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明】本傳敘述朱家、劇孟、郭解、萬章、樓護(hù)、陳遵、原涉等漢代七個游俠人物的事跡。漢代的游俠，是一種復(fù)雜的社會分子，既包括有社會中上層“豪杰”人物，也有下層各色人等，無嚴(yán)密組織，有領(lǐng)頭之人，活動范圍較廣，社會能量較大，最大的特點(diǎn)是結(jié)成社會集團(tuán)，自行其是，不遵官府的法度?！妒酚洝贰稘h書》都傳寫游俠，但思想不同。司馬遷歌頌布衣之俠。他既劃清俠與儒的界限，也區(qū)分布衣之俠與豪暴之徒、民間盜跖之不同，肯定游俠講求信義、打抱不平的精神，指出游俠行為“雖不軌于正義”，觸犯封建法紀(jì)，但受到下層民眾的歡迎，故特為其樹碑立傳。班固不抽象地肯定游俠。他以為游俠成份復(fù)雜，論游俠的產(chǎn)生與演化頗有歷史觀點(diǎn)，寫漢代游俠復(fù)雜不純也符合實際，但強(qiáng)調(diào)“上下相順”，指責(zé)游俠“背公死黨”，顯然是遵奉封建專制的思想。故他對司馬遷“序游俠，則退處士而進(jìn)好雄”的批評，不僅透露了兩人對游俠的看法不同，也反映出兩人對封建專制的態(tài)度返異。司馬遷對游俠，似乎失之理想化；班固對游俠，又好像有點(diǎn)教條化。
古者天子建國，諸侯立家，自卿大夫以至于庶人各有等差（1），是以民服事其上，而下無覬覦（2）。孔子曰：“天下有道，政不在大夫（3）?！卑俟儆兴痉罘ǔ辛?，以修所職，失職有誅，侵官有罰（4）。夫然，故上下相順，而庶事理焉。
?。?）等差（ci）：等級次序。（2）覬覦（j1yu）：非份的企圖。（3）“天下有道”二句：見《論語·季氏篇》。此謂政權(quán)不下移。（4）侵官：越犯他人的職守。
周室既微，禮樂征伐自諸侯出。桓文之后（1），大夫世權(quán)，陪臣執(zhí)命。陵夷至于戰(zhàn)國，合從（縱）連衡（橫），力政（征）爭強(qiáng)。繇（由）是列國公子，魏有信陵（2），趙有平原（3），齊有孟嘗（4），楚有春申（5），皆借王公之勢，竟為游俠，雞鳴狗盜，無不賓禮。而趙相虞卿棄國捐君，以周窮交魏齊之厄（6）；信陵無忌竊符矯命，戮將專師，以赴平原之急（7）：皆以取重諸侯，顯名天下。扼腕而游談?wù)?，以四豪為稱首（8）。于是背公死黨之議成，守職奉上之義廢矣。
（1）桓、文：齊桓公、晉文公，皆春秋時代之霸主。（2）信陵：信陵君魏無忌。（3）平原：平原君趙勝。（4）孟嘗：孟嘗君田文。（5）春申：春申君黃歇。（6）魏齊：虞卿之交。將為范睢所殺，虞卿救之。（7）信陵無忌竊符矯命三句：平原君因秦兵圍趙而告急于信陵君。信陵君因如姬以竊兵符，矯魏僖侯命代晉鄙為將，令朱亥鎚殺晉鄙，遂率兵救趙，使趙得以安全。（8）四豪：指信陵君、平原君、孟嘗君、春申君。
及至漢興，禁網(wǎng)疏闊，未之匡改也（1）。是故代相陳稀從車干乘（2），而吳濞、淮南皆招賓客以千數(shù)（3）。外戚大臣魏其、武安之屬競逐于京師，布衣游俠劇孟、郭解之徒馳騖于閭閻，權(quán)行州域，力折公侯。眾庶榮其名跡，覬而慕之。雖其陷于刑辟，自與殺身成名（4），若季路、仇牧（5），死而不悔也。故曾子曰：“上失其道，民散久矣（6）?！狈敲魍踉谏?，視（示）之以好惡，齊之以禮法，民曷由知禁而反正乎（7）！
?。?）匡：正也。（2）陳稀：本書卷三十四附其傳。（3）吳濞：吳王劉濞。本書卷三十丘有其傳。淮南：指淮南王劉安。本書卷四十四附其傳。（3）魏其、武安：魏其侯竇嬰、武安君田蚡。本書卷五十二有其傳。（4）自與：自許之意。（5）季路：姓仲名由，衛(wèi)人?？鬃拥茏?。赴衛(wèi)蒯瞆之亂，結(jié)纓而死。仇牧：春秋時宋大夫，赴宋閔公之難，被宋萬所殺，齒著于門闔。（6）“上失其道”二句：見《論語·子張篇》。散：離心離德之意。（7）曷（he）：何也。
古之正法：五伯（霸）（1），三王之罪人也（2）；而六國（3），五伯（霸）之罪人也。夫四豪者，又六國之罪人也，況于郭解之倫，以匹夫之細(xì)，竊殺生之權(quán)，其罪已不容于誅矣。允其溫良泛愛，振（賑）窮周急，謙退不伐，亦皆有絕異之姿。惜乎不入于道德，茍放縱于未流，殺身亡宗，非不幸也！
（1）五霸：指春秋時齊桓公、晉文公、秦穆公、宋襄公、楚莊王，（2）三王：夏禹，商湯，周文王、武王。（3）六國：指戰(zhàn)國時齊、楚、燕、趙、韓、魏。
自魏其、武安、淮南之后，天子切齒，衛(wèi)、霍改節(jié)（1）。然郡國豪桀（杰）處處各有，京師親戚冠蓋相望，亦古今常道，莫足言者。唯成帝時，外家王氏賓客為盛，而樓護(hù)為帥。及王莽時，諸公之間陳遵為雄，閭里之俠原涉為魁（2）。
?。?）衛(wèi)、霍：衛(wèi)青、霍去病。見《衛(wèi)青霍去病傳》。（2）魁：猶“首”。
朱家，魯人（1），高祖同時也。魯人皆以儒教，而朱家用俠聞。所臧（藏）活豪士以百數(shù)，其余庸人不可勝言。然終不伐其能（2），飲其德（3），諸所嘗施（4），唯恐見之。振（賑）人不贍，先從貧賤始。家亡（無）余財，衣不兼采（5），食不重味（6），乘不過軥牛（7）。專趨入之急，甚干已私。既陰脫季布之厄（8），及布尊貴，終身不見。自關(guān)以東，莫不延頸愿交。楚田仲以俠聞，父事朱家，自以為行弗及也。田仲死后，有劇孟。
?。?）魯：縣名。今山東曲阜。（2）不伐其能：不夸耀自己的才能。（3）飲：“欽”之訛?！妒酚洝纷鳌办А薄J、歆相通，欽字有喜樂之義（王念孫說）。不欽其德：言不以有德于人而自喜。（4）施：指所受施惠之人。（5）衣不完采：衣服無一處有完整的花紋，言其破舊。（6）食不重味：吃飯無第二個菜。（7）軥（qu，gou）牛：小牛。（8）季布：本書卷三十七有其傳。
劇孟者，洛陽人也（1）。周人以商賈為資（2），劇孟以俠顯。吳楚反時（3），條侯為太尉（4），乘傳東（5），將至河南（6），得劇孟，喜曰：“吳楚舉大事而不求劇孟，吾知其無能為已?！碧煜买}動，大將軍得之若一敵國云（7）。劇孟行大類朱家，而好博，多少年之戲。然孟母死，自遠(yuǎn)方送喪蓋千乘。及孟死，家無十金之財，（8）。而符離王孟（9），亦以俠稱江淮之間。是時，濟(jì)南酮氏、陳周膚亦以豪聞（10）。景帝聞之，使使盡誅此屬。其后，代諸白、梁韓毋辟、陽翟薛況、陳寒孺（11），紛紛復(fù)出焉。
?。?）洛陽：縣名。在今河南洛陽東北。（2）周人：指洛陽一帶的人。資：謂生計。（3）吳楚反：指吳楚七國之亂。（4）條侯：周亞夫，本書卷四十有其傳。（5）傳：傳車。東：謂由長安東向洛陽。（6）河南：郡名，治洛陽。（7）大將軍：當(dāng)作“大將”。宋祁曰，“浙本無‘軍’字?！钡弥粢粩硣貉缘玫酱巳?，如得到一個敵對的國家，極言劇孟之重要。這是夸張之辭。（8）十金：十斤黃金。（9）符離：縣名。在今安徽宿縣東北。（10）濟(jì)南：郡名。治東平陵（今山東章丘西北）。陳：縣名。今河南淮陽。（11）伐：郡名。治代縣（在今河北蔚縣東北）。梁：漢諸侯國名。都雕陽（在今河南商丘東南）。陽翟：縣名，今河南禹縣。陜：縣名。在今河南三門峽市西。
郭解，河內(nèi)軹人也（1），溫善相人許負(fù)外孫也（2）。解父任俠，孝文時誅死。解為人靜悍（3），不飲酒。少時陰賊（4），感概不快意（5），所殺甚眾。以軀藉（借）友報仇（6），臧（藏）命作奸（7），剽攻休（8），乃鑄錢掘家（4），不可勝數(shù)。適有天幸，窘急常得脫，若遏赦。
?。?）軹（zii）：縣名。在今河南濟(jì)源南。（2）溫：縣名。在今河南溫縣西南。許負(fù)：善相人者，曾相周亞夫。（3）靜悍：顏師曰：“性沉靜而勇悍”。王念孫曰，“靜”與“精”同?！啊黛o’，聲近而字通耳?！薄妒酚洝纷鳌熬A”。（4）陰賊：陰險賊很。（5）感慨：猶“感覺”（吳恂說）。（6）藉：謂助。（7）藏命：窩藏亡命。作奸：猶言違法。（8）休：其上脫一“不”字?！妒酚洝纷鳌安恍荨薄＃?）乃：“及”之訛（王念孫說）。
及解年長，更折節(jié)為儉（1），以德報怨，厚施而薄望。然其自喜為俠益甚。既已振人之命（2），不矜其功，其陰賊著于心，本發(fā)于眶眥如故云（3）。而少年慕其行，亦輒為報仇，不使知也。
?。?）儉：謙遜。（2）捱：振救。（3）本：“卒”之訛。卒，同猝，突然。睚眥（yazi）：因發(fā)怒而瞪眼。
解姊子負(fù)解之勢（1），與人飲，使之釂（2），非其任，強(qiáng)灌之。人怒，刺殺解姊子，亡去。解姊怒曰：“以翁伯時人殺吾子（3），賊不得！”棄其尸道旁，弗葬，欲以辱解。解使人微知賊處（4）。賊窘自歸，具以實告解。解曰：“公殺之當(dāng)，吾兒不直?！彼烊テ滟\（5），罪其姊子（6），收而葬之。諸公聞之，皆多解之義（7），益附焉。
