折磨得不成人樣。愛德華靠在墻邊,望著國王漸漸死去,心里很高興。王妃走了進來。她在門口停了一會兒,看著長腿的胸膛吃力的起伏;接著當(dāng)她把目光移到長腿的臉上時,發(fā)現(xiàn)長腿正瞪著她看?!拔蚁胍彼f,“請父王饒威廉·華勒斯一命。”

  “你還是迷戀著他,”愛德華王子說道。

  “我是尊敬他。至少他是一個值得尊敬的敵人。偉大的國王……請發(fā)發(fā)慈非心……這樣一來你一定會深得人民的愛戴?!?br/>
  長腿的身體開始顫抖;他正掙扎著要——說話?要舉起他的手?他的下顎動了一下,喉嚨里有咕噥聲,但是并沒有說出清晰的話。接著伊莎貝終于知道國王的意思是什么:他正在搖他的手。

  “即使已經(jīng)到了這個時刻你都不能稍微仁慈點?”她問道。長腿還是無動于衷,眼神充滿恨意。王妃轉(zhuǎn)向她的丈夫。“你也不能。仁慈跟愛對你來說都是陌生的字眼。”

  愛德華對于他即將要告訴王妃的事情非常得意。“在他還能說話的時候,他告訴我他要在得知華勒斯被處決之后,才能死得瞑目。”

  愛德華王子微笑著。

  伊莎貝轉(zhuǎn)過身子,走向長腿的床邊,她彎下身子抓住長腿的頭發(fā)。站在門口的衛(wèi)兵見狀想要過來干預(yù),但是被王妃眼里的怒火嚇退。她低下頭去,在國王的耳邊低語,小聲到連愛德華也聽不清楚?!拔腋嬖V你,我們大家都有死去的一天。威廉·華勒斯早晚也都會死。但是在你死以前,我要讓你知道:你的血統(tǒng)將會跟你一起死去。我現(xiàn)在懷著的不是你們愛德華家的孩子。至于你的兒子,我向你保證,他坐王位坐不了多久?!?br/>
  她放開長腿的頭發(fā)。長腿的頭像一個空麻袋,掉回他的緞布枕頭。王妃連一眼都沒有看她的丈夫,快步走出長腿的房間,房里只剩下長腿如銼刀磐尖銳的呼吸聲。70

  史密斯廣場是倫敦的一個區(qū)域,它離西敏寺大約二里遠(yuǎn)。在西元一三○五年的時候,它是一個屠宰場的集中地,倫敦的居民所食用的牛肉都是從這里來的,而這里也是一個傳統(tǒng)的處決場所。

  因此,在他被捕的那年的八月二十三日,威廉·華勒斯被綁在一個擔(dān)架上,由數(shù)匹馬拖著,越過長長的碎石子街道。群眾已經(jīng)擠滿了一個四周都是肉鋪的廣場,他們的心情都好像是在參加一個慶典活動。小販叫賣著烤雞以及啤酒,街上的賣藝人也湊上一腳,就在現(xiàn)場表演起來,想要多賺幾個錢。

  當(dāng)拖著華勒斯的御馬夫到達(dá)廣場之后,大家都安靜下來。馬夫們割開華勒斯身上的繩子,帶著他走過群眾,人們開始向他丟擲一些他們隨手可得的東西:雞骨頭、爛蔬菜、石頭,以及空酒杯。華勒斯并沒有閃躲。他一路上被馬拖在石子路上走,骨頭都已經(jīng)酥掉了——又或者是那些丟在他身上的石頭跟他即將要受的酷刑比起來,根本不算什么。

  臭著臉的治安官催促華勒斯爬上處決臺,臺上有一條綁了一個圈圈的繩子,一張解剖人體的桌子,桌子上有各式的刀刃,還有一把斧頭放在一個斧砧上。華勒斯的目光并沒有躲避這些嚇人的東西。

  接著,一位治安官對著群眾以及華勒斯宣布,“在今天的處決結(jié)束之前,臺上的刑具都會用到?!比缓笏暮谘壑槎⒅A勒斯的眼睛?!俺悄悻F(xiàn)在跪下來,告訴大家你愿意當(dāng)國王忠貞的子民。懇求國王可憐你,那你就可以死得快一點?!?br/>
  華勒斯的臉色蒼白,全身發(fā)抖——但是他還是搖頭。

  當(dāng)他們把繩索套在華勒斯的脖子上時,群眾的嘈雜聲越來越大。

  王妃在王宮里聽到這個遠(yuǎn)處的喧鬧聲,她只能痛苦的低著頭。

  赫密胥以及史蒂芬也是無計可施。他們身穿英格蘭農(nóng)人的服裝,站在史密斯廣場的人潮里面。他們之所以在這么恐怖的時刻來到這么恐怖的地方,是因為他們?nèi)绻粊?,心里會覺得更恐怖,他們站在那里,希望華勒斯能看到他們,似乎這樣做能分擔(dān)華勒斯的痛苦。

