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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西山匪

洪業(yè):清朝開國史 作者:(美)魏斐德(Frederic E.Wakeman,Jr.)著


  山西山匪 東面的山西,在姜瓖叛亂被鎮(zhèn)壓以后,也處于荒蕪之中。從理論上說,圍剿業(yè)已結(jié)束,而事實上,肅清地方的任務仍很艱巨。這一任務現(xiàn)在落到了新任巡撫劉弘遇肩上。劉弘遇在明朝進士及第、系滿清漢軍八旗人。①他在仲夏時節(jié)策馬過谷關(guān)進山西,但見廬舍殘毀,人民凋瘵,“如患癆疾”,東部州縣,俱經(jīng)寇盜蹂躪。想要使地方稍為復蘇,都極為困難。劉弘遇兢兢業(yè)業(yè),飭行有司,撫綏整頓。他宣傳大清仁德,力行招徠,以使民眾安居樂業(yè)。②但就在農(nóng)民勒緊腰帶巴望下次收成之時,盜匪們卻仍在劫掠村落,而官軍則坐視無睹。這些匪幫的形成,有許多比姜瓖的起義還要早,他們成了山西山區(qū)的一個組成部分,也成了山區(qū)望樓寨堡的組成部分。不過其中有兩支主要匪幫為害最烈,這就是最初由高鼎率領(lǐng)的五臺山匪盜,以及在山西南部舉旗反清,而現(xiàn)在由神出鬼沒的張五桂領(lǐng)導的部隊。位于山西東部的五臺山區(qū),“山深林密”,是盜匪藏身的好地方,他們可以從此越過關(guān)隘,襲擊河北西部真定周圍的城鎮(zhèn)。③盜匪活動是當?shù)靥赜械模\如總督佟養(yǎng)量向他在北京的上司解釋的那樣:照得五臺等山,聯(lián)綿八百余里,其間峻嶺絕壁,險寨深溝,古稱避兵之地。故劉長腿、高三等賊,招結(jié)亡命,依負山寨,肆行為亂。兵少山大,兵東剿而賊遁于西,兵西剿而賊潛于東。是以 用兵經(jīng)年,雖剿撫過半,未得盡剪。劉長腿勢窮先逃,復查高三亦已脫逃,飄忽為害。①在巡撫劉弘遇到來之前,一個封鎖五臺山盜匪“高三”(高鼎)、“劉長腿”(實際上叫劉永忠)的計劃已在實施,試圖將他們圍困在其設(shè)在曹家山寨的大營里。官府從全省各地抽調(diào)了1900余名兵卒,把守通往曹家山寨的各個關(guān)隘。不過,劉弘遇認為這一策略不會成功。若不增兵攻擊,盜匪們將繼續(xù)在高山地帶為所欲為,輕而易舉地躲開官軍。劉弘遇因此獨自決定調(diào)集一支聯(lián)合部隊,計披甲滿兵300名,他自己標下馬步兵520名,以及來自寧武的戍兵770名,攻打五臺山寨,一勞永逸地殲滅盜匪。②1650年初夏,清軍開始進剿,歷時不久,很快證明作戰(zhàn)失敗。反清分子干脆分散躲入深山,或者越過恒山附近的關(guān)隘,向北逃去了。于是,10月6日,巡撫劉弘遇與總督佟養(yǎng)量在代州面商機宜。用佟養(yǎng)量的話來說,他們認為應“盡取山寨并各要路形勢”。③這一次,清軍措施更加周密,嚴防盜匪逃竄。佟養(yǎng)量遣部將領(lǐng)兵封鎖南北山路。在北面的渾源縣,他命令征募民壯兵丁以補充兵員,堵截恒山地區(qū)的出路。然而大多數(shù)反清分子還是再一次逃脫了。他們一得到官軍行動的情報,就馬上散開來逃到別的山里去,或鉆進森林茂密的丘陵地帶。事實上,官軍的進攻客觀上使得盜匪們加緊了劫掠。因為他們被逐出營寨,就不得不沿途掠奪定居的村莊。④也許就是因為這一緣故,即圍剿的失利,反而加劇了混亂,官府讓步了。到1651年,當?shù)弥叨υ竭^邊境逃入北直隸時,劉弘遇完全放 棄了繼續(xù)進剿的全部計劃。雖說官軍輕而易舉地摧毀了高鼎留下的“巢穴”,但是,沒有各地間的通力合作,由一個省的部隊獨自去消滅反清分子,實際上是不可能的。