（1）負(fù)：恃也。（2）釂（jiao）：喝千杯中酒。（3）翁伯：郭解之字。以翁伯時：《史記》作“以翁伯之義”。（4）微：暗探。（5）去：放走之意。（6）罪：歸罪之意。（7）多：猶“重”。
解出，人皆避，有一人獨(dú)箕踞視之（1）。解問其姓名，客欲殺之。解曰：“居邑屋不見敬（2），是吾德不修也，彼何罪！”乃陰請尉史曰（3）：“是人吾所重，至踐更時脫之（4）?！泵恐林保ㄖ担└?），數(shù)過，吏弗求。怪之，問其故，解使脫之?；嵴吣巳馓恢x罪。少年聞之，愈益慕解之行。
?。?）箕踞：叉腿而坐，古代以為無禮的表現(xiàn)。（2）邑屋：猶言鄉(xiāng)里。（3）尉史：小吏。此指縣尉之屬吏。陳直說，“蓋漢制內(nèi)而九卿屬官，外而令長，其有尉者，屬吏如椽佐之類，皆稱為尉史。惟敦煌、居延兩木簡中之尉史，為鄣尉塞尉之下專稱吏名，與本傳文之尉史，尚有區(qū)別。”（4）踐更：秦漢的更賦（徭役），有卒更、過更、踐更之別。貧窮者受錢代人服役，稱“踐更”。脫：免也。（5）值：當(dāng)值。
洛陽人有相仇者，邑中賢豪居間以十?dāng)?shù)（1），終不聽?？湍艘娊狻＝庖挂姵鸺?，仇家曲聽（2）。解謂仇家：“吾聞洛陽諸公在間（3），多不聽。今子幸而聽解，解奈何從它縣奪人邑賢大夫權(quán)乎！”乃夜去，不使人知，曰：“且毋庸（4），待我去，令洛陽豪居間乃聽?！?br/>
（1）居間：謂從中調(diào)停。（2）曲聽：違心的聽從。（3）在間：猶“居間”。（4）且無庸：暫且不聽我言之意。
解為人短小，恭儉，出未嘗有騎（1），不敢乘車入其縣庭（2）。之旁郡國，為人請求事，事可出，出之（3）；不可者，各令厭（饜）其意（4），然后乃敢嘗酒食。諸公以此嚴(yán)重之（5），爭為用。邑中少年及旁近縣豪夜半過門，常十余車，請得解客舍養(yǎng)之（6）。
?。?）騎：指騎從。（2）縣：指所屬之縣。（3）出：開脫之意。（4）饜：滿足。（5）嚴(yán)重：敬重。（6）此謂少年豪杰主動邀請郭解之客而收養(yǎng)之。
及徙豪茂陵也（1），解貧，不中訾（資）（2）。吏恐，不敢不徙。衛(wèi)將軍為言（3）“郭解家貧，不中徒（4）”。上曰：“解布衣，權(quán)至使將軍（5），此其家不貧！”解徙，諸公送者出千余萬。積人楊季主子為縣掾，鬲（隔）之（6），解兄子斷楊掾頭。解入關(guān)，關(guān)中賢豪知與不知（7），聞聲爭交歡。邑人又殺楊季主（8），季主家上書，人又殺闕下（9）。上聞，乃下吏捕解。解亡，置其母家室夏陽（10），身至臨晉（11）。臨晉籍少翁素不知解（12），因出關(guān)（13）。籍少翁已出解，解傳太原（14），所過輒告主人處。吏逐跡至籍少翁，少翁自殺，口絕。久之得解，窮治所犯，為而解所殺（15），皆在赦前。
?。?）茂陵：漢武帝陵，又縣名。在今陜西興平東北。徙豪茂陵事，發(fā)生于建元二年及無朔二年，此處指元朔二年。（2）不中資：謂家財少而不合遷徙之?dāng)?shù)。當(dāng)時規(guī)定家資三百萬以上者遷茂陵。（3）衛(wèi)將軍：衛(wèi)青，本書有其傳。（4）不中徙：意謂不臺遷徒的規(guī)定。（5）使將軍：《史記》作“使將軍為言”。（6）隔：破壞之意。
?。?）知：謂相知。（8）邑：“已”之誤。已，言已而?！妒酚洝纷鳌耙选?。（9）殺：其下當(dāng)有“之”字。殺之，謂殺楊季主家上書人。闕下：宮闕之前。（10）夏陽：縣名。在今陜西韓城西南。（11）臨晉：縣名。在今陜西大荔東。（12）：知：識也。（13）出關(guān)：謂讓郭解出關(guān)。（14）傳：《史記》作“轉(zhuǎn)”。太原：郡名。治晉陽（今山西太原西南）。（15）為而：誤倒。當(dāng)作“而為”。（吳恂說）
軹有儒生侍使者坐，客譽(yù)郭解，生曰：“解專以奸犯公法，何謂賢？”解客聞之，殺此生，斷舌。吏以責(zé)解，解實不知?dú)⒄?，殺者亦竟莫知為誰。吏奏解無罪。御史大夫公孫弘議曰（1）：“解布衣為任俠行權(quán)，以眶眥殺人，解不知，此罪甚于解知?dú)⒅?。?dāng)大逆無道（2）。”遂族解（3）。
（1）公孫弘：本書卷五十八有其傳。（2）當(dāng)：判處。（3）族：族誅。誅滅全族。
自是之后，俠者極眾，而無足數(shù)者。然關(guān)中長安樊中子（1），槐里趙王孫（2），長陵高公子（3），西河郭翁中（仲）（4），太原魯翁孺，臨淮兒長卿（5），東陽陳君孺（6），雖為俠而恂恂有退讓君子之風(fēng)（7）。至若北道姚氏，西道諸杜，南道仇景，東道佗羽公子（8），南陽趙調(diào)之徙（9），盜跖而居民間者耳（10），易足道哉！此乃鄉(xiāng)（向）者朱家所羞也。
?。?）長安：漢都。在今西安市西北。（2）槐里：縣名。在今陜西興平東南。（3）長陵：縣名。在今陜西徑陽東南。（4）西河：郡名。治平定（在今內(nèi)蒙古準(zhǔn)噶爾旗西南）。（5）臨淮：郡名。治徐縣（在今江蘇泗洪南）。（6）東陽：縣名。在今安徽天長西北。（7）恂恂：謹(jǐn)信之貌。（8）北道、西道、南道、東道：此據(jù)京師長安為中心，而指稱四方。佗羽公子：其上脫一“趙”字，當(dāng)從《史記》。趙佗、羽公子為兩人，一姓趙，一姓羽。（9）南陽：郡名。治宛縣（今河南南陽市）。（10）盜跖：相傳為春秋未年人。名跖。起義領(lǐng)袖，被冠以“盜”。
萭章字子夏（1），長安人也。長安熾盛，街閭各有豪俠，章在城西柳市，號曰：“城西萭子夏”。為京兆尹門下督，從至殿中（2），侍中諸侯貴人爭欲揖章，莫與京兆尹言者。章逡循（巡）甚懼。其后京兆尹不復(fù)從也（3）。
（1）萭（yu）：姓。（2）從：隨從，謂隨從京兆尹。（3）京兆：指京兆尹。不復(fù)從：謂不再要萭章隨從。
與中書令石顯相善（1），亦得顯權(quán)力，門車常接轂（2）。至成帝初，石顯坐專權(quán)擅勢免官，徒歸故郡。顯訾（資）巨萬（3），當(dāng)去，留床席器物數(shù)百萬直（值），欲以與章，章不受。賓客或問其故，章嘆曰：“吾以布衣見哀于石君（4）。石君家破，不能有以安也（5），而受其財物，此為石氏之禍，萭氏反當(dāng)以為福邪！”諸公以是服而稱之。
（1）中書令：官名。掌傳宣詔命。西漢后期改力中謁者令。石顯：《佞幸傳》有其傳。（2）接轂：謂車輛相接。（3）巨萬：萬萬。（4）哀：愛也。（5）不能有以安：意謂無法安之。
河平中（1），王尊為京兆尹，捕擊豪俠，殺章及箭張回、酒市趙君都、賈子光（2），皆長安名豪，報仇怨養(yǎng)刺客者也。
（1）河平：漢成帝年號，共四年（前28—前25）。（2）箭：指箭市。張回：姓張名回，即本書卷七十六《王尊傳》中之張禁。趙君都：即本書卷七十六《王尊傳》中趙放。賈子光：姓賈，名子光。
樓護(hù)字君卿，齊人。父世醫(yī)也（1），護(hù)少隨父為醫(yī)長安，出入貴戚家。護(hù)誦醫(yī)經(jīng)、本草、方術(shù)數(shù)十萬言（2），長者咸愛重之，共謂曰：“以君卿之材，何不宦學(xué)乎？”繇（由）是辭其父，學(xué)經(jīng)傳，為京兆吏數(shù)年（3），甚得名譽(yù)。
?。?）父世醫(yī)：陳直曰：秦漢醫(yī)士，分齊秦兩派，齊派由陽慶傳倉公，樓護(hù)之父世業(yè)醫(yī)，蓋與倉公有關(guān)。（2）護(hù)誦醫(yī)經(jīng)……句：陳直曰：今之《本草》，所述藥材產(chǎn)地，皆西漢郡縣之名，樓護(hù)所誦，當(dāng)與今本同。古代書少，誦讀數(shù)十萬言，即比較一般人為多，東方朔上書自夸，亦僅四十四萬字。（3）京兆吏：京兆尹的屬吏。
是時王氏方盛（1），賓客滿門，五侯兄弟爭名（2），其客各有所厚，不得左右（3），唯護(hù)盡入其門，咸得其歡心。結(jié)士大夫，無所不傾，其交長者，尤見親而敬，眾以是服。為人短小精辯，論議常依名節(jié)，聽之者皆竦（4）。與谷永俱為五侯上客（5），長安號曰“谷子云筆札，樓君卿唇舌”，言其見信用也。母死，送葬者致車二三千兩（輛），閭里歌之曰：“五侯治喪樓君卿?！?br/>
?。?）王氏：指外戚王氏。（2）五侯：漢成帝河平二年同日封舅王譚平阿侯、王商成都侯、王立紅陽侯、王根曲陽侯，王逢時高平侯。時人謂之五侯。（3）不得左右：謂不相往來。（4）竦：通“慫”勸也。（5）谷永：本書卷八十五有其傳。
久之，平阿侯舉護(hù)方正（1），為諫大夫，使郡國。護(hù)假貸（2），多持市帛，過齊，上書求上先人家，因會宗族故人，各以親疏與束帛，一日散百金之費(fèi)。使還，奏事稱意，擺為天水太守（3）。數(shù)歲免，家長安中。時成都侯商為大司馬衛(wèi)將軍（4），罷朝，欲候護(hù)，其主簿諫：“將軍至尊，不宜入閭巷。”商不聽，遂往至護(hù)家。家狹小，官屬立車下，久住移時，天欲雨，主薄謂西曹椽曰：“不肯強(qiáng)諫，反雨立間巷！”商還，或自主簿語，商恨，以他職事去主簿，終身廢錮（5）。