  這個時候長腿愛德華躺在床上,鼻子里發(fā)出尖銳的呼吸聲,嘴里咯著血,他的繼承人愛德華王子在一旁等他死去。

  勞勃·布魯斯在他蘇格蘭的城堡里沿著墻邊踱步。他的眼睛望向南方的倫敦,在他的腦海里他似乎聽到史密斯廣場所發(fā)出的聲音,他覺得他的靈魂好像也被綁在劊子手的面前。

  他們所有的人都只是這件事情的旁觀者。所有的人——國王、貴族、農(nóng)人、牧師、賣藝者,甚至執(zhí)行處決的治安官以及他的助手——都無法改變命運這一步棋。而手腳被綁著,臉上布滿血跡,心臟正在跳出最后節(jié)奏的華勒斯,他站著,勇敢地面對那些劊子手,就好像這是他理所當(dāng)然該走的一條路。

  在處決臺上,三個裹著頭巾的劊子手將繩索套緊在華勒斯的脖子上,然后將他吊上一根竹竿。

  “對,就是這樣,勒死他!”群眾喊叫著。

  這個曾經(jīng)單打獨斗,也曾經(jīng)率領(lǐng)軍隊屢建奇功的大將,現(xiàn)在吊在一根竹竿的頂端無力的晃來晃去,他的臉轉(zhuǎn)為紫色,雙眼凸出,脖子上繩索咬住的地方血脈僨張。群眾發(fā)出陣陣的歡呼聲。他們知道這只是剛開始,后頭還有好戲可看。然而隨著時間一秒一秒的過去,吊在竹竿上的蘇格蘭人越來越不像是一個敵人,而是一個跟他們一樣有血有肉的人,群眾安靜了下來,他們在想華勒斯到底能撐多久,也在猜測那些劊子手還會讓他痛苦多久。

  治安官冷冷地看著。連其中最有經(jīng)驗的劊子手都在暗示治安官,華勒斯已經(jīng)吊得太久,治安官又等了一會兒,然后點頭示意劊子手將繩子切斷。

  華勒斯掉了下來,臉部直接撞到處決臺上。群眾又歡呼起來——并非在支持他,而是他們覺得很興奮。這樣的處決非常吸引人。人性中嗜血的本性正在散播著。治安官靠向華勒斯,說道,“很舒服吧?跪起來,吻一下我衣服上的皇徽,你就不會再吃苦?!?br/>
  華勒斯掙扎著跪了起來。

  治安官擺好姿勢等華勒斯來吻皇徽。

  結(jié)果華勒斯站了起來。

  “很好。送他到拷問臺上?!?br/>
  劊子手將華勒斯摔到拷問臺上,將他的四肢綁緊在四個搖動柄上。隨著群眾的起哄聲,他們將綁在華勒斯四肢上的繩子漸漸絞緊。群眾又安靜下來,仔細(xì)聽著華勒斯四肢的筋骨移位的吱嗄聲。赫密胥以及史蒂芬感同身受。

  華勒斯很想以大叫來阻擋在他體內(nèi)流動的痛楚,但是他忍住了。治安官笑著看他掙扎。“感覺很棒吧,頭腦清醒的人最適合接受這種刑罰。夠了吧?”

  華勒斯搖了搖頭。劊子手從一個火爐里取出燒紅的鐵條,然后將鐵條壓在華勒斯裸露的身體,發(fā)出嘶嘶的聲音以及燒焦的味道。群眾里有人不忍看下去。將頭轉(zhuǎn)到一旁。華勒斯還是沒有叫出來。

  治安官對華勒斯耳語“你真的要繼續(xù)下去嗎?你確定嗎?”華勒斯還是不說話,治安官向劊子手點了一下頭,他們就舉起解剖用的刀刃。

  挖腸剖肚的刑罰即將開始,治安官最后對華勒斯說:“只要你喊一聲‘饒了我吧!’一切都會結(jié)束,怎么樣?”

  華勒斯的眼睛看著治安官,治安官示意群眾安靜下來,喊道,“囚犯要說話了!”

  大家都很安靜地等著。

  華勒斯眨了眨眼睛,想要使視線清楚一點。他忍住痛苦,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后奮力一喊,“自——由——!”