①于是,從1651年秋直到1654年春,高鼎和五臺山區(qū)眾多的小股反清力量繼續(xù)出沒于叢山峻嶺之間,暢行無阻地來往于山西、直隸兩地。只要高鼎及其人馬一直躲在深山之中,他們就不會惹人注目。但是,1654年冬季,他的部眾走出山西的山嶺,來到真定府附近滹沱河流域的平原地帶。真定是軍事重鎮(zhèn),位于通往北京的官道邊上。驚恐萬狀的當?shù)貙⒐賯凂R上要求與北直隸和山西的軍隊合力圍剿。直隸巡撫王來用提醒朝廷注意高鼎,認為合剿五臺山盜匪的時機已到。1654年4月28日,皇帝下旨照準:“是,依議速行”。②合剿在兵部領(lǐng)導下進行。兵部尚書馬鳴珮是遼陽將門子弟。1621年這一家族的女眷以為自己的丈夫們死在了與滿人的戰(zhàn)斗中,就集體自殺了。當然,實際上丈夫們是投降了。馬鳴珮隸漢軍鑲紅旗。③在他的部署下,山西、直隸聯(lián)軍剿撫兼行,恩威并施,公 開宣布:“令其洗心投誠,如有遲疑,即便進剿”。高鼎本人從未正式投降,他可能在小規(guī)模戰(zhàn)斗中被殺了,但是他的姻兄董三狗子(真名董景祿)確實率部自首了,幾支反清力量見無處可逃,也步其后塵而投降。到1654年夏末,五臺山反清分子被肅清。①雖然高鼎出沒于山嶺間,有時還遠至直隸,但他的隊伍還是牢牢地以一個地區(qū)為根據(jù)地,這就是五臺山區(qū)。其他自姜瓖起義后殘存下來的大股反清力量都沒有這樣地集中于一地。神出鬼沒的反清分子張五桂與高鼎不同,他特別靈活多變,沿山西東邊倏忽往來,從這一頭跑到那一頭。如果說他有過專一活動范圍的話,那就是在平陽以南的山西西南角。但是,他又頻頻在山西東北部露面,以致無法把他看作是只困守一地的土寇頭目。1649年發(fā)現(xiàn)他上了五臺山,次年又回到平陽,然后,到1650年底又再次在北部出現(xiàn)。張五桂的神出鬼沒使他成了官府的十分危險的敵人,特別是因為無論他去到哪里,都好像能拉起一支在一縣境內(nèi)活動的反清力量。一名官員在反清分子攻打一座縣城后說道,張五桂“燎原之勢,幾不可向邇”。②姜瓖起義第一次給張五桂一個機會去組織一支大規(guī)模的反清聯(lián)軍。兵變在全山西引起的混亂,使得招徠部眾,或者說服小股盜 匪參加大規(guī)模起義都容易起來。雖然張五桂與姜瓖從沒有任何明顯聯(lián)系,但他得以利用自己反清活動兼有的忠君復明色彩,使其亦兵亦民的組織更顯得像一支正規(guī)部隊。不管他實際上是否從復明分子那兒接受了官銜,總之他給屬下各支反清力量的頭領(lǐng)們委任了官職。從很久以后被捕獲的一個張五桂隨從身上,發(fā)現(xiàn)了一份“參將”札付,日期為永歷六年,紅字標題為“忠義營”。①因此,到1649年的頭幾個月,張五桂集結(jié)起了一支真正的軍隊,首領(lǐng)有他本人,他兄弟張五常、王水天兵(他也許就是王小溪),以及一名叫閻策的人。這支部隊首次引起山西省官府的注意,是當它出現(xiàn)在東南山區(qū)圍攻五臺縣的時候。1649年2月18日,張五桂猛攻五臺縣,差一點就占領(lǐng)了縣城,直到2月20日從省城趕來一支1600人的援軍,清兵才得以殺了1000多反清分子,將其余的趕走。②張五桂很快返回他在平陽的老巢,但到1650年,他和王某人(據(jù)當時清軍所知就是王太平)又回到五臺山區(qū),在龍泉關(guān)附近糾集一支武裝,威脅保定,而魯國南已從直隸沿長城各戍地抽調(diào)兵力,在保定集結(jié)了一支大軍。他們把張五桂趕回到山西的群山中去了。張五桂雖然又一次逃脫,但他的許多寨子都被夷平,大批人馬被捕,手下的兩名將領(lǐng)也被殺了。③此后四年里,張五桂偃旗息鼓,積蓄力量。到1654年,他再度在山西西南部露面,從中條山出來,架起云梯攻打夏縣,劫掠曲沃縣城。④但在1655年2月20日,他的惡運到了。