?。?）平阿候：王譚。方正：漢代選舉科目之一。（2）假貸：謂假貸于人。（3）天水：郡名。治平襄（今甘肅通渭西）。（4）成都侯商：王商。（5）廢錮：謂終身不得為官吏。
后護(hù)復(fù)以薦為廣漢太守（1）。元始中（2），王莽為安漢公，專政，莽長子字與妻兄呂寬謀以血涂莽第門，欲懼莽令歸政。發(fā)覺，莽大怒，殺字，而呂寬亡。寬父素與護(hù)相知，寬至廣漢過護(hù)，不以事實語也。到數(shù)日，名捕寬詔書至（3），護(hù)執(zhí)寬。莽大喜，征護(hù)入為前輝光（4），封息鄉(xiāng)侯，列于九卿。
?。?）廣漢：郡名。治所在今四川金堂東。（2）元始：漢平帝年號，共五年（公元1—5）。（3）名捕：指名捕捉。（4）前輝光：官名。王莽分三輔置前輝光、后丞烈，任樓護(hù)為前輝光。
莽居攝（1），槐里大賊趙朋、霍鴻等群起，延入前輝光界，護(hù)坐免為庶人。其居位，爵祿賂遺所得亦緣手盡。既退居里巷，時五侯皆已死，年老失勢，賓客益衰。至王莽篡位，以舊恩召見護(hù)，封為樓舊里附城（2）。而成都侯商子邑為大司空，貴重，商故人皆敬事邑，唯護(hù)自安如舊節(jié)，邑亦父事之，不敢有闕。時請召賓客，邑居樽下（3），稱“賤子上壽（4）?！弊甙贁?shù)，皆離席伏（5），護(hù)獨(dú)東鄉(xiāng)（向）正坐，字謂邑曰（6）：“公子貴如何（7）！”
（1）居攝：指暫居皇帝之位，處理政務(wù)。（2）附城：王奔定此爵名，仿效古之附庸。（3）居樽下：在酒杯下，謂舉酒杯過首。（4）賤子：子輩的謙稱。兩漢人習(xí)俗口語。（5）伏：拜伏于地。（6）字謂邑：對王邑稱字。（7）公子：王邑之字。
初，護(hù)有故人呂公，無子，歸護(hù)。護(hù)身與呂公、妻與呂嫗同食（1）。及護(hù)家居，妻子頗厭呂公。護(hù)聞之，流涕責(zé)其妻子曰：“呂公以故舊窮老托身于我，義所當(dāng)奉。”遂養(yǎng)呂公終身。護(hù)卒，子嗣其爵。
?。?）呂嫗：呂公之妻。
陳遵字孟公，杜陵人也（1）。祖父遂，字長子，宣帝微時與有故，相隨博弈（2），數(shù)負(fù)進(jìn)（贐）（3）。及宣帝即位，用遂，稍遷至太原太守，乃賜遂璽書曰：“制詔太原太守：官尊祿厚，可以償博進(jìn)（贐）矣。妻君寧時在旁（4），知狀?！彼煊谑寝o謝，因曰：“事在元平元年赦令前（5）。”其見厚如此。元帝時，征遂為京兆尹，至廷尉。
（1）杜陵：縣名。在今陜西西安市東南。（2）博弈：六博和圍棋。（3）負(fù)進(jìn)：謂負(fù)債。（4）妻君字：指陳遂之妻君寧。（5）此是戲言：陳直曰，賭博負(fù)債，當(dāng)不在赦令范圍之內(nèi)，陳遵所云，蓋戲言耳。（6）至廷尉：陳遂初元元年為京兆尹，二年為廷尉，三年卒。
遵少孤，與張竦伯松俱為京兆史（1）。竦博學(xué)通達(dá)，以廉儉自守，而遵放縱不拘，操行雖異，然相親友，哀帝之未俱著名字（2），為后進(jìn)冠（3）。并入公府（4），公府椽史率皆贏車小馬，不上鮮明，而遵獨(dú)極輿馬衣服之好，門外車騎交錯。又日出醉歸（5），曹事數(shù)廢（6）。西曹以故事適（謫）之（7），侍曹輒詣寺舍白遵曰（8）：“陳卿今日以某事適（謫）?！弊裨唬骸皾M百乃相聞?！惫适?，有百適（謫）者斥，滿百，西曹白請斥。大司徒馬宮大儒優(yōu)士（9），又重遵（10），謂西曹：“此人大度士，奈何以小文責(zé)之（11）？”乃舉遵能治三輔劇縣，補(bǔ)郁夷令（12）。久之，與扶風(fēng)相失（13），自免去。
?。?）張竦伯松：姓張，名棘，字伯松。京兆史：京兆尹的屬吏。（2）俱著名字：猶今言知名。（3）后進(jìn)冠：后進(jìn)者之首。（4）公府：三公官府。（5）日出醉歸：謂每日外出，酒醉方歸。（6）曹事：指分管部門之事。（7）以故事謫之：案舊法令而責(zé)罰之。（8）侍曹：指西曹之小吏。寺舍：官舍。（9）馬宮：本書卷八十一有其傳。（10）又：疑為“龍”之誤。重：敬重。（11）文：指文法。（12）郁夷：縣名，在今陜西寶雞縣西。（13）扶風(fēng)：即即右扶風(fēng)，官名。相失：互相矛盾之意。
槐里大賊趙朋、霍鴻等起（1），遵為校尉（2），擊朋、鴻有功，封嘉威侯。居長安中，列侯近臣貴戚皆貴重之。牧守當(dāng)之官，及郡國豪桀（杰）至京師者，莫不相因到遵門。
?。?）槐里大賊趙朋、霍鴻等起：此事在王莽居攝二年（公元7）。趙朋，《王莽傳》作“趙明”。（2）校尉：武職名，位次干將軍。
遵耆（嗜）酒，每大飲，賓客滿堂，輒關(guān)門，取客車轄投井中，雖有急，終不得去。嘗有部刺史奏事，過遵，值其方飲，刺史大窮，候遵沾醉時（1），突入見遵母，叩頭自白當(dāng)對尚書有期會狀（2），母乃令從后閣出去（3）。遵大率常醉，然事亦不廢。
?。?）沾醉：謂大醉。（2）尚書：官名。掌管文書章奏。期會：約定期限。（3）后閣：漢人稱后門為閣。
長八尺余，長頭大鼻，容貌甚偉。略涉?zhèn)饔洠犛谖霓o。性善書，與人尺牘，主皆藏去以為榮（1）。請求不敢逆，所到，衣冠懷之（2），唯恐在后。時列侯有與遵同姓字者，每至人門，曰陳孟公，坐中莫不震動，既至而非，因號其人曰陳驚坐云。
?。?）性善書三句：楊樹達(dá)說，“張樂歧《蒿庵閑話》卷一云：古人往來書疏，例皆就題其未以答，唯遇佳書心所愛玩，乃特藏之，別作柬以為報?！瓭h人藏遵尺牘，亦愛其筆畫也。”（2）懷：想也，猶想望風(fēng)采。
王莽素奇遵材，在位多稱譽(yù)者，繇（由）是起為河南太守。既至官，當(dāng)遣從史西，召善書吏十人于前，治私書謝京師故人。遵馮（憑）幾，口占書吏（1），且省官事（2），書數(shù)百封，親疏各有意，河南大驚。數(shù)月免。
?。?）占：口授。（2）省：猶察。
初，遵為河南太守，而弟級為荊州牧（1），當(dāng)之官，俱過長安富人故淮陽王外家左氏飲食作樂，后司直陳崇聞之（2），劾奏“遵兄弟幸得蒙恩超等歷位，遵爵列侯，備郡守，級州牧奉使，皆以舉直察枉宣揚(yáng)圣化為職，不正身自慎。始遵初除，乘藩車入閭巷（3），過寡婦左阿君置酒歌漚，遵起舞跳梁（4），頓仆坐上（5），暮因留宿，為侍婢扶臥。遵知飲酒飫宴有節(jié)，禮不入寡婦之門，而湛（沉）酒溷肴（混淆）（6），亂男女之別，輕辱爵位，羞汗（污）印■（7），惡不可忍聞。臣請皆免?！弊窦让?，歸長安，賓客愈盛，飲食自若（8）。
（1）荊州：地約當(dāng)今湖北、湖南兩省及豫南、淮北、黔東等地區(qū)。荊州牧：荊州的最高長官。（2）司直：丞相司直。丞相的重要佐吏。（3）藩車：有屏蔽的車。（4）跳梁：跳躍。同“跳踉”。（5）頓仆：又叩地又仆倒。（6）沈酒：沈湎于酒。（7）印韨（fu）：系印的帶子。指官職。（8）自若：言自如其故。
久之，復(fù)為九江及河內(nèi)都尉（1），凡三為二千石（2）。而張竦亦至丹陽太守（3），封淑德侯。后俱免官，以列侯歸長安。竦居貧，無賓客，時時好事者從之質(zhì)疑問事（4），論道經(jīng)書而已。而遵晝夜呼號，車騎滿門，酒肉相屬（5）。
（1）九江：郡名。治壽春（今安徽壽縣）。河內(nèi)：郡名。治懷縣（今河南武涉西南）。都尉：官名。掌郡軍事。（2）三為二千石：郡太守，秩二千石。郡都尉，秩比二千石。陳遵先后為河南太守、九江都尉、河內(nèi)都尉，故有此說，（3）丹陽：郡名。治宛陵（今安徽宣城）。（4）質(zhì)：正也。（5）屬（zhu）：接連。
先是黃門郎揚(yáng)雄作《酒箴》以諷諫成帝（1），其文為酒客難法度士，譬之于物，曰：“子猶瓶矣（2）。觀瓶之居，居井之眉（3），處高臨深，動常近危。酒醪不入口，臧（藏）水滿懷，不得左右，牽于纆徽（4）。一旦■礙（5），為瓽所轠（6），身提黃泉（7），骨由為泥。自用如此，不如鴟夷（8）。鴟夷滑稽（9），腹如大壺，盡日盛酒（10），人復(fù)借酤。常為國器，托于屬車（11），出入兩宮，經(jīng)營公家，繇（由）是言之，酒何過乎！”遵大喜之，常謂張竦：“吾與爾猶是矣，足下諷誦經(jīng)書，苦身自約（12），不敢差（蹉）跌（13），而我放意自恣，浮湛（沉）俗間，官爵功名，不減于子，而差獨(dú)樂，顧不優(yōu)邪（14）！”竦曰：“人各有性，長短自裁。子欲為我亦不能，吾而效子亦敗矣（15）。雖然，學(xué)我者易持（16），效子者難將（17），吾常道也?！?br/>
（1）揚(yáng)雄：本書有其傳。（2）瓶，指汲水之瓶。（3）眉：指井邊之地，似人眼上之有眉。（4）纆（mo）徽：繩索。此指汲水之井索。（5）■：“疐”之誤。疐，同“躓”。（6）瓽（dang）：井磚。轠（lie）：碰破。（7）提（di）：擲也。（8）鴟夷：盛酒的皮翼。（9）滑（gu）稽：古代的流酒器，類似后代的酒過龍，“轉(zhuǎn)注吐酒，終日不已”。（10）盡日：猶竟日。（11）托于屬車：天子屬車常載酒食，故鷗夷常托于屬車。（12）約：約束。（13）蹉（cuo）跌：失誤。（14）顧：念也。（15）而：猶“如”。（16）持：保持。（17）將：做到。