  他的喊叫聲響徹整個城鎮(zhèn)。廣場上的每一個人都聽到了,站在窗戶旁邊的王妃也聽到了。長腿和他的兒子仿佛也聽到。這個喊聲回響了一段時間,就好像它可以乘著風(fēng)傳到蘇格蘭的每一個角落;站在城堡里的勞勃·布魯斯突然抬起頭來,好像也聽到華勒斯的聲音。

  在史密斯廣場的群眾從沒看過有這么勇敢的人;其中一些原本在歡呼的英格蘭人竟然哭了。治安官很生氣。他有被華勒斯擊敗的感覺,他向劊子手比了一個手勢。

  劊子手舉起大斧——華勒斯看著群眾。

  他看到赫密胥以及史蒂芬,他們的眼眶充滿淚水。他知道他已經(jīng)贏了,一切都即將結(jié)束。

  斧頭開始揮動。

  當(dāng)他正要步入另一個世界時,看到一個人站在赫密胥的肩膀上。她非常的美,微笑的臉龐有安詳?shù)臍庀ⅰ?br/>
  她是繆倫。71

  威廉·華勒斯被砍頭之后,他的身體被切成好幾塊。他的頭顱被掛在倫敦塔橋上,官方鼓勵過往的人來嘲笑這個曾經(jīng)帶給英格蘭人極大恐懼的人。他的四肢則被送到大不列顛的四個角落,警告一些想要叛變的人。

  但是即使長腿這樣做,還是嚇不了蘇格蘭人。威廉·華勒斯舍身取義的故事傳遍整個蘇格蘭,他臨死前所表現(xiàn)的勇氣更令他的同胞引以為榮。他的死在蘇格蘭人的胸中燃起一把把的烈火。他們都投效在剩下的唯一能領(lǐng)導(dǎo)蘇格蘭的人:勞勃·布魯斯之下。

  有一些蘇格蘭人懷疑他跟華勒斯的叛變有關(guān)連。其他的人則認(rèn)為不可能。然而所有的人都知道布魯斯不如華勒斯,但是他現(xiàn)在是唯一能統(tǒng)一蘇格蘭的貴族,因為其他的貴族都已經(jīng)放棄繼承王位的權(quán)利。而且宣布效忠布魯斯。

  他接收了華勒斯剩余的軍隊,并且宣稱他要向英格蘭人求和。有一天,他帶領(lǐng)著一個衣衫襤褸的部隊去跟英格蘭的部隊會合,因為英格蘭的幾位將軍帶領(lǐng)著軍隊要來監(jiān)督蘇格蘭的新國王向英格蘭國王臣服的儀式。

  赫密胥、史蒂芬,以及其他曾經(jīng)和華勒斯并肩作戰(zhàn)的戰(zhàn)士,都投靠了布魯斯的軍隊。蘇格蘭的貴族也都在場。

  對騎在良種馬上,帶著配備齊全的軍隊的英格蘭將軍而言,這個典禮根本不值得參加。甚至連蘇格蘭的新國王看起來也一副三天沒吃飯的樣子,更甭說他的軍隊了。英格蘭的統(tǒng)帥轉(zhuǎn)向他旁邊的一位將軍。說道,“我昨天應(yīng)該把我的屁眼洗干凈點,它還沒有被一個國王吻過。”

  勞勃·布魯斯在山頭望向英格蘭的將領(lǐng)們、他們的旗幟,以及他們盛壯的軍隊。

  然后他往后看了看自己的部隊。他看到赫密胥、史蒂芬、老麥克萊納弗——雖然他不認(rèn)識他。他看著士兵們的臉龐。

  克雷格跟其他的貴族一起騎上來,神情有點不耐煩?!皝戆伞彼f道,“我們的典禮可以開始了?!?br/>
  布魯斯的手里握著一個東西。他張開他的手,看著威廉·華勒斯的手帕。

  其他的貴族開始策動坐騎,騎向英格蘭的軍隊,但是勞勃的目光只是從手帕轉(zhuǎn)移到赫密胥以及史蒂芬的身上,是他們兩個人將手帕帶給布魯斯的,現(xiàn)在他們也望著他,眼神似乎在懇求布魯斯去做威廉·華勒斯還沒完成的事情。

  “等一下,”勞勃對貴族下令。

  他將手帕小心地放入他的胸甲里,然后轉(zhuǎn)向站在山頭上的蘇格蘭高地人。他深深地吸一口氣,喊道,“你們曾經(jīng)和華勒斯一起流血!”他抽出長劍來?!艾F(xiàn)在請你們跟我一起流血!”

  蘇格蘭高地人發(fā)出了震天動地的叫喊聲,“華——勒斯!——華——勒斯!華——勒斯!”聲音淹沒整個山谷。

  蘇格蘭的貴族幾乎不敢相信自己所聽到的震耳欲聾的聲音;英格蘭人更是嚇呆了。

  蘇格蘭國王勞勃·布魯斯騎著馬沖向英格蘭人,高地人緊跟在他的后面,準(zhǔn)備大干一場……

  西元一三一四年,又饑又餓,人數(shù)又少的蘇格蘭軍隊在白納克班的原野上攻擊英格蘭的軍隊。他們打得如詩一般的美。他們打得一點都不失蘇格蘭人的面子。他們?yōu)樽约黑A得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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