清軍探馬發(fā)現(xiàn)了 他在中條山據(jù)點的大體位置,夏縣生員楊廷楠又提供了關(guān)于地形的詳細情報,清軍兵分四路,連同士兵、內(nèi)丁,于2月22日夜間從夏縣、平陸縣秘密出發(fā),黎明前夕在銀洞山頂上一個叫做馬家溝的村落附近會合。23日天色尚未破曉,馬家溝村民得知了清軍來攻的風聲,有一股反清分子趁著天黑逃走了。但當天光大亮,清軍搜檢被殺戮之人時,竟然發(fā)現(xiàn)其中一個就是那傳奇式的匪首張五桂,便立刻得意非常:殺死賊四名,用箭死賊三名,內(nèi)有賊首張五〔桂〕,發(fā)長一尺五寸,身邊搜獲偽將軍木印一顆,合同文一張,上寫永歷八年。①與此同時,巡撫陳應泰下令乘勝圍捕平陽、河東兩地一切已知的叛亂分子。3月30日,張五桂一名主要的副將景其楨被捕。此后數(shù)周內(nèi),高度戒備的清軍騎哨斬獲了許多10—15人一支的小股反清武裝。到1655年夏天,整個山西南部已處于清政府統(tǒng)治之下,局勢穩(wěn)定,自明末以來一直猖獗的匪盜活動終于被制止了。②這時,河北中部(北直隸)也完全平定了。雖說后來在1655年和1671年偶然也有關(guān)于匪盜及反清分子活動的報告,其中有些還引起地方官的恐慌,但這些混亂跡象在1650年以后是很少見到了。③不過山東的情況又有所不同。處死劉澤清和鎮(zhèn)壓榆園軍并沒給山東帶來和平。近10年來,著名匪首孫化庭一直盤踞省府外圍長清縣丘嶺地帶。1649年3月,清軍大勝孫化庭。④但是,在魯西 南地區(qū),沿河北、河南邊界,榆園軍殘部繼續(xù)侵掠這幾個省份,妨礙大運河的漕運。①顯然,對此應予以充分的重視。吳達早就提出要從別省調(diào)集人員和軍隊,以確保掃清這一戰(zhàn)略地區(qū)的反清武裝,蕩平堡寨,恢復鄉(xiāng)紳社會組織,并建立強有力的地方政府機構(gòu)。還需要有個權(quán)威人物來統(tǒng)一指揮三省軍隊,因為絕大多數(shù)反清武裝是兔子不吃窩邊草的,總是奔襲別的省區(qū),然后再越境溜回到自己本地的藏身之處。②于是,在姜瓖起義后不久,多爾袞就決定設(shè)一新職:北直隸、山東和河南三省總督,總督府設(shè)在大名。③被選中擔任這一重要職務的人是張存仁。④ ① 楢木野宣:《清代重要職官的研究》,第545頁。 ② 《明清史料》丙編第八冊。見謝國楨編:《清初農(nóng)民起義資料輯錄》,第257頁。 ③ 《清史稿·李蔭祖?zhèn)鳌?。見謝國楨編同上書,第257頁。 ① 《明清史料》丙編第八冊。見謝國楨編:《清初農(nóng)民起義資料輯錄》,第258頁。 ② 《明清史料》丙編第八冊。見謝國楨編:《清初農(nóng)民起義資料輯錄》,第257—258頁。 ③ 《明清史料》丙編第八冊。見謝國楨編同上書,第258頁。 ④ 同上。 ① 《明清史料》丙編第九冊。見謝國楨編:《清初農(nóng)民起義資料輯錄》,第258—259頁。 ② 《明清史料》丙編第九冊,見謝國楨編同上書,第258頁。王來用的請求得到前明官員、年邁的魯國南的附議。巡撫劉弘遇起初對于兩省合剿的計劃表示歡迎,說他已將主要部將召集起來,正在安排與同僚、直隸巡撫王來用商議。但后來,劉弘遇又反對將兩省軍隊簡單地合并起來共同指揮,認為應由一位能使屬下俯首聽命的高級將領(lǐng)來作統(tǒng)帥。劉弘遇作此建議時,也許指出了指揮權(quán)問題的潛在困難,但是,也有跡象顯示他希望由別人來承擔重大決策的責任。例如,他指出,高第此刻在直隸,與他在山西五臺的根據(jù)地相距400余里。所以他認為,朝廷應該委任直隸的某個人——特別是像魯國南這樣資格較老的官員——負責這場戰(zhàn)役。兵部駁回了這一請求。1654年6月16日,兵部官員指出:魯國南實際上已經(jīng)致仕,并重申了聯(lián)合指揮的可行性。謝國楨編同上書,第259頁。 ③ 馬鳴珮還是一位諳熟六經(jīng)的學者,幼年即能誦書作文,17歲鄉(xiāng)試中舉。他在皇太極時供職工部,1644年,受命到山西去追捕太行山一帶的大順軍殘部。漸漸地,他在現(xiàn)在的內(nèi)蒙古,從驃悍的綏遠軍隊中組織起一支勁旅,這支勁旅于1645年伴隨他去湖南作戰(zhàn)。到1646年,為保證糧食供應,他任戶部侍郎,受命去江南。因治績卓然,遷兵部尚書。這就是他當時的官職。《馬氏家譜》“贊序”。 ① 《明清史料》丙編第九冊。見謝國楨編:《清初農(nóng)民起義資料輯錄》,第260頁。 ② 《明清史料》丙編第九冊,見謝國楨編:《清初農(nóng)民起義資料輯錄》,第262頁。原始資料幾乎沒有告訴我們關(guān)于這樣一個傳奇人物的情況。甚至連他的名字都不確定。有時他被稱作張五桂;而在別的資料里又被簡單地叫做張五。關(guān)于他的最早的記載見《明清史料》1646年農(nóng)歷七月(8月11日—9月8日)“張五”條,他與另外一個名叫王小溪的反徒一起被說成是在平陽縣境內(nèi)活動的匪首。那時他聚眾千余,麇集深山,不時下山到人煙略多的地區(qū),襲擊孤村野店,僅被視作困守一地的股匪之首。當他打家劫舍之時,也只需用本地土軍攻剿,將其驅(qū)回平陽之西的大山。《陽曲縣志》第七卷,見謝國楨編同上書,第260頁。 ① 《文獻叢編》第十三輯,見謝國楨編:《清初農(nóng)民起義資料輯錄》,第263頁。有一條記載稱張五桂自號魏王:《清史稿·許占魁傳》,見謝國楨編同上書,第261頁。 ② 《明清史料》丙編第八冊。見謝國楨編:《清初農(nóng)民起義資料輯錄》,第260—261頁。 ③ 《貳臣傳·魯國南傳》。見謝國楨編同上書,第261頁。 ④ 《明清史料》丙編第八冊。見謝國楨編同上書,第262頁。 ① 《明清史料》丙編第九冊。見謝國楨編:《清初農(nóng)民起義資料輯錄》,第262頁。 ② 《文獻叢編》第十三輯。見謝國楨編同上書,第262—264頁。 ③ 《清史稿·吳正治傳》;《世祖實錄》第三十七卷,第12頁;第七十八卷,第15頁。以上均見謝國楨編同上書,第60頁。河北東北部,尤其是山海關(guān)周圍的沿海地區(qū),在那些年的戰(zhàn)事與叛亂中慘遭破壞。1659年顧炎武旅行經(jīng)過這一地區(qū),記錄了其貧窮和人煙稀少的景象。彼得森:《顧炎武的一生》第二部,第206頁。 ④ 孫化庭還保護了一個自封為明朝義王的人。巡撫呂逢春派出800余兵馬進山,經(jīng)激戰(zhàn)后俘獲了孫化庭、他的主要副將以及他們的妻子?!妒雷鎸嶄洝返谒氖?,第494—495、499頁;《明清史料》甲編第三冊,見謝國楨編:《清初農(nóng)民起義資料輯錄》,第90頁。 ① 《(光緒)費縣志》第八卷,見謝國楨編同上書,第80—81頁。 ② 傅宗懋:《清代督撫制度》,第11頁。 ③ 雖說另外也設(shè)置有總督之職,例如孟喬芳擔任的那個總督職位,但這次任命張存仁為總督,則標志著清政府更加正式地用總督一職來對付跨越省界活動的反清分子。多爾袞設(shè)立了11個總督職位,26個巡撫職位。順治皇帝創(chuàng)立了14個總督職位。多爾袞所任命的總督大約有85%是滿洲人。1655年以后,當總督制度大致已成定制之時,大約有95%的總督是滿洲人;1678年以后,滿洲人約占70%。程廷恒編:《大名縣志》第十二卷,第166頁;曹凱夫:《三藩叛亂》,第157—159頁;《清代督撫制度》,第41—42頁;楢木野宣:《清代督撫滿漢比率的變化》。 ④ 謝國楨編:《清初農(nóng)民起義資料輯錄》,第11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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