及王莽敗，二人俱客于池陽（1），棘為賊兵所殺。更始至長安（2），大臣薦遵為大司馬護(hù)軍，與歸德侯劉颯俱使匈奴。單于欲脅訕遵，遵陳利害，為言曲直，單于大奇之，遣還，會更始敗，遵留朔方（3），為賊所敗，時醉見殺。
?。?）池陽：縣名。在今陜西三原。（2）更始：指更始帝劉玄。（3）朔方：城名。在今內(nèi)蒙古烏拉特前旗東南。
原涉字巨先。祖父武帝時以豪桀（杰）自陽翟徙茂陵（1）。涉父哀帝時為南陽太守（2）。天下殷富，大郡二千石死官（3），賦斂送葬皆千萬以上（4），妻子通共受之，以定產(chǎn)業(yè)。時又少行三年喪者（5）。及涉父死，讓還南陽賻送（6），行喪冢廬三年（7），繇（由）是顯名京師。禮畢（8），扶風(fēng)謁請為議曹（9），衣冠慕之輻輳（10），為大司徒史丹舉能治?。?1），為谷口令（12），時年二十余。谷口聞其名，不言而治。
?。?）陽翟：縣名。今河南禹縣。茂陵：漢武帝陵，又縣名。在今陜西興平東北。（2）南陽：郡名。治宛縣（今河南南陽市）。（3）二千石：指郡太守。死官：官吏死于任上。（4）賦斂送葬皆千萬以上：漢代二千石死于任上，屬吏膊送甚厚，故達(dá)千萬錢以上。（5）三年喪：服喪三年之禮。（6）賻（fu）送：送給喪家的錢財。（7）行喪家廬三年：謂在墳地守墓三年。冢廬：古代墓旁之房舍，供死者子孫守墓居住。（8）禮畢：指三年喪服期滿。（9）扶風(fēng)：即右扶風(fēng)，官名。相當(dāng)于郡太守。（10）衣冠：指官紳。輻輳：車輻湊集于轂上，比喻人物聚集。（11）大司徒史丹：誤。史丹在成帝時為右將軍、左將軍、光祿大夫，永始中病卒，未嘗為司徒，又不到哀帝也。劉攽曰：“此自原涉為大司徒史，后人妄加‘丹’字。”（12）谷口：縣名。在今陜西涇陽縣西北。
先是涉季父為茂陵秦氏所殺，涉居谷口半歲所（1），自劾去官，欲報仇。谷口豪桀（杰）為殺秦氏，亡命歲余，逢赦出?？T豪及長安、五陵諸為氣節(jié)者皆歸慕之（2）。涉遂傾身與相待，人無賢不肖闐門（3），在所閭里盡滿客?；蜃I涉曰：“子本吏二千石之世（4），結(jié)發(fā)自修（5），以喪推財禮讓為名，正復(fù)仇取仇（6），猶不失仁義，何故遂自放縱，為輕俠之徒乎？”涉應(yīng)曰：“子獨(dú)不見家人寡婦邪？始自約敕之時（7），意乃慕宋伯姬及陳孝婦（8），不幸一為盜賊所汗（污），遂行淫失（泆）（9），知其非禮，然不能自還。吾猶此矣！”
?。?）所：猶“許”。（2）五陵：指長陵、安陵、陽陵、茂陵、平陵。（3）闐（tian）門：滿門。（4）世：世家。（5）結(jié)發(fā)：指少年時期。（6）正：猶“即”。前一“仇”，仇恨。后一“仇”，仇敵。（7）約敕：約束，警戒。（8）宋伯姬：春秋時魯宣公女，嫁于宋恭公，后來寡居。宮中夜晚失火時，因守婦人之義，無保姆而夜不下堂，被燒死。陳孝婦：漢文帝時人。其夫出外死去，事姑甚恭謹(jǐn)，父母逼其改嫁，她寧死不肯，仍然事姑。（9）淫泆（yi）：淫蕩。
涉自以為前讓南陽膊送，身得其名，而令先人墳?zāi)箖€約，非孝也。乃大治起家舍，周閣重門（1）。初、武帝時，京兆尹曹氏葬茂陵（2），民謂其道為京兆仟（阡）（3）。涉慕之，乃買地開道，立表署曰南陽仟（阡）（4），人不肯從，謂之原氏仟（阡）。費(fèi)用皆卬（仰）富人長者，然身衣服車馬才具，妻子內(nèi)困。專以振（賑）施貧窮赴人之急為務(wù)。人嘗置酒請涉，涉入里門，客有道涉所知母病避疾在里宅者（5）。涉即往候，叩門。家哭，涉因入吊，問以喪事。家無所有，涉曰：“但潔掃除沐浴，待涉?！边€至主人（6），對賓客嘆息曰：“人親臥地不收（7），涉何心鄉(xiāng)（饗）此（8）！愿徹去酒食。”賓客爭問所當(dāng)?shù)?，涉乃?cè)席而坐（9），削犢為疏（10），具記衣被棺木，下至飯含之物（11），分付諸客。諸客奔走市買，至日昳皆會（12）。涉親閱視已，謂主人：“愿受賜矣?！奔裙诧嬍常妾?dú)不飽，乃載棺物，從賓客往至喪家，為棺斂（殮）勞俫畢葬（13）。其周急待人如此。后人有毀涉者曰“奸人之雄也”，喪家子即時刺殺言者。
?。?）周閣重門：言冢舍規(guī)模宏大。（2）京兆尹曹氏葬茂陵：陳直曰：“《百官表》，武帝時官京兆尹無曹姓者，只有太初元年有京兆尹無忌，后元元年有京兆尹建，未著姓，可能二者居其一?！保?）道：指墓前神道。（4）表：表幟?；蛴媚九?，或用刻石。（5）道：言也。所知：朋友。避居：因病而遷居。里宅：此里之宅。（6）主人：指置酒的人家。（7）臥地不收：古時人始死廢床，置尸于地以待殮。因貧窮而無法收殮，故曰臥地不收。（8）此：指酒食。（9）側(cè)席而坐：表示憂傷不安。（10）疏：記帳單。（11）飯含：古時收殮時，要給死者口中含物，富貴者給含珠玉金銀之類，貧窮者給含飯。陳直曰：“飯，祭品也，含，殉葬品也?！保?2）日昳（die）：日側(cè)：下午。（13）勞俫：勸勉；慰勞。
賓客多犯法，罪過數(shù)上聞。王莽數(shù)收系欲殺，輒復(fù)赦出之。涉懼，求為卿府椽史（1），欲以避客。文母太后喪時（2），守復(fù)土校尉（3）。已為中郎，后免官。涉欲上冢，不欲會賓客，密獨(dú)與故人期會。涉單車驅(qū)上茂陵，投暮（4），入其里宅，因自匿不見人。遣奴至市買肉，奴乘涉氣與屠爭言，所傷屠者，亡。是時，茂陵守令尹公新視事（5），涉未謁也，聞之大怒。知涉名豪，欲以示眾厲（勵）俗，遣兩吏脅守涉。至日中，奴不出，吏欲便殺涉去。涉迫窘不知所為。會涉所與期上冢者車數(shù)十乘到，皆諸豪也，共說尹公。尹公不聽，諸豪則曰：“原巨先奴犯法不得（6），使肉袒自縛（7），箭貫耳（8），詣廷門謝罪，于君威亦足矣?！币S之。涉如言謝，復(fù)服遣去（9）。
?。?）卿府椽史：王莽從弟衛(wèi)將軍王林的掾史。（2）文母太后：即元后。元帝之后，王莽之姑。（3）守：暫時署理，并非實任。復(fù)土校尉：官名。掌握擴(kuò)封土。臨時設(shè)立。（4）投暮：至暮。（5）茂陵守令：暫時署理的茂陵令。（6）不得：謂捕不到。（7）肉袒：脫去上衣，露出肉體，表示謝罪。（8）箭貫耳：軍法，以箭貫耳。表示以軍法自罰。（9）復(fù)服：依舊穿衣服。
初，涉與新豐富人祁太伯為友（1），太伯同母弟王游公素嫉涉，時為縣門下掾（2），說尹公曰：“君以守令辱原涉如是，一旦真令至，君復(fù)單車歸為府吏，涉刺客如云，殺人皆不知主名，可為寒心。涉治家舍，奢僭逾制，罪惡暴著，主上知之。今為君計，莫若墮壞涉冢舍，條奏其舊惡，君必得真令。如此，涉亦不敢怨矣?！币缙溆?，莽果以為真令。涉繇（由）此怨王游公，選賓客，遣長子初從車二十乘劫王游公家。游公母即祁太伯母也，諸客見之皆拜，傳曰“無驚祁夫人（3）’。遂殺游公父及子（4），斷兩頭去。
（1）新豐：縣名。在今陜西臨潼東北，（2）縣門下掾：縣衙的小吏。（3）傳曰：轉(zhuǎn)相告呼。（4）游公父及子：即游公及其父。
涉性略似郭解，外溫仁謙遜，而內(nèi)隱好殺?？舯{于塵中（1），觸死者甚多。王莽末，東方兵起，諸王子弟多薦涉能得士死，可用。莽乃召見，責(zé)以罪惡，赦貰（2），拜鎮(zhèn)戎大尹（3）。涉至官無幾（4），長安敗，郡縣諸假號起兵攻殺二千石長吏以應(yīng)漢。諸假號素聞涉名，爭問原尹何在，拜謁之。時莽州牧使者依附涉者皆得活。傳送致涉長安，更始西屏將軍申屠建請涉與相見（5），大重之。故茂陵令尹公壞涉冢舍者為建主簿（6），涉本不怨也。涉從建所出，尹公故遮拜涉，謂曰：“易世矣，宜勿復(fù)相怨！”涉曰：“尹君，何壹魚肉涉也（7）！”涉用是怒，使客刺殺主簿。
?。?）塵中：猶言塵市中。（2）貰：謂寬其罪。（3）鎮(zhèn)戎大尹：王莽改天水曰鎮(zhèn)戎、太守為大尹。（4）無幾：沉有多久。（5）申屠建：姓申屠，名建。（6）主簿：官名。掌文書簿籍。（7）壹：專一；一心。魚肉：謂宰割。
涉欲亡去，申屠建內(nèi)恨恥之，陽（佯）言“吾欲與原巨先共鎮(zhèn)三輔（1），豈以一吏易之哉！”賓客通言，令涉自系獄謝，建許之。賓客車數(shù)十乘共送涉至獄。建遣兵道徼取涉于車上（2），送車分散馳，遂斬涉，縣（懸）之長安市（3）。
?。?）三輔：京兆尹、左馮翊、右扶風(fēng)。（2）道徼（yao）：中途攔截。（3）懸之：懸其首。
自哀、平間，郡國處處有豪桀（杰），然莫足數(shù)。其名聞州郡者，霸陵杜君敖（1），池陽韓幼孺（2），馬領(lǐng)繡君賓（3），西河漕中（仲）叔（4），皆有謙退之風(fēng)。王莽居攝，誅鋤豪俠，名捕漕中（仲）叔（5），不能得。素善強(qiáng)弩軍孫建，莽疑建藏匿，泛以問建（6）。建曰：“臣名善之，誅臣足以塞責(zé)。”莽性果賊，無所容忍，然重建，不竟問，遂不得也。中（仲）叔子少游，復(fù)以俠聞于世云。
?。?）霸陵：縣名。在今陜西臨潼西。（2）池陽：縣名。在今陜西涇陽縣西北。（3）馬領(lǐng)：縣名。在今甘肅環(huán)縣東南。（4）西河：郡名。治平定（在今內(nèi)蒙古準(zhǔn)格爾旗西南）。漕仲叔：姓漕，名仲叔。（5）名捕：指名逮捕。（6）泛問：一般性提問。
古者天子建國，諸侯立家，自卿大夫以至于庶人各有等差（1），是以民服事其上，而下無覬覦（2）。孔子曰：“天下有道，政不在大夫（3）?！卑俟儆兴痉罘ǔ辛?，以修所職，失職有誅，侵官有罰（4）。夫然，故上下相順，而庶事理焉。
?。?）等差（ci）：等級次序。（2）覬覦（j1yu）：非份的企圖。（3）“天下有道”二句：見《論語·季氏篇》。此謂政權(quán)不下移。（4）侵官：越犯他人的職守。
周室既微，禮樂征伐自諸侯出。桓文之后（1），大夫世權(quán)，陪臣執(zhí)命。陵夷至于戰(zhàn)國，合從（縱）連衡（橫），力政（征）爭強(qiáng)。繇（由）是列國公子，魏有信陵（2），趙有平原（3），齊有孟嘗（4），楚有春申（5），皆借王公之勢，竟為游俠，雞鳴狗盜，無不賓禮。而趙相虞卿棄國捐君，以周窮交魏齊之厄（6）；信陵無忌竊符矯命，戮將專師，以赴平原之急（7）：皆以取重諸侯，顯名天下。扼腕而游談?wù)?，以四豪為稱首（8）。于是背公死黨之議成，守職奉上之義廢矣。
（1）桓、文：齊桓公、晉文公，皆春秋時代之霸主。（2）信陵：信陵君魏無忌。（3）平原：平原君趙勝。（4）孟嘗：孟嘗君田文。（5）春申：春申君黃歇。（6）魏齊：虞卿之交。將為范睢所殺，虞卿救之。（7）信陵無忌竊符矯命三句：平原君因秦兵圍趙而告急于信陵君。信陵君因如姬以竊兵符，矯魏僖侯命代晉鄙為將，令朱亥鎚殺晉鄙，遂率兵救趙，使趙得以安全。（8）四豪：指信陵君、平原君、孟嘗君、春申君。
及至漢興，禁網(wǎng)疏闊，未之匡改也（1）。是故代相陳稀從車干乘（2），而吳濞、淮南皆招賓客以千數(shù)（3）。外戚大臣魏其、武安之屬競逐于京師，布衣游俠劇孟、郭解之徒馳騖于閭閻，權(quán)行州域，力折公侯。眾庶榮其名跡，覬而慕之。雖其陷于刑辟，自與殺身成名（4），若季路、仇牧（5），死而不悔也。故曾子曰：“上失其道，民散久矣（6）?！狈敲魍踉谏?，視（示）之以好惡，齊之以禮法，民曷由知禁而反正乎（7）！
?。?）匡：正也。（2）陳稀：本書卷三十四附其傳。（3）吳濞：吳王劉濞。本書卷三十丘有其傳。淮南：指淮南王劉安。本書卷四十四附其傳。（3）魏其、武安：魏其侯竇嬰、武安君田蚡。本書卷五十二有其傳。（4）自與：自許之意。（5）季路：姓仲名由，衛(wèi)人?？鬃拥茏?。赴衛(wèi)蒯瞆之亂，結(jié)纓而死。仇牧：春秋時宋大夫，赴宋閔公之難，被宋萬所殺，齒著于門闔。（6）“上失其道”二句：見《論語·子張篇》。散：離心離德之意。（7）曷（he）：何也。
古之正法：五伯（霸）（1），三王之罪人也（2）；而六國（3），五伯（霸）之罪人也。夫四豪者，又六國之罪人也，況于郭解之倫，以匹夫之細(xì)，竊殺生之權(quán)，其罪已不容于誅矣。允其溫良泛愛，振（賑）窮周急，謙退不伐，亦皆有絕異之姿。惜乎不入于道德，茍放縱于未流，殺身亡宗，非不幸也！
（1）五霸：指春秋時齊桓公、晉文公、秦穆公、宋襄公、楚莊王，（2）三王：夏禹，商湯，周文王、武王。（3）六國：指戰(zhàn)國時齊、楚、燕、趙、韓、魏。
自魏其、武安、淮南之后，天子切齒，衛(wèi)、霍改節(jié)（1）。然郡國豪桀（杰）處處各有，京師親戚冠蓋相望，亦古今常道，莫足言者。唯成帝時，外家王氏賓客為盛，而樓護(hù)為帥。及王莽時，諸公之間陳遵為雄，閭里之俠原涉為魁（2）。
?。?）衛(wèi)、霍：衛(wèi)青、霍去病。見《衛(wèi)青霍去病傳》。（2）魁：猶“首”。
朱家，魯人（1），高祖同時也。魯人皆以儒教，而朱家用俠聞。所臧（藏）活豪士以百數(shù)，其余庸人不可勝言。然終不伐其能（2），飲其德（3），諸所嘗施（4），唯恐見之。振（賑）人不贍，先從貧賤始。家亡（無）余財，衣不兼采（5），食不重味（6），乘不過軥牛（7）。專趨入之急，甚干已私。既陰脫季布之厄（8），及布尊貴，終身不見。自關(guān)以東，莫不延頸愿交。楚田仲以俠聞，父事朱家，自以為行弗及也。田仲死后，有劇孟。
?。?）魯：縣名。今山東曲阜。（2）不伐其能：不夸耀自己的才能。（3）飲：“欽”之訛?！妒酚洝纷鳌办А薄J、歆相通，欽字有喜樂之義（王念孫說）。不欽其德：言不以有德于人而自喜。（4）施：指所受施惠之人。（5）衣不完采：衣服無一處有完整的花紋，言其破舊。（6）食不重味：吃飯無第二個菜。（7）軥（qu，gou）牛：小牛。（8）季布：本書卷三十七有其傳。
劇孟者，洛陽人也（1）。周人以商賈為資（2），劇孟以俠顯。吳楚反時（3），條侯為太尉（4），乘傳東（5），將至河南（6），得劇孟，喜曰：“吳楚舉大事而不求劇孟，吾知其無能為已?！碧煜买}動，大將軍得之若一敵國云（7）。劇孟行大類朱家，而好博，多少年之戲。然孟母死，自遠(yuǎn)方送喪蓋千乘。及孟死，家無十金之財，（8）。而符離王孟（9），亦以俠稱江淮之間。是時，濟(jì)南酮氏、陳周膚亦以豪聞（10）。景帝聞之，使使盡誅此屬。其后，代諸白、梁韓毋辟、陽翟薛況、陳寒孺（11），紛紛復(fù)出焉。
?。?）洛陽：縣名。在今河南洛陽東北。（2）周人：指洛陽一帶的人。資：謂生計。（3）吳楚反：指吳楚七國之亂。（4）條侯：周亞夫，本書卷四十有其傳。（5）傳：傳車。東：謂由長安東向洛陽。（6）河南：郡名，治洛陽。（7）大將軍：當(dāng)作“大將”。宋祁曰，“浙本無‘軍’字?！钡弥粢粩硣貉缘玫酱巳?，如得到一個敵對的國家，極言劇孟之重要。這是夸張之辭。（8）十金：十斤黃金。（9）符離：縣名。在今安徽宿縣東北。（10）濟(jì)南：郡名。治東平陵（今山東章丘西北）。陳：縣名。今河南淮陽。（11）伐：郡名。治代縣（在今河北蔚縣東北）。梁：漢諸侯國名。都雕陽（在今河南商丘東南）。陽翟：縣名，今河南禹縣。陜：縣名。在今河南三門峽市西。
郭解，河內(nèi)軹人也（1），溫善相人許負(fù)外孫也（2）。解父任俠，孝文時誅死。解為人靜悍（3），不飲酒。少時陰賊（4），感概不快意（5），所殺甚眾。以軀藉（借）友報仇（6），臧（藏）命作奸（7），剽攻休（8），乃鑄錢掘家（4），不可勝數(shù)。適有天幸，窘急常得脫，若遏赦。
?。?）軹（zii）：縣名。在今河南濟(jì)源南。（2）溫：縣名。在今河南溫縣西南。許負(fù)：善相人者，曾相周亞夫。（3）靜悍：顏師曰：“性沉靜而勇悍”。王念孫曰，“靜”與“精”同?！啊黛o’，聲近而字通耳?！薄妒酚洝纷鳌熬A”。（4）陰賊：陰險賊很。（5）感慨：猶“感覺”（吳恂說）。（6）藉：謂助。（7）藏命：窩藏亡命。作奸：猶言違法。（8）休：其上脫一“不”字?！妒酚洝纷鳌安恍荨薄＃?）乃：“及”之訛（王念孫說）。
及解年長，更折節(jié)為儉（1），以德報怨，厚施而薄望。然其自喜為俠益甚。既已振人之命（2），不矜其功，其陰賊著于心，本發(fā)于眶眥如故云（3）。而少年慕其行，亦輒為報仇，不使知也。
?。?）儉：謙遜。（2）捱：振救。（3）本：“卒”之訛。卒，同猝，突然。睚眥（yazi）：因發(fā)怒而瞪眼。
解姊子負(fù)解之勢（1），與人飲，使之釂（2），非其任，強(qiáng)灌之。人怒，刺殺解姊子，亡去。解姊怒曰：“以翁伯時人殺吾子（3），賊不得！”棄其尸道旁，弗葬，欲以辱解。解使人微知賊處（4）。賊窘自歸，具以實告解。解曰：“公殺之當(dāng)，吾兒不直?！彼烊テ滟\（5），罪其姊子（6），收而葬之。諸公聞之，皆多解之義（7），益附焉。
（1）負(fù)：恃也。（2）釂（jiao）：喝千杯中酒。（3）翁伯：郭解之字。以翁伯時：《史記》作“以翁伯之義”。（4）微：暗探。（5）去：放走之意。（6）罪：歸罪之意。（7）多：猶“重”。
解出，人皆避，有一人獨(dú)箕踞視之（1）。解問其姓名，客欲殺之。解曰：“居邑屋不見敬（2），是吾德不修也，彼何罪！”乃陰請尉史曰（3）：“是人吾所重，至踐更時脫之（4）?！泵恐林保ㄖ担└?），數(shù)過，吏弗求。怪之，問其故，解使脫之?；嵴吣巳馓恢x罪。少年聞之，愈益慕解之行。
?。?）箕踞：叉腿而坐，古代以為無禮的表現(xiàn)。（2）邑屋：猶言鄉(xiāng)里。（3）尉史：小吏。此指縣尉之屬吏。陳直說，“蓋漢制內(nèi)而九卿屬官，外而令長，其有尉者，屬吏如椽佐之類，皆稱為尉史。惟敦煌、居延兩木簡中之尉史，為鄣尉塞尉之下專稱吏名，與本傳文之尉史，尚有區(qū)別。”（4）踐更：秦漢的更賦（徭役），有卒更、過更、踐更之別。貧窮者受錢代人服役，稱“踐更”。脫：免也。（5）值：當(dāng)值。
洛陽人有相仇者，邑中賢豪居間以十?dāng)?shù)（1），終不聽?？湍艘娊狻＝庖挂姵鸺?，仇家曲聽（2）。解謂仇家：“吾聞洛陽諸公在間（3），多不聽。今子幸而聽解，解奈何從它縣奪人邑賢大夫權(quán)乎！”乃夜去，不使人知，曰：“且毋庸（4），待我去，令洛陽豪居間乃聽?！?br/>
（1）居間：謂從中調(diào)停。（2）曲聽：違心的聽從。（3）在間：猶“居間”。（4）且無庸：暫且不聽我言之意。
解為人短小，恭儉，出未嘗有騎（1），不敢乘車入其縣庭（2）。之旁郡國，為人請求事，事可出，出之（3）；不可者，各令厭（饜）其意（4），然后乃敢嘗酒食。諸公以此嚴(yán)重之（5），爭為用。邑中少年及旁近縣豪夜半過門，常十余車，請得解客舍養(yǎng)之（6）。
?。?）騎：指騎從。（2）縣：指所屬之縣。（3）出：開脫之意。（4）饜：滿足。（5）嚴(yán)重：敬重。（6）此謂少年豪杰主動邀請郭解之客而收養(yǎng)之。
及徙豪茂陵也（1），解貧，不中訾（資）（2）。吏恐，不敢不徙。衛(wèi)將軍為言（3）“郭解家貧，不中徒（4）”。上曰：“解布衣，權(quán)至使將軍（5），此其家不貧！”解徙，諸公送者出千余萬。積人楊季主子為縣掾，鬲（隔）之（6），解兄子斷楊掾頭。解入關(guān)，關(guān)中賢豪知與不知（7），聞聲爭交歡。邑人又殺楊季主（8），季主家上書，人又殺闕下（9）。上聞，乃下吏捕解。解亡，置其母家室夏陽（10），身至臨晉（11）。臨晉籍少翁素不知解（12），因出關(guān)（13）。籍少翁已出解，解傳太原（14），所過輒告主人處。吏逐跡至籍少翁，少翁自殺，口絕。久之得解，窮治所犯，為而解所殺（15），皆在赦前。
?。?）茂陵：漢武帝陵，又縣名。在今陜西興平東北。徙豪茂陵事，發(fā)生于建元二年及無朔二年，此處指元朔二年。（2）不中資：謂家財少而不合遷徙之?dāng)?shù)。當(dāng)時規(guī)定家資三百萬以上者遷茂陵。（3）衛(wèi)將軍：衛(wèi)青，本書有其傳。（4）不中徙：意謂不臺遷徒的規(guī)定。（5）使將軍：《史記》作“使將軍為言”。（6）隔：破壞之意。
?。?）知：謂相知。（8）邑：“已”之誤。已，言已而?！妒酚洝纷鳌耙选?。（9）殺：其下當(dāng)有“之”字。殺之，謂殺楊季主家上書人。闕下：宮闕之前。（10）夏陽：縣名。在今陜西韓城西南。（11）臨晉：縣名。在今陜西大荔東。（12）：知：識也。（13）出關(guān)：謂讓郭解出關(guān)。（14）傳：《史記》作“轉(zhuǎn)”。太原：郡名。治晉陽（今山西太原西南）。（15）為而：誤倒。當(dāng)作“而為”。（吳恂說）
軹有儒生侍使者坐，客譽(yù)郭解，生曰：“解專以奸犯公法，何謂賢？”解客聞之，殺此生，斷舌。吏以責(zé)解，解實不知?dú)⒄?，殺者亦竟莫知為誰。吏奏解無罪。御史大夫公孫弘議曰（1）：“解布衣為任俠行權(quán)，以眶眥殺人，解不知，此罪甚于解知?dú)⒅?。?dāng)大逆無道（2）。”遂族解（3）。
（1）公孫弘：本書卷五十八有其傳。（2）當(dāng)：判處。（3）族：族誅。誅滅全族。
自是之后，俠者極眾，而無足數(shù)者。然關(guān)中長安樊中子（1），槐里趙王孫（2），長陵高公子（3），西河郭翁中（仲）（4），太原魯翁孺，臨淮兒長卿（5），東陽陳君孺（6），雖為俠而恂恂有退讓君子之風(fēng)（7）。至若北道姚氏，西道諸杜，南道仇景，東道佗羽公子（8），南陽趙調(diào)之徙（9），盜跖而居民間者耳（10），易足道哉！此乃鄉(xiāng)（向）者朱家所羞也。
?。?）長安：漢都。在今西安市西北。（2）槐里：縣名。在今陜西興平東南。（3）長陵：縣名。在今陜西徑陽東南。（4）西河：郡名。治平定（在今內(nèi)蒙古準(zhǔn)噶爾旗西南）。（5）臨淮：郡名。治徐縣（在今江蘇泗洪南）。（6）東陽：縣名。在今安徽天長西北。（7）恂恂：謹(jǐn)信之貌。（8）北道、西道、南道、東道：此據(jù)京師長安為中心，而指稱四方。佗羽公子：其上脫一“趙”字，當(dāng)從《史記》。趙佗、羽公子為兩人，一姓趙，一姓羽。（9）南陽：郡名。治宛縣（今河南南陽市）。（10）盜跖：相傳為春秋未年人。名跖。起義領(lǐng)袖，被冠以“盜”。
萭章字子夏（1），長安人也。長安熾盛，街閭各有豪俠，章在城西柳市，號曰：“城西萭子夏”。為京兆尹門下督，從至殿中（2），侍中諸侯貴人爭欲揖章，莫與京兆尹言者。章逡循（巡）甚懼。其后京兆尹不復(fù)從也（3）。
（1）萭（yu）：姓。（2）從：隨從，謂隨從京兆尹。（3）京兆：指京兆尹。不復(fù)從：謂不再要萭章隨從。
與中書令石顯相善（1），亦得顯權(quán)力，門車常接轂（2）。至成帝初，石顯坐專權(quán)擅勢免官，徒歸故郡。顯訾（資）巨萬（3），當(dāng)去，留床席器物數(shù)百萬直（值），欲以與章，章不受。賓客或問其故，章嘆曰：“吾以布衣見哀于石君（4）。石君家破，不能有以安也（5），而受其財物，此為石氏之禍，萭氏反當(dāng)以為福邪！”諸公以是服而稱之。
（1）中書令：官名。掌傳宣詔命。西漢后期改力中謁者令。石顯：《佞幸傳》有其傳。（2）接轂：謂車輛相接。（3）巨萬：萬萬。（4）哀：愛也。（5）不能有以安：意謂無法安之。
河平中（1），王尊為京兆尹，捕擊豪俠，殺章及箭張回、酒市趙君都、賈子光（2），皆長安名豪，報仇怨養(yǎng)刺客者也。
（1）河平：漢成帝年號，共四年（前28—前25）。（2）箭：指箭市。張回：姓張名回，即本書卷七十六《王尊傳》中之張禁。趙君都：即本書卷七十六《王尊傳》中趙放。賈子光：姓賈，名子光。
樓護(hù)字君卿，齊人。父世醫(yī)也（1），護(hù)少隨父為醫(yī)長安，出入貴戚家。護(hù)誦醫(yī)經(jīng)、本草、方術(shù)數(shù)十萬言（2），長者咸愛重之，共謂曰：“以君卿之材，何不宦學(xué)乎？”繇（由）是辭其父，學(xué)經(jīng)傳，為京兆吏數(shù)年（3），甚得名譽(yù)。
?。?）父世醫(yī)：陳直曰：秦漢醫(yī)士，分齊秦兩派，齊派由陽慶傳倉公，樓護(hù)之父世業(yè)醫(yī)，蓋與倉公有關(guān)。（2）護(hù)誦醫(yī)經(jīng)……句：陳直曰：今之《本草》，所述藥材產(chǎn)地，皆西漢郡縣之名，樓護(hù)所誦，當(dāng)與今本同。古代書少，誦讀數(shù)十萬言，即比較一般人為多，東方朔上書自夸，亦僅四十四萬字。（3）京兆吏：京兆尹的屬吏。
是時王氏方盛（1），賓客滿門，五侯兄弟爭名（2），其客各有所厚，不得左右（3），唯護(hù)盡入其門，咸得其歡心。結(jié)士大夫，無所不傾，其交長者，尤見親而敬，眾以是服。為人短小精辯，論議常依名節(jié)，聽之者皆竦（4）。與谷永俱為五侯上客（5），長安號曰“谷子云筆札，樓君卿唇舌”，言其見信用也。母死，送葬者致車二三千兩（輛），閭里歌之曰：“五侯治喪樓君卿?！?br/>
?。?）王氏：指外戚王氏。（2）五侯：漢成帝河平二年同日封舅王譚平阿侯、王商成都侯、王立紅陽侯、王根曲陽侯，王逢時高平侯。時人謂之五侯。（3）不得左右：謂不相往來。（4）竦：通“慫”勸也。（5）谷永：本書卷八十五有其傳。
久之，平阿侯舉護(hù)方正（1），為諫大夫，使郡國。護(hù)假貸（2），多持市帛，過齊，上書求上先人家，因會宗族故人，各以親疏與束帛，一日散百金之費(fèi)。使還，奏事稱意，擺為天水太守（3）。數(shù)歲免，家長安中。時成都侯商為大司馬衛(wèi)將軍（4），罷朝，欲候護(hù)，其主簿諫：“將軍至尊，不宜入閭巷。”商不聽，遂往至護(hù)家。家狹小，官屬立車下，久住移時，天欲雨，主薄謂西曹椽曰：“不肯強(qiáng)諫，反雨立間巷！”商還，或自主簿語，商恨，以他職事去主簿，終身廢錮（5）。
?。?）平阿候：王譚。方正：漢代選舉科目之一。（2）假貸：謂假貸于人。（3）天水：郡名。治平襄（今甘肅通渭西）。（4）成都侯商：王商。（5）廢錮：謂終身不得為官吏。
后護(hù)復(fù)以薦為廣漢太守（1）。元始中（2），王莽為安漢公，專政，莽長子字與妻兄呂寬謀以血涂莽第門，欲懼莽令歸政。發(fā)覺，莽大怒，殺字，而呂寬亡。寬父素與護(hù)相知，寬至廣漢過護(hù)，不以事實語也。到數(shù)日，名捕寬詔書至（3），護(hù)執(zhí)寬。莽大喜，征護(hù)入為前輝光（4），封息鄉(xiāng)侯，列于九卿。
?。?）廣漢：郡名。治所在今四川金堂東。（2）元始：漢平帝年號，共五年（公元1—5）。（3）名捕：指名捕捉。（4）前輝光：官名。王莽分三輔置前輝光、后丞烈，任樓護(hù)為前輝光。
莽居攝（1），槐里大賊趙朋、霍鴻等群起，延入前輝光界，護(hù)坐免為庶人。其居位，爵祿賂遺所得亦緣手盡。既退居里巷，時五侯皆已死，年老失勢，賓客益衰。至王莽篡位，以舊恩召見護(hù)，封為樓舊里附城（2）。而成都侯商子邑為大司空，貴重，商故人皆敬事邑，唯護(hù)自安如舊節(jié)，邑亦父事之，不敢有闕。時請召賓客，邑居樽下（3），稱“賤子上壽（4）?！弊甙贁?shù)，皆離席伏（5），護(hù)獨(dú)東鄉(xiāng)（向）正坐，字謂邑曰（6）：“公子貴如何（7）！”
（1）居攝：指暫居皇帝之位，處理政務(wù)。（2）附城：王奔定此爵名，仿效古之附庸。（3）居樽下：在酒杯下，謂舉酒杯過首。（4）賤子：子輩的謙稱。兩漢人習(xí)俗口語。（5）伏：拜伏于地。（6）字謂邑：對王邑稱字。（7）公子：王邑之字。
初，護(hù)有故人呂公，無子，歸護(hù)。護(hù)身與呂公、妻與呂嫗同食（1）。及護(hù)家居，妻子頗厭呂公。護(hù)聞之，流涕責(zé)其妻子曰：“呂公以故舊窮老托身于我，義所當(dāng)奉。”遂養(yǎng)呂公終身。護(hù)卒，子嗣其爵。
?。?）呂嫗：呂公之妻。
陳遵字孟公，杜陵人也（1）。祖父遂，字長子，宣帝微時與有故，相隨博弈（2），數(shù)負(fù)進(jìn)（贐）（3）。及宣帝即位，用遂，稍遷至太原太守，乃賜遂璽書曰：“制詔太原太守：官尊祿厚，可以償博進(jìn)（贐）矣。妻君寧時在旁（4），知狀?！彼煊谑寝o謝，因曰：“事在元平元年赦令前（5）。”其見厚如此。元帝時，征遂為京兆尹，至廷尉。
（1）杜陵：縣名。在今陜西西安市東南。（2）博弈：六博和圍棋。（3）負(fù)進(jìn)：謂負(fù)債。（4）妻君字：指陳遂之妻君寧。（5）此是戲言：陳直曰，賭博負(fù)債，當(dāng)不在赦令范圍之內(nèi)，陳遵所云，蓋戲言耳。（6）至廷尉：陳遂初元元年為京兆尹，二年為廷尉，三年卒。
遵少孤，與張竦伯松俱為京兆史（1）。竦博學(xué)通達(dá)，以廉儉自守，而遵放縱不拘，操行雖異，然相親友，哀帝之未俱著名字（2），為后進(jìn)冠（3）。并入公府（4），公府椽史率皆贏車小馬，不上鮮明，而遵獨(dú)極輿馬衣服之好，門外車騎交錯。又日出醉歸（5），曹事數(shù)廢（6）。西曹以故事適（謫）之（7），侍曹輒詣寺舍白遵曰（8）：“陳卿今日以某事適（謫）?！弊裨唬骸皾M百乃相聞?！惫适?，有百適（謫）者斥，滿百，西曹白請斥。大司徒馬宮大儒優(yōu)士（9），又重遵（10），謂西曹：“此人大度士，奈何以小文責(zé)之（11）？”乃舉遵能治三輔劇縣，補(bǔ)郁夷令（12）。久之，與扶風(fēng)相失（13），自免去。
?。?）張竦伯松：姓張，名棘，字伯松。京兆史：京兆尹的屬吏。（2）俱著名字：猶今言知名。（3）后進(jìn)冠：后進(jìn)者之首。（4）公府：三公官府。（5）日出醉歸：謂每日外出，酒醉方歸。（6）曹事：指分管部門之事。（7）以故事謫之：案舊法令而責(zé)罰之。（8）侍曹：指西曹之小吏。寺舍：官舍。（9）馬宮：本書卷八十一有其傳。（10）又：疑為“龍”之誤。重：敬重。（11）文：指文法。（12）郁夷：縣名，在今陜西寶雞縣西。（13）扶風(fēng)：即即右扶風(fēng)，官名。相失：互相矛盾之意。
槐里大賊趙朋、霍鴻等起（1），遵為校尉（2），擊朋、鴻有功，封嘉威侯。居長安中，列侯近臣貴戚皆貴重之。牧守當(dāng)之官，及郡國豪桀（杰）至京師者，莫不相因到遵門。
?。?）槐里大賊趙朋、霍鴻等起：此事在王莽居攝二年（公元7）。趙朋，《王莽傳》作“趙明”。（2）校尉：武職名，位次干將軍。
遵耆（嗜）酒，每大飲，賓客滿堂，輒關(guān)門，取客車轄投井中，雖有急，終不得去。嘗有部刺史奏事，過遵，值其方飲，刺史大窮，候遵沾醉時（1），突入見遵母，叩頭自白當(dāng)對尚書有期會狀（2），母乃令從后閣出去（3）。遵大率常醉，然事亦不廢。
?。?）沾醉：謂大醉。（2）尚書：官名。掌管文書章奏。期會：約定期限。（3）后閣：漢人稱后門為閣。
長八尺余，長頭大鼻，容貌甚偉。略涉?zhèn)饔洠犛谖霓o。性善書，與人尺牘，主皆藏去以為榮（1）。請求不敢逆，所到，衣冠懷之（2），唯恐在后。時列侯有與遵同姓字者，每至人門，曰陳孟公，坐中莫不震動，既至而非，因號其人曰陳驚坐云。
?。?）性善書三句：楊樹達(dá)說，“張樂歧《蒿庵閑話》卷一云：古人往來書疏，例皆就題其未以答，唯遇佳書心所愛玩，乃特藏之，別作柬以為報?！瓭h人藏遵尺牘，亦愛其筆畫也。”（2）懷：想也，猶想望風(fēng)采。
王莽素奇遵材，在位多稱譽(yù)者，繇（由）是起為河南太守。既至官，當(dāng)遣從史西，召善書吏十人于前，治私書謝京師故人。遵馮（憑）幾，口占書吏（1），且省官事（2），書數(shù)百封，親疏各有意，河南大驚。數(shù)月免。
?。?）占：口授。（2）省：猶察。
初，遵為河南太守，而弟級為荊州牧（1），當(dāng)之官，俱過長安富人故淮陽王外家左氏飲食作樂，后司直陳崇聞之（2），劾奏“遵兄弟幸得蒙恩超等歷位，遵爵列侯，備郡守，級州牧奉使，皆以舉直察枉宣揚(yáng)圣化為職，不正身自慎。始遵初除，乘藩車入閭巷（3），過寡婦左阿君置酒歌漚，遵起舞跳梁（4），頓仆坐上（5），暮因留宿，為侍婢扶臥。遵知飲酒飫宴有節(jié)，禮不入寡婦之門，而湛（沉）酒溷肴（混淆）（6），亂男女之別，輕辱爵位，羞汗（污）印■（7），惡不可忍聞。臣請皆免?！弊窦让?，歸長安，賓客愈盛，飲食自若（8）。
（1）荊州：地約當(dāng)今湖北、湖南兩省及豫南、淮北、黔東等地區(qū)。荊州牧：荊州的最高長官。（2）司直：丞相司直。丞相的重要佐吏。（3）藩車：有屏蔽的車。（4）跳梁：跳躍。同“跳踉”。（5）頓仆：又叩地又仆倒。（6）沈酒：沈湎于酒。（7）印韨（fu）：系印的帶子。指官職。（8）自若：言自如其故。
久之，復(fù)為九江及河內(nèi)都尉（1），凡三為二千石（2）。而張竦亦至丹陽太守（3），封淑德侯。后俱免官，以列侯歸長安。竦居貧，無賓客，時時好事者從之質(zhì)疑問事（4），論道經(jīng)書而已。而遵晝夜呼號，車騎滿門，酒肉相屬（5）。
（1）九江：郡名。治壽春（今安徽壽縣）。河內(nèi)：郡名。治懷縣（今河南武涉西南）。都尉：官名。掌郡軍事。（2）三為二千石：郡太守，秩二千石。郡都尉，秩比二千石。陳遵先后為河南太守、九江都尉、河內(nèi)都尉，故有此說，（3）丹陽：郡名。治宛陵（今安徽宣城）。（4）質(zhì)：正也。（5）屬（zhu）：接連。
先是黃門郎揚(yáng)雄作《酒箴》以諷諫成帝（1），其文為酒客難法度士，譬之于物，曰：“子猶瓶矣（2）。觀瓶之居，居井之眉（3），處高臨深，動常近危。酒醪不入口，臧（藏）水滿懷，不得左右，牽于纆徽（4）。一旦■礙（5），為瓽所轠（6），身提黃泉（7），骨由為泥。自用如此，不如鴟夷（8）。鴟夷滑稽（9），腹如大壺，盡日盛酒（10），人復(fù)借酤。常為國器，托于屬車（11），出入兩宮，經(jīng)營公家，繇（由）是言之，酒何過乎！”遵大喜之，常謂張竦：“吾與爾猶是矣，足下諷誦經(jīng)書，苦身自約（12），不敢差（蹉）跌（13），而我放意自恣，浮湛（沉）俗間，官爵功名，不減于子，而差獨(dú)樂，顧不優(yōu)邪（14）！”竦曰：“人各有性，長短自裁。子欲為我亦不能，吾而效子亦敗矣（15）。雖然，學(xué)我者易持（16），效子者難將（17），吾常道也?！?br/>
（1）揚(yáng)雄：本書有其傳。（2）瓶，指汲水之瓶。（3）眉：指井邊之地，似人眼上之有眉。（4）纆（mo）徽：繩索。此指汲水之井索。（5）■：“疐”之誤。疐，同“躓”。（6）瓽（dang）：井磚。轠（lie）：碰破。（7）提（di）：擲也。（8）鴟夷：盛酒的皮翼。（9）滑（gu）稽：古代的流酒器，類似后代的酒過龍，“轉(zhuǎn)注吐酒，終日不已”。（10）盡日：猶竟日。（11）托于屬車：天子屬車常載酒食，故鷗夷常托于屬車。（12）約：約束。（13）蹉（cuo）跌：失誤。（14）顧：念也。（15）而：猶“如”。（16）持：保持。（17）將：做到。
及王莽敗，二人俱客于池陽（1），棘為賊兵所殺。更始至長安（2），大臣薦遵為大司馬護(hù)軍，與歸德侯劉颯俱使匈奴。單于欲脅訕遵，遵陳利害，為言曲直，單于大奇之，遣還，會更始敗，遵留朔方（3），為賊所敗，時醉見殺。
?。?）池陽：縣名。在今陜西三原。（2）更始：指更始帝劉玄。（3）朔方：城名。在今內(nèi)蒙古烏拉特前旗東南。
原涉字巨先。祖父武帝時以豪桀（杰）自陽翟徙茂陵（1）。涉父哀帝時為南陽太守（2）。天下殷富，大郡二千石死官（3），賦斂送葬皆千萬以上（4），妻子通共受之，以定產(chǎn)業(yè)。時又少行三年喪者（5）。及涉父死，讓還南陽賻送（6），行喪冢廬三年（7），繇（由）是顯名京師。禮畢（8），扶風(fēng)謁請為議曹（9），衣冠慕之輻輳（10），為大司徒史丹舉能治?。?1），為谷口令（12），時年二十余。谷口聞其名，不言而治。
?。?）陽翟：縣名。今河南禹縣。茂陵：漢武帝陵，又縣名。在今陜西興平東北。（2）南陽：郡名。治宛縣（今河南南陽市）。（3）二千石：指郡太守。死官：官吏死于任上。（4）賦斂送葬皆千萬以上：漢代二千石死于任上，屬吏膊送甚厚，故達(dá)千萬錢以上。（5）三年喪：服喪三年之禮。（6）賻（fu）送：送給喪家的錢財。（7）行喪家廬三年：謂在墳地守墓三年。冢廬：古代墓旁之房舍，供死者子孫守墓居住。（8）禮畢：指三年喪服期滿。（9）扶風(fēng)：即右扶風(fēng)，官名。相當(dāng)于郡太守。（10）衣冠：指官紳。輻輳：車輻湊集于轂上，比喻人物聚集。（11）大司徒史丹：誤。史丹在成帝時為右將軍、左將軍、光祿大夫，永始中病卒，未嘗為司徒，又不到哀帝也。劉攽曰：“此自原涉為大司徒史，后人妄加‘丹’字。”（12）谷口：縣名。在今陜西涇陽縣西北。
先是涉季父為茂陵秦氏所殺，涉居谷口半歲所（1），自劾去官，欲報仇。谷口豪桀（杰）為殺秦氏，亡命歲余，逢赦出?？T豪及長安、五陵諸為氣節(jié)者皆歸慕之（2）。涉遂傾身與相待，人無賢不肖闐門（3），在所閭里盡滿客?；蜃I涉曰：“子本吏二千石之世（4），結(jié)發(fā)自修（5），以喪推財禮讓為名，正復(fù)仇取仇（6），猶不失仁義，何故遂自放縱，為輕俠之徒乎？”涉應(yīng)曰：“子獨(dú)不見家人寡婦邪？始自約敕之時（7），意乃慕宋伯姬及陳孝婦（8），不幸一為盜賊所汗（污），遂行淫失（泆）（9），知其非禮，然不能自還。吾猶此矣！”
?。?）所：猶“許”。（2）五陵：指長陵、安陵、陽陵、茂陵、平陵。（3）闐（tian）門：滿門。（4）世：世家。（5）結(jié)發(fā)：指少年時期。（6）正：猶“即”。前一“仇”，仇恨。后一“仇”，仇敵。（7）約敕：約束，警戒。（8）宋伯姬：春秋時魯宣公女，嫁于宋恭公，后來寡居。宮中夜晚失火時，因守婦人之義，無保姆而夜不下堂，被燒死。陳孝婦：漢文帝時人。其夫出外死去，事姑甚恭謹(jǐn)，父母逼其改嫁，她寧死不肯，仍然事姑。（9）淫泆（yi）：淫蕩。
涉自以為前讓南陽膊送，身得其名，而令先人墳?zāi)箖€約，非孝也。乃大治起家舍，周閣重門（1）。初、武帝時，京兆尹曹氏葬茂陵（2），民謂其道為京兆仟（阡）（3）。涉慕之，乃買地開道，立表署曰南陽仟（阡）（4），人不肯從，謂之原氏仟（阡）。費(fèi)用皆卬（仰）富人長者，然身衣服車馬才具，妻子內(nèi)困。專以振（賑）施貧窮赴人之急為務(wù)。人嘗置酒請涉，涉入里門，客有道涉所知母病避疾在里宅者（5）。涉即往候，叩門。家哭，涉因入吊，問以喪事。家無所有，涉曰：“但潔掃除沐浴，待涉?！边€至主人（6），對賓客嘆息曰：“人親臥地不收（7），涉何心鄉(xiāng)（饗）此（8）！愿徹去酒食。”賓客爭問所當(dāng)?shù)?，涉乃?cè)席而坐（9），削犢為疏（10），具記衣被棺木，下至飯含之物（11），分付諸客。諸客奔走市買，至日昳皆會（12）。涉親閱視已，謂主人：“愿受賜矣?！奔裙诧嬍常妾?dú)不飽，乃載棺物，從賓客往至喪家，為棺斂（殮）勞俫畢葬（13）。其周急待人如此。后人有毀涉者曰“奸人之雄也”，喪家子即時刺殺言者。
?。?）周閣重門：言冢舍規(guī)模宏大。（2）京兆尹曹氏葬茂陵：陳直曰：“《百官表》，武帝時官京兆尹無曹姓者，只有太初元年有京兆尹無忌，后元元年有京兆尹建，未著姓，可能二者居其一?！保?）道：指墓前神道。（4）表：表幟?；蛴媚九?，或用刻石。（5）道：言也。所知：朋友。避居：因病而遷居。里宅：此里之宅。（6）主人：指置酒的人家。（7）臥地不收：古時人始死廢床，置尸于地以待殮。因貧窮而無法收殮，故曰臥地不收。（8）此：指酒食。（9）側(cè)席而坐：表示憂傷不安。（10）疏：記帳單。（11）飯含：古時收殮時，要給死者口中含物，富貴者給含珠玉金銀之類，貧窮者給含飯。陳直曰：“飯，祭品也，含，殉葬品也?！保?2）日昳（die）：日側(cè)：下午。（13）勞俫：勸勉；慰勞。
賓客多犯法，罪過數(shù)上聞。王莽數(shù)收系欲殺，輒復(fù)赦出之。涉懼，求為卿府椽史（1），欲以避客。文母太后喪時（2），守復(fù)土校尉（3）。已為中郎，后免官。涉欲上冢，不欲會賓客，密獨(dú)與故人期會。涉單車驅(qū)上茂陵，投暮（4），入其里宅，因自匿不見人。遣奴至市買肉，奴乘涉氣與屠爭言，所傷屠者，亡。是時，茂陵守令尹公新視事（5），涉未謁也，聞之大怒。知涉名豪，欲以示眾厲（勵）俗，遣兩吏脅守涉。至日中，奴不出，吏欲便殺涉去。涉迫窘不知所為。會涉所與期上冢者車數(shù)十乘到，皆諸豪也，共說尹公。尹公不聽，諸豪則曰：“原巨先奴犯法不得（6），使肉袒自縛（7），箭貫耳（8），詣廷門謝罪，于君威亦足矣?！币S之。涉如言謝，復(fù)服遣去（9）。
?。?）卿府椽史：王莽從弟衛(wèi)將軍王林的掾史。（2）文母太后：即元后。元帝之后，王莽之姑。（3）守：暫時署理，并非實任。復(fù)土校尉：官名。掌握擴(kuò)封土。臨時設(shè)立。（4）投暮：至暮。（5）茂陵守令：暫時署理的茂陵令。（6）不得：謂捕不到。（7）肉袒：脫去上衣，露出肉體，表示謝罪。（8）箭貫耳：軍法，以箭貫耳。表示以軍法自罰。（9）復(fù)服：依舊穿衣服。
初，涉與新豐富人祁太伯為友（1），太伯同母弟王游公素嫉涉，時為縣門下掾（2），說尹公曰：“君以守令辱原涉如是，一旦真令至，君復(fù)單車歸為府吏，涉刺客如云，殺人皆不知主名，可為寒心。涉治家舍，奢僭逾制，罪惡暴著，主上知之。今為君計，莫若墮壞涉冢舍，條奏其舊惡，君必得真令。如此，涉亦不敢怨矣?！币缙溆?，莽果以為真令。涉繇（由）此怨王游公，選賓客，遣長子初從車二十乘劫王游公家。游公母即祁太伯母也，諸客見之皆拜，傳曰“無驚祁夫人（3）’。遂殺游公父及子（4），斷兩頭去。
（1）新豐：縣名。在今陜西臨潼東北，（2）縣門下掾：縣衙的小吏。（3）傳曰：轉(zhuǎn)相告呼。（4）游公父及子：即游公及其父。
涉性略似郭解，外溫仁謙遜，而內(nèi)隱好殺?？舯{于塵中（1），觸死者甚多。王莽末，東方兵起，諸王子弟多薦涉能得士死，可用。莽乃召見，責(zé)以罪惡，赦貰（2），拜鎮(zhèn)戎大尹（3）。涉至官無幾（4），長安敗，郡縣諸假號起兵攻殺二千石長吏以應(yīng)漢。諸假號素聞涉名，爭問原尹何在，拜謁之。時莽州牧使者依附涉者皆得活。傳送致涉長安，更始西屏將軍申屠建請涉與相見（5），大重之。故茂陵令尹公壞涉冢舍者為建主簿（6），涉本不怨也。涉從建所出，尹公故遮拜涉，謂曰：“易世矣，宜勿復(fù)相怨！”涉曰：“尹君，何壹魚肉涉也（7）！”涉用是怒，使客刺殺主簿。
?。?）塵中：猶言塵市中。（2）貰：謂寬其罪。（3）鎮(zhèn)戎大尹：王莽改天水曰鎮(zhèn)戎、太守為大尹。（4）無幾：沉有多久。（5）申屠建：姓申屠，名建。（6）主簿：官名。掌文書簿籍。（7）壹：專一；一心。魚肉：謂宰割。
涉欲亡去，申屠建內(nèi)恨恥之，陽（佯）言“吾欲與原巨先共鎮(zhèn)三輔（1），豈以一吏易之哉！”賓客通言，令涉自系獄謝，建許之。賓客車數(shù)十乘共送涉至獄。建遣兵道徼取涉于車上（2），送車分散馳，遂斬涉，縣（懸）之長安市（3）。
?。?）三輔：京兆尹、左馮翊、右扶風(fēng)。（2）道徼（yao）：中途攔截。（3）懸之：懸其首。
自哀、平間，郡國處處有豪桀（杰），然莫足數(shù)。其名聞州郡者，霸陵杜君敖（1），池陽韓幼孺（2），馬領(lǐng)繡君賓（3），西河漕中（仲）叔（4），皆有謙退之風(fēng)。王莽居攝，誅鋤豪俠，名捕漕中（仲）叔（5），不能得。素善強(qiáng)弩軍孫建，莽疑建藏匿，泛以問建（6）。建曰：“臣名善之，誅臣足以塞責(zé)。”莽性果賊，無所容忍，然重建，不竟問，遂不得也。中（仲）叔子少游，復(fù)以俠聞于世云。
?。?）霸陵：縣名。在今陜西臨潼西。（2）池陽：縣名。在今陜西涇陽縣西北。（3）馬領(lǐng)：縣名。在今甘肅環(huán)縣東南。（4）西河：郡名。治平定（在今內(nèi)蒙古準(zhǔn)格爾旗西南）。漕仲叔：姓漕，名仲叔。（5）名捕：指名逮捕。（6）泛問：一般性提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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